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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宝”已爬到伯爵脸上,正举起一只爪子伸向伯爵抿起的嘴。
“或许牠是要检查你的牙齿。”公爵无所谓地说道。
鼬鼠把牠的爪子放在伯爵的下唇上并将之往下扯,然后看着他的嘴巴。“把牠弄走。”
喜儿伸手要抱“西宝”,但伯爵却按住她的手臂并摇摇头,他的眼神令她坐回去。接下来几分钟,“西宝”仔细地搿开伯爵的上下唇检视一番,将他的嘴拉成各种最奇怪的角度。
“西宝”嗅嗅伯爵呼出来的空气,转开牠毛茸茸的小头并嘶嘶叫了两声。然后牠放开他的嘴唇并在他脖子上蜷将起来,头自宽阔的肩上垂下来,鼻尖藏进那人的外套里。
“别笑了,塞莫,快把牠弄走。”伯爵试着耸肩,却痛缩了一下。
“毁了这场精彩好戏吗?”公爵几乎微笑起来。“当然不成。”
“我说呀,亚力,你是对的。我这一整天的折腾都值回票价了。”子爵哈哈笑道。
公爵沉默地望着他走投无路的朋友。喜儿从未见过人能不藉语言沟通的,但这两个人却正在这么作,而且他们之间的紧张像是两个交战中的氏族般一触即发。
这时“西宝”已沿伯爵身前爬下来站在他腿上四处嗅着他的外套,然后将酒瓶从他的口袋抽出来。喜儿望着她的伴从坐在伯爵的大腿上,尖锐的后爪陷入伯爵的腿上。伯爵倒抽口气试着把这只动物抓开,但“西宝”嘶嘶作响地朝他露出利牙。鼬鼠以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威胁的眼神望着他。
镇住醉醺醺的伯爵后,鼬鼠用两只前爪检视着银色的酒瓶,嗅嗅瓶盖并对瓶身上牠自己的反影眨眨眼睛。然后牠将瓶子衔在嘴里摇摇晃晃地从伯爵身上下来并爬到公爵腿上。
喜儿望着公爵的脸,等着他的反应,但他尊贵的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至于“西宝”,牠更是不在乎被牠当成楼梯的是何许人。她的伴从把瓶子丢在座位上,在它上面扑地趴下来,并立即睡着了。
第五章
喜儿终于试着解释了她何以出现在树林里,但在说话的当儿她压根儿不敢看公爵,不是看着自己握在膝上的手就是看着显然最能接受的子爵。她告诉他们她的马车不慎驶入沟中,
她在至林中方便后踅返,却发现马车不见了──显然是她错看了那个车夫。说完故事后,她仔细注意着其它人的反应。
第一个开口的是子爵。“这其实不重要,梅小姐,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妳知道,无法抗拒的命运。”他交抱双臂又说道:“命运控制一切,包括妳是苏格兰人,我是个子爵,而多因──显然命运之神偶尔也会犯错──则是伯爵的事实,凡人无法控制他的遭遇的。”
“我唯一注意到的错误是和你认识,塞莫。”伯爵反击道。“至于凡人无法控制自己的遭遇,我深信贝尔摩绝对是例外。你确实是凡人吧,对不对,亚力?”
喜儿感觉公爵的身体微僵一下,他的动作轻微得若非喜儿坐在他旁边,否则根本不会知道。
“贝尔摩公爵,”多恩继续说。“绝不会让命运这么低俗的东西来指挥他的生活。正好相反,控制亚力的是传统、阶级和他自己的计划,”伯爵话是对喜儿说的,但眼睛却看着公爵。“它们使他做他父亲、他祖父、曾祖母等等做过的。”说完他立即转而望向窗外。
喜儿瞥一眼公爵,他冰冷的双眼使她光看着他就浑身发凉了。他是脆弱的,她想道,而且正极力掩饰。她不禁对他不想让这个世界看到的感到好奇。
然后他看向她,她感觉得到他正在打量、评估她。她纳闷着他是否相信她的故事,若是不信他又会如何。不知怎的,这个男人对她的看法非常重要。
他是个如此严肃的人,但在他严厉、英俊的外表下有种寂寞的气质,不,或许该说是孤独吧。某种感觉告诉他非常努力地想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但没有人会那么冰冷,他还是有一颗心的,因为它在召唤着她。正如确知太阳会在东方升起一般,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只是他允许外人看见的样子。她的眼睛落至他肃然的唇线,朝他试探地绽出微笑。
贝尔摩公爵看来彷佛需要一个微笑。
他的表情变了,带着好奇的兴趣,但仍未回她一笑。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知道如何笑。她望着他片刻,试着想象他微笑的模样,却怎么也拼凑不出那们画面。最后她只得放弃,转而望着窗外除了浓雾外什么也看不见的风景。
然后,彷佛有人叫她似地,她转过头看着他。他的表情甚至更加紧绷了,但她不认为他是在生气,而是另有其它的原因。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他的凝视下红了起来,不禁别开目光。她羊皮手套内的双手已微微汗湿,嘴巴发干有如放了一个星期的燕麦硬饼,而且她有种自己正在融化的感觉。
不想光坐着脸红,于是她伸手想把灯弄暗些,免得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望穿了她的灵魂。结果紧张之余,她把灯芯扭转错了方向,它居然掉了下来,她尴尬地瞪着它,慌忙地试着把它装回去。一只男性的手攫住她的手腕。
“我来。”他伸手探向灯,影子落在她身上。它阴暗而冰冷,就如同公爵本人,然而她依旧能感到他的温暖,嗅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他独有的气味,它彷佛某种具体的存在般地环绕着她。他弄好灯后将之点亮,正待坐回他的位子,却又停下来俯视着她,专注的脸距她的不过几吋的距离。
她抬起眼睛迎上他的,几乎感觉得到他的鼻息。她只要稍微动一下,他们的唇即会相触。他的目光将她锁在心灵呼喊彼此的片刻,她无法移动也不想移动。这种感觉就像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笼罩在一束月光中一般,他黑夜般的表情警告着她离得愈远愈好,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叫她别走。
他仍紧抓着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在他的拇指之下跳动着,心跳如雷地在她脑中回响着。她原以为他的蓝眼是冰冷的,但她却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浑身发热、发汗。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坐了回去,结束了这比魔法师的咒语更强的魔法,她也重新开始呼吸。他以奇特的表情盯着她的手腕,彷佛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它似的。她的手指轻掠过他的,彷佛在对他说没关系。接着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拇指轻抚过她的手腕却又无法确定,因为它快得她根本弄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她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同时察觉到除了这个男人以外的什么:寂静。车内寂然无声,只隐约可闻模糊的达达马蹄声,而且充满了湿皮革、烟草及白兰地等陌生的男性的气味。她本能地伸手搔抚“西宝”的毛皮,觉得自己必须碰触某种柔软而熟悉的东西。
男性清喉咙的声音使她吓了一跳,她望向出声的伯爵,预期他会再开口嘲弄她。但他却只是深思地打量着她,而它令她不安──和公爵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伯爵是个怪人,她并不怎么喜欢他。他体内充满愤怒,有一个未受照料的伤口在逐渐溃烂。他的态度粗率,甚至以他的无礼为乐,而且他的微笑太过老练。
一个人的微笑可以透露许多讯息。紧张成性的子爵老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但他对她露出的笑容却是诚挚的。她偏头打量着公爵,试着想象他微笑的样子,但怎么也无法想象出来。最后她终于放弃,和其它人一样也望向窗外,直到马车终于驶至一家木造的小客栈。
公爵的侍从在客栈前的庭院下了马对小厮说着话,客栈的门缓缓打开,身穿围裙的客栈老板挡住了流泻在地上的光线。
就在此时马车的门打开,仆役将阶梯拉下来。公爵首先下车,他挥手示意仆人退开并转身朝喜儿伸出手。她抱起“西宝”将牠安置在她颈间正待起身,却又低头看看,不确定自己能否不靠人帮忙地站起来。结果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已被公爵抱着大步走向客栈大门,一面下达命令使二十呎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像塔楼里的老鼠般纷纷奔去执行他的吩咐。
对喜儿而言,英格兰潮湿的空气一点儿也不冷。事实上,在公爵怀里的她早已因自己的幻想及他强壮的胸膛而浑身温暖起来。他的肩膀更是教人赞叹,她轻叹一声后将头栖于其上。真是太完美了。而即令隔着层层衣料,她仍感觉得到他撑在她膝后的手臂的力量。
这一刻,一股震颤自她的头窜至她的脚,然后是她的心。她不禁猜想着这与某些会飞行的女巫所感受的兴奋是否相同,听说飞行是成为一个女巫最奇妙而喜悦的报酬之一。
只可惜喜儿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任凭如何努力记忆,她就是记不得她唯一飞起来的那一次是什么感觉,而那次之后她又被禁止再飞了。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谁教她第一次就撞破奎格天主教堂有两百年历史的彩绘玻璃,还得劳动她姑妈来救她并对主教道歉。至今喜儿左手还有一道三吋长的白色疤痕,背上那一道更长,姑妈说疤痕可以提醒她她并不适合飞行。但这些疤痕根本比不上她心中的那一道,它提醒她她只是半个女巫,而这一半还不太
擅长施魔法。
但她不屈不挠的希望助她度过所有难熬的时光。希望是她立足的盘石、是她的救赎,它使她保有或许有一天一切都将改观的梦想。
她抬起眼睛,发现公爵又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彷佛她是外国来的似的。我确实是,她想道,心想她八成是公爵碰到的第一个女巫。她再次微笑,希望能得到一个相同的响应。结果她没得到,他脸上又罩下一层寒霜,彷佛在说“别碰我,离我远点”。
他好奇怪,似乎打骨子里不知道微笑为何物。他需要一个肯坚持挖出他埋葬的那些宝藏的人,他需要一个抱有希望的人,因为他半点也没有。梅喜儿有很多希望,但她也需要一个目的。难道他们相识就是为了这个吗?她觉得是,因为这男人的生活急需一些魔法。
亚力坐在客栈长桌旁的硬板凳上,看着摊在他面前的一张纸。那是由坎特伯里大主教所签准的特别结婚许可书。
一阵喧哗的鼓噪打断了亚力的思绪,他抬头望向他那两个正与客栈老板和一群的当地农夫掷飞镖的朋友。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多恩仰头将他的第五杯酒一饮而尽,看来他似乎又要开始扮演放浪形骸的恶棍了。清醒时的伯爵是亚力所知最好的人之一,但喝醉──近来这似乎已成常态──以后的他却蓄意要使他周围的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凄惨。
亚力瞥向通往休息室的门,客栈老板的妻子正陪同一个医生在里头为女孩治疗。公爵看看他的酒,但他需要的并不是酒,他怀疑它可以使他悸痛的头或灼烧似的眼睛舒服些,事实是他累坏了。他往后靠着墙,强忍下一个呵欠。
他的左边一阵骚动。在徒劳无功地试着不理会那阵喧闹后,他终于投降地命令他疲惫的眼皮睁开──并及时看见伦敦最出名的管家婆文艾姬夫人和她的侍从走进客栈。他的疲惫立即为一股趁那大脑如豆的女人看见他之前逃走的冲动所取代。他倏地站起来退向墙壁,打算偷偷溜向厨房。
“阁下!”
亚力暗自呻吟一声。
“看,吉妮,是贝尔摩公爵阁下呢!世界真小哪!”那女人以比飞镖更快的速度走向他,她的同伴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他像身陷泥淖似地钉在原地。
“哎,我们才正聊到您呢。”她在他的正对面站定。“亨利亲爱的,”艾姬夫人转向她那怯懦的丈夫。“拜托你去订个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