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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锦手一颤,刀在玉印相应地一划,沉声抱怨,“就算你记起来了,也不用这样吓我,瞧,这章算刻坏了。”
“只划损了一角,能用。”宝公子伏在他肩上蹭擦眼角,拧着手指,“侯爷慢刻,我给你去打洗脚水。”
“阮宝玉!”帛锦欲言又止。
“睡前洗洗脚,春眠不觉晓。”宝光璀璨地一笑,“侯爷,等咱睡饱了,打足精神,就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等帛锦回话,阮宝玉就跑出屋子,对这皓月深深一拜,“这句话,虽然说晚了,但还是要说的:死狐狸,一路走好!”
忠臣,绝对不是君云亦云窝囊废,李延也有恃才,显示智慧的时候,所以他昂首阔步去面圣,开讲了忠言。
座上的帛泠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就面无表情地派人把他拖了出殿堂。
文的不行,来武的。
李延强行要带段子明的尸身回大理寺,结果,皇帝还是先他一步,将地方看护全换成了刑部的人。
两个衙门,一队台阶上,一队台阶下,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地对峙了挺长时间。李少卿大方地损失了一双官靴后,居然还是打不过人家。
没办法,敌众我寡。
败兵李延,灰溜溜地滚回家,双手闷闷地捧着饭碗,深思着自己应该没什么胃口。
“叫你先找苏银,你不听,有他在,你能脸上会有鞋底板印?”有先见之明的李夫人说话了。
含着大半只卤蛋的李延,瞬间洞悉了银子在身边的美好之处。
模样清丽不说,偶尔笑起来,露出白白的、齐整的牙齿。
总之,现在的苏银在他脑壳里的形象,完全就是美若天仙!
银子绝对是个好东西!
于是,他神经兮兮地放下碗筷,愤慨地在半空握拳,“我去把他找来!”
蛋黄沫沫在半空喷飞,猫咪眼馋地凝望。
其实找苏银并不太难。
苏银送衣失踪,而那绣娘也随之不见。
事情明摆着,与绣娘脱不了干系。问题是谁那么强悍,能把苏银给降服。
百思不得解的李延匆匆赶到客栈,却没想在下人房里遇到了萧彻。
“萧少保,苏银失踪,我以为你会躲在某处偷乐。”
萧彻没回答,纤长骨感的手提着薄刀将枕头划开,枕芯露出,是褐黑小粒子。李延上前,撩了几颗,在手指间一捻,放鼻下闻了闻,是蚕沙。
“我弟妹,有蚕沙做枕的习惯。”
李延相当快地消化他的话,萧旭纳绣娘,因为苏银,萧家几乎灭门,难怪她要找上冤大头苏银,只是……
“她原是个该死的人,官差惊动不得。”李延仗义地拍拍萧彻的肩头,“我们私下找吧。”
阑夜。
月光凉沁沁地洒下,照在拔地高架的旧木屋上。小屋四壁被常青藤遮护,几乎连门窗缝都找不到,空气里散发出阴腐味道。
屋里蒲团上端坐一女子,对着昏灯的光亮,穿针引线,动作十分优雅。她头发略微蓬乱,破旧的绢裳披身,身上血迹斑斑,血却不是她自己的。
屋子地板上,放着七七八八许多糕点的残渣,地上有蚂蚁,蟑螂,老鼠,死的、活的都有。
最大的活物应当算是苏银。
屋里的苏银显得更安静,眼睛闭着,靠在角落。双手被反剪着,束缚手的不是绳子,而是剪刀。
两把剪刀刃尖,各自穿透他的手掌,剪刀把子又相互制约,成了扣。
血有新有旧,旧的,已经干涸变色;新的,在伤口处聚集成珠,不成线地滴落下来。
女子的确是萧旭家的,闺名白梨。
白梨出生绣坊,打小就爱刺绣,她的绣品可以说是独步天下。
萧家变故,她却意外地存活了下来。
惶惶的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只靠刺绣来安慰自己。
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却不能不绣。
没有丝线,她就用头发丝;没有绢绸,她就用树木上的叶子。
再没有,她就用动物的皮毛。
一日,走火入魔的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没能完成的龙袍。
龙袍上有龙,龙头有龙睛。
她认定,龙睛一定要苏银身上的筋,绣出来才完美。
没有仇恨,只是信念。
没有道理,她就是这样认定,至始至终。
于是,她来了。
没有计划,就是运气好。
她依旧刺绣,部分是为了打探到消息,部分是为了生计。
而苏银就是这么轻易地送上了门,可谓是从天而降。
为驱寒,他居然没任何戒心地饮下了她下药的酒后,事情变得更加容易。
她每日要绣要洗的衣服不下百件,大包小包进出客栈的举动,决不突兀。包裹沉重,最多她一路拖行,即便有好心人愿意帮忙,她也言辞拒绝。
所以,尔后,水到渠成。
灯座油竭,火光暗下几分,白梨拨亮后,起身打开随行的包裹,翻出包裹最里,那件华丽耀眼的龙袍。
仔仔细地细地将龙袍摊平后,白梨开始刺绣。
夜风从窗缝里挤进,逗着灯火乱跳,她停下手里活,将龙袍又仔仔细细地折好藏好后,碎步走到跟前,探探苏银的鼻息——活着。
苏银秀气脸庞上胡渣,青青刺刺的,挺好摸的样子。
白梨歪头思忖了下,暂时放弃用他脸皮替代布料的念头,青白的手拧了拧,插穿苏银掌心的剪刀柄,灼热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她见苏银皱眉,眼皮动了动,便及其诚恳开口道,“你醒醒,我喂东西给你吃。”
活人抽出筋比较有韧性,因此她一直很善待苏银的。
没等苏银答话,她就开始小媳妇样忙碌,吹吹糯米糕上黑灰色的糖霜。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一记夜莺扑翅的细音。
白梨黑亮的眼瞳,直直地望去。“你……”
来的是萧彻,长氅掠地,眉若远山。有他当挡风墙,李延顺利地猫着腰进屋,连滚带爬地摸到苏银那块。
苏银手受伤,一动就出血,善良的李延真个去摸了他的脸。
苏银眼眸向他投射出冰冷的寒光。
李延记得他不认人的毛病,忙指着后颈,表明身份。
白梨激动地取出龙袍,巴巴地给萧彻瞧。
萧彻眼眶温热,笑容未尽,点头连连称好。
话一说急,他人就开始大喘:“有水么?”
白梨蹙眉,茫茫然,东张西望地找水。
萧彻紧跟其后,牵制住她的视线。
李延一把团住苏银,两人倒下,缓缓地滚地,向门移动。
“她脑子失常,你多担待点。”李延低低发声。
待滚到门前,推开出一条小缝,李延倏地将苏银扛在肩上,一道烟逃开。
白梨听到声响,对着门发愣了很久,全身发抖。
“白梨?”萧彻轻问。
白梨紧张地抓乱了自己头发,“绣龙睛的线没有了,龙袍完成不了了,怎么办,怎么办?”
萧彻上前规劝,却被白梨一把推开,慌乱中她拿起地上一把竹刀,对着自己的头颈没命地刺去。
萧彻疾步冲过去,一手拽住。
“我保证你的龙袍一定会完成的,一定让天下所有的人看到。”
白梨双眸瞪得很大,手上劲道小了良多。
“有许许多多的人会喜欢的,会夸你的。”
“真的吗?”白梨眯眼,“他们都会来看?”
“真的。”
白梨欣喜地落下两行热泪。
苏银毕竟武将,伤也不重。
在李延大善人的搭救下,他逃离了“魔窟”,包扎完伤口,吃了点干净东西,体力有所恢复。
见李延又递来酥饼,他摇头:“有粥就成,油饼吃不进。”
李延一扬眼,表示理解,随后他又豪气地拍拍苏银的肩头:“她也是个苦命人,要不是你害的,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
苏银眼色一黯,头微微底下:“你怕我去告密,派人拿她?”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这事……你就当没发生,那女的嘛,交给萧少保处理就行了。”李少卿与苏银并排坐下,仰面开始数落,“现在想想,你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人家扎你手两窟窿眼,算很便宜你了!”
苏银默不作声将头扭向另一侧,无声无息地与他保持距离。
“喂!你怎么啦?吃我的,喝我的,说你几句都不行啊。”
“不是,沙迷眼睛里了。”苏银闷闷的回话。
李延方才想起要托苏银办的事,讨好地靠近:“我帮你吹吹。”
“不用。”苏银又退开一些。
“我事先说好哦,吹出了沙子,你得还我人情的。”
“没沙子了,好了。”
“不可能,没见你揉眼,怎么沙子就没了?一定是你不想还我人情。”李少卿不是吃素的,阴笑着点头,“我知道个更有效的法子。”
话音落地,李延扒开苏银的眼皮,血盆大口靠近他的眼睛,伸出舌头就是完美地一个卷舔。
苏银咬牙,眨了好几下湿漉漉的眼。
“怎么样?很有效吧。”李延得意放开他。
苏银吸了口气,慢慢地举目,骤然瞳孔一缩,脸色刷白,惊恐问道:“你的口水里有什么怪名堂,我怎么看到……”
“看到什么?”李延从未见过苏银这副表情,猝然也被吓住,紧张地顺着苏银看的方向望去,黑漆漆的什么都没啊。
“嗯……要不你也用口水涂涂眼,自己看?”
“嗯。”李延口水吐在手心,狂擦眼睛。擦拭完,他万分期待地定睛一瞧——
还是什么没有。
苏银此时,才冷然睨他:“你怎么做上大理寺少卿的?浑身上下,哪里有才?”
好奇心重的李延这才嚼出自己上当的味儿,怒指苏银的鼻尖:“我告诉你,怀才就和怀孕一样,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李少卿这个方法很有效,呵呵。
什么有效,我就不说了。
第三十五章
“你真的能把他尸身取下来?这边看守的两人可都是刑部高手。”
锦衣候府前的暗巷,李延搓着手,不无巴结地看着眼前苏银。
苏银不说话,只是将后背长弓取下,慢慢转头向他:“你真的想好了?要把尸身取下,真的要和刑部作对?”
“想好了!”李延停止搓手,一扬脖子,做正义凛然状。
于是三枝箭搭上了弦,弓被拉满,苏银刚刚包扎的手掌开始渗出鲜血,一滴滴地打在鞋面。
夜风凝滞,三箭齐发,目标全是那杆钉死段子明的铁枪。
守夜的两个人听见异动,连忙拔出刀来,四只眼睛雪亮,显然都是内力精湛的高手。
苏银拧紧眉头,又取出了两枝箭,拉弓时掌心巨痛,便干脆将牙咬上了弦,一仰头,弓弦弹破嘴角,那两枝箭呼啸而去,竟然兵分两路,分指那两人面门。
这个时候先前那三箭已到,虽然因为手掌受创有失力道,但三股力量合拧,还是把杆铸铁的枪杆生生射断。
段子明的尸身掉了下来,后发的那两箭正追着看守面门,迫得他们步步后退,那李延就算是再武功不济,也足够闪身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