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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阮宝玉被哽了一下,“可是……,可是侯爷,你方才……,是做了担保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厢帛锦回了一句,声音清冷,埋首已经走出了公堂门口。
无月无星,这么黑寂的一个夜。
苏银被关在囚室,掐紧掌心,勉强维持清明,将手里字条一点点撕碎,吞进肚中,然后将头侧过,看向窗外一角云天。
是夜无明,可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漫长。
起早时牢里终于有了人声,步子细碎,由远及近。
是李延,因为在家熬了一夜,所以这会一双眼赤红,到近处看见苏银一动不动,立刻假模式式开始骂人:“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让你们看好看好,怎么人还是死了!”
骂半天牢里却有了动静,苏银抬头,很嘶哑发声:“很抱歉大人,我还没死。”
李延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蹲下身来,道:“那啥……,你还没死,要不我过一会再来?”
“请问大人,我为什么一定要死?”
李延抓头:“你不死,今天就要继续磨脚筋,这个……”
“再请问大人,我如果死了,我家主子是不是就能撇清干系?”
李延无话了。
所谓君要臣死,就算苏银这个人证灭了,那为臣的萧家上下也是非死不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死了,我家主子也是逃不开逆反的罪名,对么?”
李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许是吧。可是你……如果不死,就会生不如死,这个……”
“谁说的?”隔了许久苏银回话,慢慢起身,膝盖着地,抓住了栏杆:“我的路,除了死和生不如死,明明还有第三条。”
“你什么意思?”
“大人,我的意思是我招。”苏银勾起唇角,眼下泪痣闪烁:“既然我家主子在劫难逃,我又何必螳臂当车。”
“我是受二公子萧旭的指使,前来刺杀圣上。”
“二公子早有逆心,早先纳了个绣女为妾,私制龙袍。”
“私开铁矿打造兵器,这件事是二公子差我亲自督办的。”
“二公子的意思,是要趁机先推翻王爷,然后再起兵造反。”
…………
这么招了半天,李延算是听出了名堂,“推翻王爷?你的意思是临淮王并没有参与谋反,一切都只是二公子萧旭的意思?”
苏银低头,“王爷最近重病缠身,所以并不知情。如果少卿觉得非要卷王爷进来,那我也可以改口。”
李延咳嗽,本来还对他残存一丝幻想,这会子也被他这句话给敲了个干净,于是恨声:“好了,你继续!我不插话就是。”
就在这当口阮宝玉别八字进来了,还很大声:“我来迟了,你们继续!我也不插话。”
李延翻给他一个大白仁,差人继续记供词,等问完了拿给他看,这位阮少卿却还是正眼都没一个,只顾趴在桌子发痴。
“喂!你到底要不要看!”
“这个你拿给圣上看就好。”阮宝玉哼哼,终于抬起眼,去看了下苏银:“苏将军,你笔笔直跪在那里,伤口莫非不疼么?”
“是……很疼。”苏银连忙低头:“多谢阮少卿关心。”
话说完他才稍稍挪动位置,地上鲜血立时便氤氲开来。
能熬住这等腿伤一动不动回话的人,居然也会贪生怕死出卖主人,还真真是有点稀奇。
“很好。”隔了有一会阮宝玉说话:“那你先去吧,这供词呈上去,圣上必定大悦,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苏银沉默,很艰难起身,拖着一路血去了。
“哼!”
过许久他身后李延恶狠狠一声,想起自己居然曾经亲过这么号人,连忙抬起袖子,将嘴巴擦了又擦。
有了苏银的供词,萧家谋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帛泠很是满意,于是异常仁义,让传递消息给临淮王,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很快,萧鼎那边的交代来了。
临淮王萧鼎,亲自搜罗证据,又亲手绑了次子萧旭,来京谢罪。
帛泠觉得有趣,也就随他意,宣他进殿解释。
他记得,上次见萧鼎的时候是太后五十寿辰,那时候萧鼎还英雄无匹,走起路来凛凛生风,一点也不像和太后同岁的样子。
不过时隔两年,这次召见,萧鼎走进步晖殿,却是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慢慢一点点拖进来的。
年前萧鼎抱病,这个帛泠也曾经风闻,却没想到他是中了风,中在右半身,连嘴巴都不能完全合拢,需要带方帕子不停擦口水。
“罪臣参见……圣上。”萧鼎跪得艰难,说话则更是难上加难:“罪臣管教逆子无方,特来向圣上请罪……”
下来的过场就有点无趣了。
也曾经一世英雄的萧鼎老泪纵横,说次子和自己的性命都任由圣上处置,但长子萧彻一直在京城为质,和此事无关,只求圣上能够留存他萧氏最后一点血脉。
帛泠当然是不允,先将他父子收监,命刑部给萧旭使了百般酷刑,可那萧旭却是一口咬定,说此事全是他一人谋划,其父萧鼎重病缠身,自是全然不知。
场面就开始演变得有些尴尬。
萧家曾在朝内使过的银两开始发挥作用,不止一人启奏,先歌颂圣上仁义,接着便替萧鼎求情,说他当日如何劳苦功高,今日又如何手缚爱子来朝,其情可悯,理当轻判。
帛泠先前挂了个仁义招牌,这一来便有点骑虎难下。
想想也是,除了萧旭,留萧彻在京为质子,这中了风的临淮王就好比被拔了牙的病虎,便放他回去又如何。
这也是个大好时机,显示自己的仁德。
“也罢。”想到这里帛泠挥手:“此事临淮王虽然难逃干系,但念其是两朝老臣,就免死罪,除名流放庆州。其子萧彻一向温良,和此事并无瓜葛,就保留职衔,仍留在京城。”
“至于萧旭……”在这一点上他还是颇为快意,俯身问了句刑部尚书:“谋逆之罪,该如何处置啊?”
“当处以凌迟极刑。”
“那便依律。”帛泠抬了抬手,看到堂下一直垂头的阮宝玉,突然间心念一动,问:“阮少卿,现在苏银何在?”
“仍在大理寺收押。”
“将他放了吧。”帛泠道,眼里光波涌动:“他检举有功,朕先赏他监斩萧旭,日后再做重用。”
虽然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苏银小腿的伤处依旧很疼,如果站着,只能坚持很小一会。
现在他端着酒碗,立在即将行刑的萧旭面前,已经站了很久。
萧旭身形挺拔,和苏银一般高,眉毛很浓,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很飒爽,标准沙场男儿的模样。
现下他就正看着苏银,目光灼灼,并不掩饰愤怨。
苏银于是又将酒碗端高了些:“还请二公子喝了这碗壮行酒,大公子和王爷都不能前来送行,就只好苏银代劳。”
“我现在不想喝酒。”过了许久萧旭才答:“我比较想喝你的血。”
“二公子就不要为难苏银,这碗酒很烈,二公子喝了,一会行刑的时候会好受一些。”
萧旭略顿,许是有些心动,终于说话:“那好,你喂我喝吧。”
苏银连忙上前,将大碗凑到他唇边,等看见他眼里厉色时却已晚了,那厢萧旭已经张嘴,在他虎口死命一咬,活生生咬下了一块皮肉。
“叫……”就在纠缠的时候苏银听见了这么一个字,很含糊也很轻,但千真万确是萧旭说的。
他连忙张口,撕心裂肺叫了起来。
“让我哥替我……,好生活着。”萧旭松了口,赶着他叫声连忙说了一句,开始时有些唏嘘,可最后四个字还是很干脆飒爽。
苏银眼睛有些湿,就看见自己虎口的血落进酒碗里,萧旭又咬住碗边,一口吞了进去。
下面的话萧旭骂得很大声,但他脑子发木,没怎么听清。
无非骂他是条忘恩负义的狗吧。
是该骂的。
后面有人提醒,说是时辰到,他该回监斩台监斩了。
脑子还是很木,他抬脚,走了没几步掉下刑台去,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台下观刑的百姓哄笑,这么多张面孔,他没有一张能看清,全是雾煞煞一片。
凌迟,是要割三天三夜,三千多刀。
他脑子里来来去去就只有一个“三”字。
怎么一步步挨到监斩台他不记得了,怎么扔出行刑牌他也不记得,他已经魔怔,一下下数数,数着侩子手落刀的数目。
每一个数目过去,二公子便要少一块皮肉。
数到九十九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发疯,连手上的汗毛都在发抖。
阮宝玉这时来了,站一旁看他半天,他也没发觉,仍然发木,很认真地数了下“一百”。
阮宝玉只好叹口气:“我来是想告诉你,监斩并不是要一直监着,不是要监三天三夜,你如果不想看,现在就可以跟我走。”
苏银“哦”了声,站起身,跟他走,走下监斩台,走出人群,走到一条长街,却仍然没停口,一直在数数。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一……
阮宝玉跟在他身后,看他小腿又洇出血来,便问他:“你要不要坐轿子,我才领了俸禄,现在有钱。”
苏银摇了摇头,走得也盲目,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大理寺附近。
李延今天躲懒,回去吃了午饭又眯了会,也正好才到。
三个人还差十步的时候李延肚子胀气,轰隆隆在里面滚雷。
他瞧见阮宝玉,心想自己中午吃了黄豆又吃了韭菜,可千万不能浪费,于是连忙将腿子夹紧,三步并两步朝阮宝玉奔了过去。
时间刚刚好,距离也刚刚好,离阮宝玉那异常发达的鼻子不足一尺,他心满意足,丹田往下沉气,将这个屁威风八面地放了出来。
绝对很黄豆也很韭菜的一个屁,他闻见,阮宝玉闻见,苏银自然也闻见了。
唯一没有皱眉的是苏银,他在这时彻底崩溃,人直挺挺往前,晕了过去。
李延大惊,断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说话都结巴:“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他……他……他……”
阮宝玉皱眉,很严肃回他:“现在的状况是:你一个韭菜屁把人家臭晕了,你要负责把人家抬回家去,还要负责人家的医药和精神损失费。”
“啊?”
“别啊了,赶紧抱人找大夫。”
“你也来帮忙。”
“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我午饭还没吃,侯爷家的鱼还等着我呢。”阮宝玉继续很严肃地蹙眉,脚底生烟,一溜子早就没了人影。
“侯爷……,我回来啦。”
一进侯府大门阮宝玉就开始大嗓门。
“侯爷正在接待客人,你还是先去吃饭。”接话的却是阮侬。
阮宝玉“哦”了声,搓手直扑他的清蒸鲈鱼。
帛锦本来并不爱吃鱼的,可自打他恬不知耻搬进侯府,府上就顿顿离不开鱼了。
想着这个阮宝玉就很美,小酒就鲜鱼,越喝越有,渐渐就喝大了舌头。
阮侬也不去私塾了,就立在旁边看他,阮宝玉喝一杯,他就骂一句:“淫贱!”
阮宝玉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