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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气不过,那年冬日大病。
远衣不大记得那一晚林家的枯败,记忆里似乎只有早起时发现雪散的欣喜。
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可那一年的林家实在禁不起这样厚厚实实的大雪。远衣裹着一层一层胡乱凑起来的布,小腿在莹莹雪光下呈现一派惨白。
他没有触到落下的雪,他依稀知道雪停了。
不用那么冷了。
他想。
阳光一点点出来,雪一点点薄了。晨起出去做工的母亲回来了。
她通红肿胀的手带回了热热的馒头。远衣抱着馒头,看母亲熬药,父亲的药。
冬天要过去了,花要开了,雪要散了,家里又有吃的了。
然后,他听见母亲打开门的吱嘎吱嘎声。
再然后,是碗落在地上,药汁泼了一地的响声。
远衣咬着馒头。
扑腾起的热气薰红他冻白的脸,熏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淌下来。
冬雪融了。
一并融了的,是他的父亲。
后来,他开始做梦。
一个无头无尾的梦。
梦里只有一把鲜血淋漓的伞,伞上似乎有繁杂的纹路。
有人在梦里问,“你可愿活下去?”
一遍一遍的问,他一次一次地点头。
然后他看见一双眼,眼底深若幽冥。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然后惊醒,摸一把自己的脸,一手淋淋的冷汗。
远衣先是帮人抄书,而后又自己写字。他有着短命父亲求了一辈子而不得的好记性与好文采。一笔下去,墨迹消瘦,细长带骨,轻易一堆就是锦绣文章。
他还帮人仿画仿书,一手平原体写得格外出众。
那时卖的最贵的字画,莫过于平原王江怀磊的。那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文武双全,靠着卫的文弱硬生生打退强楚,叫楚恨得牙痒,可一手肆意妄为的草书又喜煞了楚人。
楚人又爱又恨,拉不下面子四处求他的画,可又实在喜欢。
这个时候,远衣的仿可就太及时了。
于是他林家又富了起来。
远衣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他娘亲也那么想。
壮实的楚国妇人送他上私塾,给他做衣服。一分一分攒钱喂他日渐拉长的身子。最后心酸苦楚地拉扯大他,终于是瘦成一把骨头。
远衣卖了画,卖了字,让母亲辞了工,翻新了林家。
母亲长年累月帮人家晨起刷泔水,一双手好了烂,烂了更烂。
于是远衣请了两个小婢子照顾母亲,自己整日作字读书。日子松裕了,时间也多了。远衣交了几个文友,眉也松了。
他学会了吃酒,红着脸时字也作得更加洒脱。那天他绘了一幅江怀磊的山水画,谈了大价钱。他很开心,喝得醺醺然留宿的一晚。
第二日回家。
入眼的是衙门灰扑扑的衣,和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旁边人说,山上新出了一帮子土匪,他们送年轻女子进大户人家做工,打探地形…
远衣听不下去了。
也听不见了。
他瘫坐在地上。
楚空很蓝,糊成一片。
☆、长恨歌。幻梦
从此,他再不想拿笔。
可他要养活自己。
也幸好楚人大多从小练武,他也是。
做个武夫也不错。
他想。
再然后,就是楚王那一句话了。
林远衣呷了一口酒。
他躺在院里,看着天上遥遥的楚月。
“你可想活下去?”
远衣一惊。
天地寂静,只有轻浅的足音传来。
一声一下,不紧不慢。
远衣侧头。
月满人间。
他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长袍广袖,朱伞红颜。
月下的女子长发垂落,与墨色天际连成一片。
远衣下意识地点头。
女子笑了。
或者说,他觉得她笑了。
她开口,“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远衣猛地清醒过来。他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新生的草叶还嫩,并不扎人。他却觉得宛若万箭抵着背,尖锐疼痛。
“大人,那小子?”
昙烟立在屋顶。
身旁黑白无常小心开口。
昙烟笑了,“他既然想活,就由着。”
“祖宗诶!”白无常痛心道,“阎王已经催了多回,这次,这次要是再不能…”
“是啊大人。”黑无常也道,“您已篡改生死簿,他若不去阴间走一遭,就,就…”
生死无名,与天同寿。
昙烟仍是笑,“我倒是没料到,他能撑这么久。”
“可是大人。”白无常急了,“千年将至,轮回门将开,那尊煞神又要来了。再加上里头锁着的那一位大人。”
“地狱出不得半分差错啊!”
昙烟不语,她唇角微起,眉梢淡漠。
“地狱人间,同我有何关系?”
黑白无常一时无言。
昙烟懒懒执着伞,指一下下地搅着红绦。细碎的玛瑙撞在伞柄上,于寂静的天地间撞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大人。”白无常嚅嗫,“冥间好歹待您不薄。”
昙烟又笑。
她问,“不薄么?”
黑白无常又是无言。
昙烟低头,看着院里那个瘦高的人。
地狱人间,不救是错,救又是错。
一步一步,刀割火啄。
那么,让我看看,你能熬到几时?
林远衣觉得自己痴了。
他没玩笑,他真这样觉得。
那一回梦,那一场幻境。
那一把伞,那一身红衣。
他的头脑里,铺天盖地的红泛滥而开。
“魔怔了。”
林远衣喃喃道。
于桌上铺开宣纸,提笔,就是月色下的剪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张一张,全是梦里人。
邱泽很担心。
他今日休沐,便来寻远衣。可还没进屋,就吓了一跳。
偌大的书房满是画,挂着的,堆着的,铺在桌上的,摊在地上的。
全是一个人。
红衣乌发,朱伞白月。
身姿袅袅。
是个佳人。
画里她背着月光,因此看不出模样,唯有一派朦胧的月影,一纸朦胧的天地。
可即使这样,也难掩盖那人十足十的美貌。红衣微动,朱伞微摇,乌发连着天幕,蜿蜒出深沉的墨色——那是完全未加稀释的浓墨。
远衣的一杆妙笔,不动声色地勾出一场倾城绝色。
邱泽看得愣在原地,“林兄?”
桌前的人还在伏案作画,原来的翩翩公子,此刻一头乱发,胡子拉碴。
听到邱泽声音,并不抬头,反而遥遥掷过一句,“当心脚下画!”
邱泽颤颤问,“林兄,小弟觉得,林家当请个大师来做做法……”
这模样,是狐妖夺舍,还是黄鼠狼附体?
又看看地上的绝色女子,邱泽一惊,莫非是鬼上身!
还是个痴情鬼!
老人说情种难打发,这个如何是好!
林远衣从来都不懂这小文官脑子里的想法,他只赏脸地看了邱泽一眼,嗤笑道,“林家?就我一个了,哪里来的林家?”
一时无言。
远衣原先是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妻,可人家家里瞧见远衣接二连三地吃霉头。先是父母双亡,又是被楚王挑刺,断了仕途,便铁了心的觉得他必定命数不好,以后是要做鳏夫的,也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于是前些日子巴巴跑过来退了亲事。
远衣觉得无所谓,也就退了。
这样一来,林家只有一套屋,一个林远衣了。
邱泽干笑几声,眼睛瞟来瞟去都是画,只觉得画上的人越看越眼熟。
似乎哪里看过一样。
他忽然开口,“这不是宋府那一幅画上的人么?”
他前些日子随父亲拜访宋将军时,便看见堂屋里挂着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女子斜倚着窗,乌发泼墨,红衣燃火,纤纤玉指执着团扇,掩住半个面颊。独留一双挑起的眼,似笑非笑。那画特别空荡,只画了窗和人,连座下的椅也被红裙遮住,仿佛窗里窗外,除了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父亲正和宋将军寒暄,邱泽坐在下位,满心里奇怪将军府为何会在这么正式的地方挂这么一副画,于是多看了几眼。
现在想来,那女子身上云淡风轻,视天地如无物的模样,同远衣笔下的如何不相似?
因为有了她,于是天地间只剩下纯澈的黑,纯粹的红,纯净的白。用衣承载着红,用肤渲染着白,用发描绘着黑。
她便是苍穹,便是厚土,便是皎月。
除她以外,纸上就是一片空白,天地也是。
☆、长恨歌。无友
不是命数不好,而是天道,已将他驱逐出了人间百态,六道轮回。
原先他其实是天道的宠儿,天资聪颖,一身灵气。对饿死鬼来说,也是上好的补品。
那饿死鬼已经逃出地狱多年,每次都巧而又巧地逃过无常追捕。久了之后,连阎王也摸出了点门路。
这是天道在帮它。
俗语道,月盈则亏。
大盛之后,必有大衰;大衰终了,必来大盛。
生死相依,祸福并存。
于是有了白昼与暗夜,分了阳世与阴间。
可二者既要转换,便不可能永远相对而立。于是又有了半昼半夜的黎明与黄昏,有了来往于阴阳的黑白无常。
可是,还不够。
又或者说,生与死的制衡,光有无常,远远不够。
这才有了轮回门。
约莫千年出现一次的轮回门。
说得好听那叫门,可其实它是一道裂缝。用生人的鲜血和恶鬼的怨气劈出的裂缝。
那裂缝横亘于黄泉路上。
一头接幽冥,一头连人间。
若死气多,便会百鬼暴动判官反目;若生气多,则会瘟疫横行战火漫天。
这就是平衡,平衡生死阴阳。
所以才会有白起屠赵军,黄巢灭唐人。无不是天地间,生气太过。
而今,千年又过,轮回门将开。天道再寻找开门的契机,而这饿死鬼被天道看上了。
恶鬼的怨气,生人的鲜血。
那饿死鬼若吃了他,刚好凑够法力让他想起生前事。这样一来,滔天的怨气,淋漓的鲜血都有了。
等轮回门开过后,天道自会惩戒恶鬼,补偿林远衣。他下一世,必定大富大贵娇妻乖子,福运绵长。
可是如你所见,昙烟毁了天道的打算。
她是仲裁者,本就是天地间的异数,不生不死的存在。
天道没算她,于是被打乱的措手不及。
可要惩戒,也没法惩戒。
魂飞魄散?
仲裁者的三魂七魄都锁在幽冥结界里,天道摸都摸不着。
万雷加身?
九幽的恶鬼们的确最怕天雷,可一道雷下去,死气怎么弥补得过来?
天道无能为力了,于是转身拿林远衣开刀。
它将他名字从生死簿上移名。
长生。
这才是天道最狠辣地惩罚。
这怪不了林远衣。
所以地狱还是有法子的。
让昙烟将生魂带进地狱,黄泉路上走一遭,三生石旁看一下,重新入轮回,再开轮回门。
安慰了天道,生死簿上自然会再有他名字。只是接下来他命数如何,地狱就管不了了。
可如此一来,轮回门开,熬过那段苦日子,生死平衡了,阎王也就可以睡一阵子好觉了。
再也不用担心天道忽然心血来潮来一计了。
可是昙烟笑了笑,说,“这事得他自己决定。”
于是,于是整个幽冥跟着提心吊胆了。
眼见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