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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扑在地上,泪染双颊。
“夫君莫怕,莫怕!君若入黄泉,妾必随君侧!死生不——”
“不!”他忽得猛扯过她臂膀,狠狠道“孤不会死!孤不会!”
“孤是大息的王!”
他眼红成血,死死拽着她,“小桃,你会帮孤对不对?对不对!”
欲救无从,何处帮起?
这一生已是落叶浮萍,谁又知最终会沉至哪里?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五指扣在她臂膀,仿佛要一寸寸地,碾碎她魂灵。
“小桃,别只顾着自个儿,你去帮孤同楚王说说软话!”
“小桃,你不是很会吹枕边风么?帮帮孤,帮帮孤!”
“小桃,让他放孤回去!”
“小桃,小桃……”
他在絮絮叨叨,她却觉得听不大分明。
那讲话的人是谁?那话里说的人,又是谁?
她似乎不认识。
原来他眼里的她是那样卑劣不堪的矫情女子。
那世人眼里的她,又是如何?
红颜祸水。
祸水红颜。
“小桃……”
他哀哀地求她。
忽然想起当年温润俊雅的少年公子,一挽手,一挥袖,便是清风霁月,修竹风姿。
那时他论国论世,眼里满是熠熠星光。哪里,又会有此时的悲凉疯狂?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扯落他。
他整个人跌在地上。
她听见自己问,“夫君,妾身备好鸠酒,最后一段路,共走如何?”
黄泉空冷。
却不失为息最体面的归宿。
“不!”他的声音尖利,“你为何不肯让孤活着!你!你这个妖精祸患!若非你,息又怎会遭此劫难……”
他后来又说了什么?
她不晓得了。
似乎只是静静地站着,听一个陌生的人悲愤咒骂。
她只是一直在想。
当年的桃花三月,流水清风。
无论是景,还是人。
怕是都找不到了。
再见楚王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方才与她夫君的那一见,转瞬过了千年。
但,那只是仿佛。
人还未老,物还依旧。
他坐在帐中,脊梁笔挺,神色冷硬。见她进来,也不过微微一看。
她行到他身旁;看见他墨色的长衣垂散在地,看见衣上金色的秀线逶迤成山川图样。
她深吸一口气。
千丘百岳,俱压于身。
想起当年清风明月,芬芳人间。
那人曾笑,“长情最是桃花。”
长情,最是桃花。
偏偏此时,不愿长情。
偏偏此刻,不可长情。
她坐至他身旁,道,“妾唤昙。”
多可笑,长情最是桃花。
到头来却不过,昙花一现。
芙蓉暖帐春宵短。
梦醒时分,却恍惚又入了另一场大梦。
梦中人,梦里景。
兜兜转转,寻觅不得。
褪了息朝的服,披上大楚的袍。她闭了目,由着子砚给她戴上楚的后冠。睁眼看时,铜镜泛黄。
里头的女子,乌发泼墨,红唇朱砂,面若芙蓉,眼似桃花。
她用指抹匀双颊胭脂,忽又想起那一场烧了蔡的狼烟烽火,那漫天的灼灼的晚霞,那三月里依稀的桃花。
红红粉粉,最后一寸寸,凝成了血的模样。她看见镜里的人笑了,勾起了唇,皓齿开合。
一字一句地同她说。
“红颜祸水。”
乱世两国,因她而亡。
楚国之人,不喜辞令。
子砚更是个中翘楚。
他为人冷硬,鲜少说话。偶有笑容,也是不动声色,一晃而过。
尤其是到了楚,他便更加寡言少语。一举一动,都是王者风姿,瀚海威压。
诸臣对新迎的楚后,毫无疑义。似乎她只是一个楚国的姑娘,清清白白的良家子。
进了楚宫,做了楚后。
当年的山盟海誓,果然是这天底下,第一等的笑话。
而子砚待她,不可谓好,也不可谓不好。他没有蜜语甜言,却又夜夜前来。他不赐珠宝不赏华服,却常派了舞姬来与她解闷,找了名门闺秀教她楚地习俗。
楚地女子,果真风姿不俗。
少了江南儿女的温软可爱,却多了辽阔楚空的豪爽大气。
她们扯着她笑闹,用佩刀切肉,用大碗喝酒。她们同她说,“天底下的女儿,都是鹰的女儿,天地那么大,乐子那么多!哪有闷闷不快的道理?”
楚人信奉鹰,他们觉得,王便是这天空的帝君,是这长空的鹰。他们便是鹰的儿女。
她听的新奇,睁圆了眼。
她们便嘻嘻地笑,有个高个儿凑过来咬着她耳朵道,“王身旁有个侍卫,是何家的儿郎,可比草原上的狼还矫健呢!”
另一个呸了一声,把她扯了过来,“见一个爱一个!你自己淌这浑水就够了!何必扯了我们王后一道!”
高个儿又笑,“我看你是不服气,那儿郎可是不要你的!”
“呸呸呸!”另一个一转身,就去挠她,“叫你多嘴!我看上谁哪里用得着你们管!”
“那是,不过你看上了,就去抢呗。”
其他姑娘笑嘻嘻地看她们闹成一团。楚地的长空,楚地的风采,楚地的儿女。她睁着眼睛看,夏日的长风灼热烫人,卷动一树沙沙作响的叶。
夜里,子砚又来寻她。
她坐于榻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三千青丝散落,铺就成墨色锦缎。
他伸手来揽她,她却忽然避开,跪于地上,伏首,沉沉道。
“陛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他眉梢一跳,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亮色,她却因俯身垂眸,错过了这一丝藏匿至深的欢欣。
“何事?”
她伏得更低,“求陛下,放了息王。”
她对他的第一次和颜悦色,开口相求,为的。
是息王。
是什么昙花一现,然后霎那间归于虚无?
他的瞳一寸寸地结上冰霜,语气却染着戏虐,“怎么,我当你已经快忘了这回事了。”
为何又偏偏提起?
她深吸气道,“求陛下,此等大恩,妾身愿永生永世,结草相报。”
他静静坐着,她亦不动声色地跪着。
事后想想,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老天荒?
近日来与楚国女子的相处,算是让她明白了。江南水乡的温婉,中原诸国的客套,对楚,都不适用。
他们是草原的狼,是长空的鹰,是热辣辣的炎夏。
他们不稀罕施舍来的东西,不稀罕别人的怜悯。他们看上的东西,看上的人,就去抢,去要,去争夺。
那么,她又何必矫情?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等他心好地放了息王?
她所要的,不过是保全她曾经的夫君,保全那一场烂漫桃花——哪怕现在已是群芳凋落,花碎成泥。
下巴忽然被勾起,她扬起头,看见那人深色的长衣,漆黑的眸。
“好,孤允了你。”
她心中一喜,果然!求楚人的事,必定要按楚人的路子来!
何时太天真,何处太无情。她那时总没有留意,他只是想让她顺意,让息王不如意。
但只要你要,只要。
我有。
倾尽人世,我必全部给你。
如她所愿。
子砚放了息王,他带着她,让她亲眼见着那人离开。
已经是盛夏时节,炎夏的阳光抹得那人一脸汗渍。
她梳着楚的发髻,穿着楚的后服,看息王被护送着离开。
那人走了,一步步,仿佛带走了一整个春的芳华。
她咬唇,眼眶酸涩,却忽的被一双臂揽入怀中。
他未说话,她亦不开口。
他只是搂着她,哪怕她现在仍对他心存罅隙,但看起来,却像要一起长长久久。
是啊,这世上有那么多事,看起来都会天长地久。
☆、空悲切。离歌
息王走后,她头疼的厉害,饭也吃不下。
几乎一顿顿地吃,一顿顿地吐。
侍女忍不住报告上去。
初始以为是暑气太过,她吃不住。他便拨了大块大块的冰予她,又叫上太医来诊脉,开方子。
太医来时,他已下了早朝,看她睡觉。
她近日嗜睡的很,整个人恹恹的。直睡到他来还未起。婢子们都没想到楚王下朝竟来了这里,惊得跪了一地。
有一个想去推她醒来,却被他制止了。
她又睡了很久,他便于一旁看着。
一直看到太医过来。
于是太医也只好在一旁一同等着。
她一觉睡到午时,眼看再睡就吃不成午饭了,他才轻声叫她起来。
很轻的声音,柔软得不像个帝王。
她听不分明,却也懵懵懂懂醒来,给太医把脉。
太医诊脉,许久,犹豫道,“陛下,这是,喜脉。”
众人一愣。
他眼中一瞬间迸出万丈光辉,真的是万丈光辉,仿佛荼靡花开般的喜悦,浓烈到近乎实化。
可是太医又说,“四个月的喜脉。”
她向来身量纤细,临了四月却并不显怀。所以一时还真没注意。
加上她历来月事不准,近来又担心受怕,大起大落,她也忘了留意自己的癸水。导致太医一诊,居然是四个月的喜脉。
四月。
她还未惊喜,心中便一个咯噔。
四月之前,还是春日将尽,夏未到来之际。那时,息刚灭,楚王刚把她纳入帐中!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
她一瞬间恐惧到极点,四周的婢子们也意识到什么,呼啦啦跪了一地。
太医一吓,本就抖得不行,此刻也猛的跪伏在地上。
楚子砚站在那里,身旁俱是跪得贴地的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她只觉得他目光寒冰一样,一寸寸冻住她的肌肤,血肉,骨髓。
从外到里,动弹不得。
“陛——下——”
她脸色白若金纸,词句于牙齿中挤出,几不可闻。
太医颤颤巍巍开口道,“陛下,皇,皇家也是——”
他抬手,止住太医的话。
夏日正午的风应是躁热不安的,吹在室内,却分明刺骨凛冽。吹得她冷汗一阵阵的渗出来,冰凌一般扎在身上。
不同于太医的怀疑,他与她都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世人都说楚王为了美色,下手灭掉一国。当晚就囚了息王,强要了息后。
可她与他都明白,他并未强迫她,一直到了楚,封了她后位,他才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这个孩子,是息王的。
子砚忽然叹了口气,道,“太医许是诊错了,想必是两个月吧。再看看。”
太医连忙又握住她腕子。
他手指抖得厉害,她腕上又一层粘腻的汗,他几乎握不到脉。
又是许久,太医颤道“无错…实在是——”
“两月。”
他打断太医,眸色沉沉,看不分明。
他又重复一遍,“两月。”
太医这下明白,慌忙点头,“是卑职方才弄错了,两月!正是两月!”
他侧头看向一旁跪着的婢子们,语气蓦得柔和起来,“别跪着了,这可是大喜事。”
说罢,他坐在她塌上,揽她入怀,笑道,“这都是你身旁的人,也没必要羞恼。再说那时你家国刚丧,强要了你是我的错,不怪你。”
他声音不大,却也够房里人听清楚。一旁的婢子们松了一口气,脸上顿时也挂起笑来。
原来如此啊。
太医这下也不怕了,这可是楚王长子,天大的喜事啊!
“恭贺陛下!”太医道,“娘娘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