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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哼一声,也不说其他,只转身带路。偏偏阿秀又急急忙忙开口,将他喊住,桐江不解。
阿秀回头,踮着脚来回张望。只见那人刚刚下船,一袭月白袍子,丰神俊朗,在熙熙攘攘、灰头土脸的人群里格外打眼。阿秀连脚都不用踮,她一眼就看到了顾怀丰,一瞬间,心里莫名心安。
“桐江,”阿秀又看向他,欠了欠身,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我想央你一件事。”
桐江挑眉,阿秀继续道:“能否,能否将行五留给他?护他周全?”说话时,她的手指遥遥一指,正好是顾怀丰。
桐江在她先前打量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意图,此时,他冷冷笑了,吐出两个字“做梦”。他匆匆往回走,街上的路人见他一身黑衣,又板着张冰山脸,不自觉地就让开了一条道。
明英心里只惦记着去见师父,也懒得再管阿秀与顾怀丰那些情情爱爱的私事了,他连忙跟上前面那人,啊,不,前面那个鬼。
唯独阿秀举步不前,而是往后痴痴看去。
前一次下船时,顾怀丰已经写信回京城,早有家仆赶着马车来东州接他回京。
怀丰踩着软墩子踏上车,正要掀帘而入的时候,他终于滞住身形。从刚才下船到现在,他再也没法忽视落在身上那道的目光。顺着这道灼热的视线,他抬头回望过去。
隔着那么多的人潮,视线撞在一起,情不自禁地交织纠缠。到了分别的这一刻,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
她穿着初遇时的红裙,盘着那夜的少女发髻,明明是艳若娇花,偏偏脸上表情怯生生的,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说“顾公子,我叫阿秀”。
他真的是舍不得,却非得要舍得!
顾怀丰笑了,眉目舒展,云淡风轻,格外好看。
这一别,也许是千山万水的距离,也许就是永生永世的人鬼殊途。他们的缘分太浅,浅到不过须臾之间,浅到他想珍惜都没有机会。如果这注定是个黄粱一梦,眼见着很快就要梦醒了,他也只想让她记得自己最美好的韶光。
忍下上前相拥的冲动,顾怀丰咬咬牙,探身坐进了车内。
帘子随风而动,一上一下。
曾几何时,有个姑娘坐在车前,替他挡去了寒风。她一回头,就是天地间最明媚清亮的笑靥,还有那一连串的晚山,一句句唤进他的心里,一点点扎下了根……
真是傻得可以!
怀丰依旧笑得很好看,只不过这一回的笑意里添了七八分的苦涩。秋风吹进来,迷了他的眼,氤氲悄悄爬上来,那颗浅痣便又化作了酸楚的泪珠儿。
……
直到顾府马车没了踪影,阿秀才低头默默往前。
师徒几人在约定的地方见了面,开心自不必提。明英叽叽喳喳地,将他和阿秀下山之后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待说到阿秀伤势时,他更是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云阳子气得跳脚,直骂和尚无耻,骂他竟和一个小辈斗法,又恨自己先前在安州的下手轻了!他拽过阿秀仔细瞧了瞧,又探出两指搭在她冰凉的脖颈处。稍作停留,阿秀体内到底如何,他便知晓地一清二楚。
收回手,云阳子揉着阿秀的脑瓜,叹道:“小丫头,你受苦了。只不过,这也是你的一个劫,懂么?”他明明是个年轻的俊俏后生,还做了小道士的打扮,可这种时候,举手投足之间总带着一股长者之意,让人忍不住心生亲昵,又有些敬畏。
阿秀极其懂事地回道:“师父,我都明白。”
云阳子很是欣慰,又道:“我们得寻个安静的地方,助你养伤,比如……客栈。”话音刚落,他便看向了明英。阿秀恍然大悟,亦笑嘻嘻地看向明英,只有桐江摸不着头脑。
明英哇哇叫,很是不满:“师父,这是我娶媳妇的私房钱!”
云阳子点头:“我知道,只是为了阿秀,少不得委屈你一点。”
明英气不过:“师父,对面那个小寡妇一直对着你抛媚眼呢……”
正这么说着,有个灰布长衫的小厮过来,对着阿秀见了个礼,道:“姑娘,这是我家大人替姑娘准备的行礼。”说着,毕恭毕敬递上来一个青布包袱。
那包袱看着沉甸甸地,阿秀心里猜到了几分,她自然摇头说不能要。
那小厮为难道:“姑娘若是不肯要,那我家大人定要责罚我了。姑娘心善,也不忍心看我被罚吧。”话还没说完,他慌里慌张扔下包袱,一溜烟跑了,怎么喊都不停,跟做贼似得。
阿秀回不过神,只能呆呆望着,动都不敢动。
明英捡起来一看,里面白花花的数十锭银子。他啧啧摇头道:“师妹,那呆子知道咱们穷,倒真舍得。”他拿出一锭,就发现底下另有玄机,索性将那些银子通通翻出来。只见银子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各样的脂粉盒,怕是店家有的花样每种都要了一个,再将粉盒拿出来,底下压着一件红裳,料子柔软极了。
明英不再说话了,连笑意都收敛起来。他将东西复归原样,丢到阿秀怀里,“那呆子的心意,收着吧,他是想最后再哄你高兴一回呢。”
阿秀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心里更加酸楚。
云阳子不解,拉着明英去一旁问个清楚。桐江立在她身旁,讥讽道:“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阿秀未答。其实,她并不是喜欢这些,但是只要是他给的,她都喜欢。
先前那一溜烟逃命般跑了的小厮回到车前,恭敬道:“大人,按着吩咐,东西都给那姑娘了。”
过了半晌,车里才清清冷冷传来一个“嗯”字,轻飘飘的,被风一吹便散了,也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从东州回京城,快马加鞭,不过需要两日半。见到高耸的城门,怀丰便想起了领旨出城的那个画面,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也没歇着,回京之后,便先去老师府上拜访。
熟料,贺老见到堂下见礼的顾怀丰的第一句话,便是“怀丰,你闯祸了”。
这个祸指的,正是他一意孤行烧了尸首,引得百姓□□一事。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当今圣上糊涂是糊涂,唯独看重孝道。先前范晋阳的那道折子上京,皇帝已经勃然大怒,如今,就等他这位钦差回来问个清楚了!
听完前因后果,怀丰宽慰道:“老师,怀丰问心无愧,不碍事。明日面圣,待请圣上裁决就好。”
见老师面有忧色,顾怀丰便主动告辞了,不料贺老又将他主动喊住,“怀丰,那个安州知府范晋阳与你还是同科,结果呢?他先着你发了一道折子回来,那折子我看过了,虽然句句在告罪,但又将自己罪责摘得一干二净,再将你绕进去。虚虚实实地,都指望着你替他顶罪呢!”
怀丰作了个揖,“老师,此事说来说去,还是怀丰思虑不周,倒让老师多费心了。”
贺老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唯独性子伤人,有时候伤了人,还不自知,只当别人对他掏心掏肺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乌纱
翌日,都御使上了一道弹劾官员的折子,而弹劾的对象就是刚刚回京的钦差顾怀丰。原因很多,洋洋洒洒不下千字,字字见血。绝大部分的原因,怀丰心里有数,他已有了应对之法,唯独一条结党营私的罪名,实在是莫名其妙。
几人当朝对质,顾怀丰自然不服。他自问行事光明磊落,胸怀坦坦荡荡,何时结过党谋过私?
都御使笑道:“顾大人,你昨日午时归京,身为钦差,理应要先来圣前回禀事宜,为何你单单去了贺大人府上?莫非,在顾大人的心里,贺大人竟比皇上还重要?”寥寥几句,极尽挑拨。
只这一句话,就戳中了皇帝的忌讳,蟠龙宝座上扫下来的目光便冷了好几分。
只这一句话,顾怀丰便明白过来整件阴谋。
从最初有人好心举荐他为钦差,到现在的种种发难,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个有用的棋子——能够办成事,还能得罪人。背后下棋之人真正要对付,其实是内阁老臣贺大人。他是贺大人的门生,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会与之扯上一层脱不开的关系。再往深处探究,这一次,不过是历朝历代都存在的朝堂党派之争。
说来说去,他只是微不足道的炮灰罢了。
想到过去几个月的艰辛,生死一线的恐惧,力排众议的执念,还有被百姓的误解,顾怀丰突然觉得累。
大殿内极静,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五品小官而贸然得罪皇帝,就连顾怀丰的老师贺大人亦没有出面力保这位门生。
这便是常见的弃车保帅、明哲保身,官场自古就是如此的不得已。
处在漩涡中心的怀丰心里通透,此刻反倒是一脸的平静。他今日着了五品官服,头戴乌纱帽,身上是一袭锦缎盘领小杂花纹青袍,腰束银钑花带,衬得人丰神俊朗,英俊不凡。他本是探花郎,不久就会变成阶下囚。
怀丰手执笏板,阔步出列,仰面迎上上座那人的目光。
“晚山,是么?”皇帝的声音极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撩起官袍跪了下去,低低一拜之后又直起身,后背挺得笔直,傲如一棵青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问心无愧就好。
皇帝命人夺去他的乌纱帽,将顾怀丰压入都察院大牢。
借由“顾怀丰案”,朝中几派势力明面上、暗地里卯着劲地争来斗去。这案子足足拖了三个多月,苦于查不到其他的证据,也只好无疾而终。而案子总需要有个交代,几方博弈之后,皇帝下旨只革了顾怀丰的职,命他回乡去了。
怀丰出狱那日,白氏亲自来京接他回乡。临行前,他仍执意去贺府拜访老师。
两人见了面,贺老不住叹气,“这次的事为师也有责任……你是一把利剑,这回却被其他人利用了去,实在可惜。为师迫不得已,也只能帮你到此了。”
顿了顿,贺老又提点道:“你案子的起因,还是在你那位姓范的同科身上。这一回,你能安然无恙回去,此人不得不防。你还需谨记,人心难测四字!”
怀丰记在心里,好生谢了又谢,这才告辞。
顾府几辆马车先后出了京城,一直绷着脸的白氏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她拽着怀丰看个不停,眼瞧着他瘦了也黑了,泪珠子便不停地往下掉。怀丰只得宽慰母亲,说自己平安无事,还能侍奉在侧,也算是因祸得福。
白氏抹了抹泪,点头道:“也是。这回你回来了,我就将家里祖业都交给你,顾家也该是你当家了。还有,上回那门亲事,既然你不愿意,我便让媒人回了。如今,娘亲想再替你寻一门好人家,可好?”
怀丰垂着头,“嗯”了一声,说:“孩儿知错了,但凭母亲做主。”
见他突然在婚姻大事上转了性子,白氏心底虽奇,到底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儿话,顾怀丰才回了自己马车上。
直到放下车帘,他才重重吁出一口气。车里有张矮榻,此时,他只觉得浑身脱力,便仰面躺了上去,双手交叠在胸前,一点都不愿意再动弹。。
少顷,窸窸窣窣地,顾怀丰将手探进怀里。待触到那片熟悉的柔软时,指尖轻轻一勾,便将贴在胸口的嫣红取了出来。
他一手拈着一角,举在高处怔怔看着发呆。
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在狱中无事便会偷偷拿出来端详。对着这抹碎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