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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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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谕鬼
  青州石尚书茂华为诸生时,郡门外有大渊,不雨亦不涸。邑中获大寇数十名,刑于渊上。鬼聚为祟,经过者辄曳入。一日,有某甲正遭困厄,忽闻群鬼惶窜曰:“石尚书至矣!”未几公至,甲以状告。公以垩灰题壁示云:“石某为禁约事:照得厥念无良,致婴雷霆之怒;所谋不轨,遂遭斧钺之诛。只宜返罔两之心,争相忏悔;庶几洗髑髅之血,脱此沉沦。尔乃生已极刑,死犹聚恶。跳踉而至,披发成群;踯躅以前,搏膺作厉。黄泥塞耳,辄逞鬼子之凶;白昼为妖,几断行人之路!彼丘陵三尺外,管辖由人;岂乾坤两大中,凶顽任尔?谕后各宜潜踪,勿犹怙恶。无定河边之骨,静待轮回;金闺梦里之魂,还践乡土。如蹈前愆,必贻后悔!”自此鬼患遂绝,渊亦寻干。
  泥鬼
  余乡唐太史济武,数岁时,有表亲某相携戏寺中。太史童年磊落,胆即最豪,见庑中泥鬼睁琉璃眼,甚光而巨,爱之,阴以指抉取,怀之而归。既抵家,某暴病不语;移时忽起,厉声曰:“何故掘吾睛!”噪叫不休。众莫之知,太史始言所作。家人乃祝曰:“童子无知,戏伤尊目,行奉还也。”乃大言曰:“如此,我便当去。”言讫仆地遂绝,良久而苏。问其所言,茫不自觉。乃送睛仍安鬼眶中。
  异史氏曰:“登堂索睛,土偶何其灵也。顾太史抉睛,而何以迁怒于同游?盖以玉堂之贵,而且至性觥觥,观其上书北阙,拂袖南山,神且惮之,而况鬼乎?”
  梦别
  王春李先生之祖,与先叔祖玉田公交最好。一夜梦公至其家,黯然相语。问:“何来?”曰:“仆将长往,故与君来别耳。”问:“何之?”曰:“远矣。”遂出。送至谷中,见石壁有裂罅,便拱手作别,以背向罅,逡巡倒行而入,呼之不应,因而惊寐。及明以告太公敬一,且使备吊具,曰:“玉田公捐舍矣!”太公请先探之,信而后吊之。不听,竟以素服往,至门则提幡挂矣。呜呼!古人于友,其死生相信如此,丧舆待巨卿而行,岂妄哉!
  犬灯
  韩光禄大千之仆夜宿厦间,见楼上有灯如明星,未几,荧荧飘落,及地化为犬。睨之,转舍后去,急起潜尾之,入院中化为女子。心知其狐,还卧故所。俄女子自后来,仆佯寐以观其变。女俯而撼之,仆伪作醒状,问其为谁,女不答。仆曰:“楼上灯光非子也耶?”女曰:“既知之,何问焉?”遂共宿之。昼别宵会以为常。
  主人知之,使二人夹仆卧,二人既醒,则身卧床下,亦不觉堕自何时。主人益怒,谓仆曰:“来时,当捉之来;不然则有鞭楚!”仆不敢言,诺而退,因念捉之难,不捉惧罪,展转无策。忽忆女子一小红衫密着其体,未肯暂脱,必其要害,执此可以胁之。夜来女至,问:“主人嘱汝捉我乎?”曰:“良有之。但我两人情好,何肯此为?”及寝,阴掬其衫,女急啼,力脱而去。从此遂绝。后仆自他方归,遥见女子坐道周,至前则举袖障面。仆下骑呼曰:“何作此态?”女乃起握手曰:“我谓子已忘旧好矣。既恋恋有故人意。情尚可原。前事出于主命,亦不汝怪也。但缘分已尽,今设小酌,请入为别。”时秋初,高梁正茂。女携与俱入,则中有巨第。系马而入,厅堂中酒肴已列。甫坐,群婢行炙。日将暮,仆有事欲覆主命,遂别,既出,则依然田陇耳。
  番僧
  释体空言:在青州见二番僧,像貌奇古,耳缀双环,被黄布,须发鬈如羊角,自言从西域来。闻太守重佛,谒之,太守遣二隶送诣丛林,和尚灵辔不甚礼之。执事者见其人异,私款之,止宿焉。或问:“西域多异人,罗汉得毋有奇术否?”其一冁然笑,出手于袖,掌中托小塔,高裁盈尺,玲珑可爱。壁上最高处,有小龛,僧掷塔其中,矗然端立,无少偏倚。视塔上有舍利放光,照耀一室。少间以手招之,仍落掌中。其一僧乃袒臂,伸左肱,长可六七尺,而右肱缩无有矣;转伸右肱亦如左状。
  狐妾
  莱芜刘洞九官汾州,独坐署中,闻亭外笑语渐近,入室则四女子:一四十许,一可三十,一二十四五已来,末后一垂髫者,并立几前,相视而笑。刘固知官署多狐,置不顾。少间,垂髫者出一红巾戏抛面上,刘拾掷窗间,仍不顾。四女一笑而去。
  一日年长者来,谓刘曰:“舍妹与君有缘,愿无弃葑菲。”刘漫应之,女遂去。俄偕一婢拥垂髫儿来,俾与刘并肩坐。曰:“一对好凤侣,今夜谐花烛。勉事刘郎,我去矣。”刘谛视,光艳无俦,遂与燕好。诘其行迹,女曰:“妾固非人,而实人也。妾前官之女,盅于狐,奄忽以死,窆园内,众狐以术生我,遂飘然若狐。”刘因以手探尻际,女觉之笑曰:“君将无谓狐有尾耶?”转身云:“请试扪之。”自此,遂留不去,每行坐与小婢俱,家人俱尊以小君礼。婢媪参谒,赏赉甚丰。
  值刘寿辰,宾客烦多,共三十余筵,须庖人甚众;先期牒拘仅一二到者。刘不胜恚。女知之,便言:“勿忧。庖人既不足用,不如并其来者遣之。妾固短于才,然三十席亦不难办。”刘喜,命以鱼肉姜椒悉移内署。家中人但闻刀砧声繁不绝。门内设以几,行炙者置柈其上,转视则肴俎已满。托去复来,十余人络绎于道,取之不绝。末后,行炙人来索汤饼。内言曰:“主人未尝预嘱,咄嗟何以办?”既而曰:“无已,其假之。”少顷呼取汤饼,视之三十余碗,蒸腾几上。客既去,乃谓刘曰:“可出金资,偿某家汤饼。”刘使人将直去。则其家失汤饼,方共惊疑,使至疑始解。一夕夜酌,偶思山东苦醁,女请取之。遂出门去,移时返曰:“门外一罂可供数日饮。”刘视之,果得酒,真家中瓮头春也。
  越数日,夫人遣二仆如汾。途中一仆曰:“闻狐夫人犒赏优厚,此去得赏金,可买一裘。”女在署已知之,向刘曰:“家中人将至。可恨伧奴无礼,必报之。”仆甫入城,头大痛,至署,抱首号呼,共拟进医药。刘笑曰:“勿须疗,时至当自瘥。”众疑其获罪小君。仆自思:初来未解装,罪何由得?无所告诉,漫膝行而哀之。帘中语曰:“尔谓夫人则已耳,何谓狐也?”仆乃悟,叩不已。又曰:“既欲得裘,何得复无礼?”已而曰:“汝愈矣。”言已,仆病若失。仆拜欲出,忽自帘中掷一裹出,曰:“此一羔羊裘也,可将去。”仆解视,得五金。刘问家中消息,仆言都无事,惟夜失藏酒一罂,稽其时日,即取酒夜也。群惮其神,呼之“圣仙”,刘为绘小像。
  时张道一为提学使,闻其异,以桑梓谊诣刘,欲乞一面,女拒之。刘示以像,张强携而去。归悬座右,朝夕祝之云:“以卿丽质,何之不可?乃托身于髪髪之老!下官殊不恶于洞九,何不一惠顾?”女在署,忽谓刘曰:“张公无礼,当小惩之。”一日张方祝,似有人以界方击额,崩然甚痛。大惧,反卷。刘诘之,使隐其故而诡对。刘笑,曰:“主人额上得毋痛否?”使不能欺,以实告。
  无何婿亓生来,请觐之,女固辞之,亓请之坚。刘曰:“婿非他人,何拒之深?”女曰:“婿相见,必当有以赠之。渠望我奢,自度不能满其志,故适不欲见耳。”既固请之,乃许以十日见。及期亓入,隔帘揖之,少致存问。仪容隐约,不敢审谛。即退,数步之外辄回眸注盼。但闻女言曰:“阿婿回首矣!”言已大笑,烈烈如鸮鸣。亓闻之,胫股皆软,摇摇然如丧魂魄。既出,坐移时始稍定。乃曰:“适闻笑声,如听霹雳,竟不觉身为己有。”少顷,婢以女命,赠亓二十金。亓受之,谓婢曰:“圣仙日与丈人居,宁不知我素性挥霍,不惯使小钱耶?”女闻之曰:“我固知其然。囊底适罄;向结伴至汴梁,其城为河伯占据,库藏皆没水中,入水各得些须,何能饱无餍之求?且我纵能厚馈,彼福薄亦不能任。”
  女凡事能先知,遇有疑难与议,无不剖。一日并坐,忽仰天大惊曰:“大劫将至,为之奈何!”刘惊问家口,曰:“余悉无恙,独二公子可虑。此处不久将为战场,君当求差远去,庶免于难。”刘从之,乞于上官,得解饷云贵间。道里辽远,闻者吊之,而女独贺。无何,姜瓖叛,汾州没为贼窟。刘仲子自山东来,适遭其变,遂被其害。城陷,官僚皆罹干难,惟刘以公出得免。
  盗平,刘始归。寻以大案桂误,贫至饔飧不给,而当道者又多所需索,因而窘忧欲死。女曰:“勿忧,床下三千金,可资用度。”刘大喜,问:“窃之何处?”曰:“天下无主之物取之不尽,何庸窃乎!”刘借谋得脱归,女从之。后数年忽去,纸裹数事留赠,中有丧家挂门之小幡,长二寸许,群以为不祥。刘寻卒。
  雷曹
  乐云鹤、夏平子二人,少同里,长同斋,相交莫逆。夏少慧,十岁知名。乐虚心事之。夏相规不倦;乐文思日进,由是名并著。而潦倒场屋,战辄北。无何,夏遘疫而卒,家贫不能葬,乐锐身自任之。遗襁褓子及未亡人,乐以时恤诸其家,每得升斗必析而二之,夏妻子赖以活。于是士大夫益贤乐。乐恒产无多,又代夏生忧内顾,家计日蹙。乃叹曰:“文如平子尚碌碌以没,而况于我?人生富贵须及时,戚戚终岁,恐先狗马填沟壑,负此生矣,不如早改图也。”于是去读而贾。操业半年,家资小泰。
  一日客金陵,休于旅舍,见一人颀然而长,筋骨隆起,彷徨坐侧,色黯淡有戚容。乐问:“欲得食耶?”其人亦不语。乐推食食之,则以手掬啖,顷刻已尽;乐又益以兼人之馔,食复尽。遂命主人割豚胁,堆以蒸饼,又尽数人之餐。始果腹而谢曰:“三年以来未尝如此饫饱。”乐曰:“君固壮士,何飘泊若此?”曰:“罪婴天谴,不可说也。”问其里居,曰:“陆无屋,水无舟,朝村而暮郭也。”乐整装欲行,其人相从,恋恋不去。乐辞之,告曰:“君有大难,吾不忍忘一饭之德。”乐异之,遂与偕行。途中曳与同餐,辞曰:“我终岁仅数餐耳。”益奇之。次日渡江,风涛暴作,估舟尽覆,乐与其人悉没江中。俄风定,其人负乐踏波出,登客舟,又破浪去。少时挽一舟至,扶乐入,嘱乐卧守,复跃入江,以两臂夹货出,掷舟中,又入之;数入数出,列货满舟。乐谢曰:“君生我亦良足矣,敢望珠还哉!”检视货财,并无亡失。益喜,惊为神人,放舟欲行,其人告退,乐苦留之,遂与共济。乐笑云:“此一厄也,止失一金簪耳。”其人欲复寻之。乐方劝止,已投水中而没。惊愕良久,忽见含笑而出,以簪授乐曰:“幸不辱命。”江上人罔不骇异。
  乐与归,寝处共之,每十数日始一食,食则啖嚼无算。一日又言别,乐固挽之。适昼晦欲雨,闻雷声。乐曰:“云间不知何状?雷又是何物?安得至天上视之,此疑乃可解。”其人笑曰:“君欲作云中游耶?”少时乐倦甚,伏榻假寐。既醒,觉身摇摇然不似榻上,开目则在云气中,周身如絮。惊而起,晕如舟上,踏之软无地。仰视星斗,在眉目间。遂疑是梦。细视星嵌天上如莲实之在蓬也,大者如瓮,次如瓿,小如盎盂。以手撼之,大者坚不可动,小星摇动似可摘而下者;遂摘其一藏袖中。拨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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