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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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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磕头。只见司官与判官说了两句,就拿出一架天平——两个铜盘,一个黑的,一个红的,其法马也是两样——将西门庆作过恶册放在一头,善册放在一头,那恶册重有千斤,善册轻无二两,把个天平架子坠倒在地。司官大怒,即喝鬼使捆翻,以铜箍脑,两目努出,口鼻流血,要打入死囚牢去。
  那判官又禀两句说:“犯鬼初到,还使他蒿里山过了堂,以待冤头对审,方可行刑。”司官喝令往刑,那脑箍不解自落,有这等奇事。
  西门庆依旧带上长枷,鬼使领入一山,漫漫黄沙衰草,也是一座衙门。众鬼越多了,都是些白衣重孝,往来哭声不绝。原来地藏菩萨慈悲这初死鬼魂,许他来蒿里山领他本家浆水。有一座望乡台,众鬼登台,各各望他妻子一面,从此就永辞骨肉,隔绝阴阳了。这是上帝好生,念众生恩爱俗情,使他有此一番遥望的散场,知道俗情是假,好转生改过,那知这众生不醒。有诗为证:望望复如何?心与物俱往。
  主人已离舍,客气日侵长。
  门户生荆棘,白日游魍魉?
  精神死丧尽,灵府谁资养。
  经营百年内,于何成伎两。
  年年春又冬,日日朝又夕。
  漂泊旅中人,能作几时客:堂堂七尺躯,临去无寸宅。
  青史数行字,荒郊一片石。
  人间竟无赖,地下终何益!
  单表这西门庆也随着众人上的望乡台来,各人望的是各人的家,各人哭的是各人的泪。那门庆把泪眼揩开,往西南一望,是清河县地方。那一时,潘金莲、陈经济还在灵前守孝,不曾死哩,但见:暗暗尘寰,茫茫烟雾。城郭远开如淡墨,人烟细小似白描。半真半幻,蜃市影里楼台,乍聚乍无,镜花光中妻妾。堂上往来多吊客,门前树立大幡竿。庭堂如昨日,一家尽换白衣冠,盖覆是何人,七日不尝黄米饭。
  门客稀疏,应二哥不来哭我,宠姬冷淡,潘六儿又续新人。翡翠轩于坏荣莉花,提刑衙谁署千户印?“
  那西门庆看得分明,只不见月娘在何处。原来分娩孝哥,坐月不出。门庆贪心不改,见那金银财宝烧在门前,不能勾取来使用,——“等我再看!”才待开眼,只见一片火光照望乡台上烧来,黑气迷漫,全不见影,真好怪事!门庆哭下台来,又悲又想,因作《哭山坡羊》一曲传笑:世人世人,休学我西门庆的模样。铜斗家私,一霎时间全然了账。潘六儿、李娇儿、孟玉楼那里去了?小春梅的琵琶,小玉萧的丝弦,那里供唱?胡僧药也是俺要强,连吃了三丸,委实难当。王六儿的后庭才然罢手,追命鬼的金莲才把俺的命丧。想着俺翡翠轩、葡萄架,何等顽耍来也!风流了一世,弄的这等凄惶。阎王,想煞我了:我情愿吃两碗迷魂茶汤。阎王,饶了我罢么!情愿领着这些婆娘们当行。
  西门庆哭罢唱毕,众鬼又哭又笑。下的台来,众鬼各有使者押去,候过堂审录不题。
  却说这武大郎从服毒身死,一到阴司在在死城毒蛊司收魂之后,到今一十六年未曾托生。因在酆都告了西门庆一状,是毒命谋妻事,批在宗灵官司查报。查得武大郎前世与潘氏原系伙计二人:武大姓朱,名国财,潘氏姓李名坚,俱山西人。二人在沛梁贩毡货,每人各得利息二百余两,李坚偶感疾疫,七日不汗,这朱国财动了个好心,要药死他,图他利息。取了一一帖药来,加上大附子一两,那李坚病的不省人事,这朱国财煎的滚热,骑在李坚身上灌下去,使绵被蒙了他头,不得出气,须臾七窍流血而死。后来阴司对审,把朱国财受油铛火锨之刑,托生一男,往阳谷县武家为子,因他凶悍,不与他全形。李坚变作女身,投胎潘氏,当有夫妇不和毒药之报。因此查得明白,武大也就无词了。只有西门庆是贪淫谋杀,不系宿冤,如何不报,那日,知西门庆将死,与花子虚二人躲在王六儿住的牛皮巷口桥底下,要拿下他马来,被本县土地拦祝以此送他到金莲房里去宿,知他贪淫,暗将胡僧药一借金莲的手——三四丸俱送在腹里吃了,以报毒药之恨,冤魂缠住,身死才去。可见冤冤相报,不差分毫的。那日从城门首遇见西门庆,打了一顿,就去东岳府前写了一状,上写道:告状鬼武大,原籍山东清河县民,告为好妻毒杀事:武妻潘氏与土恶西门庆有好,于某年月日有郓哥报信往捉,被庆踢伤几死,乘机同王婆用药毒杀身亡。本坊土地、灶神、郓哥等证。庆恶恃财将弟武松贿徒,生死含冤,屡告存案。今庆命终,合行对审,偿冤诛恶!
  上告。
  被告:西门庆潘氏王婆证人:郓哥本宅灶神当坊土地武大写状,正要候酆都放告日期才递,恰好有花子虚、苗员外、宋惠连一于人,俱合拢来。 在衙门前有一个汪生员, 停了贡,因气而死,在那里有个招牌,上写“廪生考中”官书。这些写状的往来不绝。花子虚的状是好杀盗财事,苗员外是受贿纵仇事,宋惠连是淫霸杀命事。又有一人骑着大马,武将打扮,后面锁着一妇人,约五十年纪,也来写状告西门庆,竞进衙门去了。细问旁人,才知是王招宣,锁的就是林太太。还有穷鬼甚多,或是放债坑家、官刑害命,约有百余。那饿鬼中也有好汉,俱在旁不平,渲拳相助的。
  正在炒闹中间,忽见一起官员领着人马过来。这些人闪开条路在旁立,但见十数对金甲红缨马上,各持旗搪樱络、铁戟弓矢,约有三四十队过去了,就是步下兵卒,皆蓝面红发、獠牙巨口,各执铜鞭铁锁,有二十余队过去了;又是文官吏卒,皆幞头皂服,怀抱册籍,二十余员,各安队伍过去了,又是步下兵卒,抬黑漆扛箱二十余扛,走的热汗雨淋,脚奔如飞过去了。才是四对红纱灯笼,各焚檀速,一路香烟,又是竺萧细乐、美女仙童,真是人声悄寂,不动微尘。
  一顶黄罗伞下白王辇中,罩定一个执圭垂硫的一尊神道,左右棒剑扇,不知多少。正是庄严端正阴天子,总管轮回岳帝君。后面跟的兵将不计其数。轿辇未到,只见先骑马的武将从衙门出来,问了声前站马上金甲大将,才知是东岳天齐圣帝。那人道:“此处有状还不声冤,等到几时?”只见这花子虚一干原告,等的将到跟前,一齐喊起,说道:“冤屈!”头顶状词跪在路旁。东岳帝略一回头,早有马上肩背黄旗的灵官收去了。人马过毕,才知是上界玉帝天尊召五岳帝君会议宋朝劫运,这些扛箱册籍,乃是山东、河北并天下在劫中的人名,一去三日才回来。这些人见接了状去,就和阳世间告准了御状的一样,欢欢喜喜,俱各候旨不题。不知西门庆终来罪案如何收结,正是:清河县中,少了个纵欲贪财的奸狡汉;酆都狱里,添了个捱刑受罪的恶魔星。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奈河桥奸雄愁渡 枉死城淫鬼传情
  《华严经·梵行品》:
  一切诸国土,皆随业力生。
  汝等应观察,转变相如是。
  染污诸众生,业惑缠可怖。
  彼心令利海,一切成染污。
  若有清净心,修诸福德行。
  《感应篇》中说人恶念万种,不能细说,开口只讲得个“非义而动,背理而行,以恶为能,忍作残害”。只此四句,便包得下文全章为恶条目。恶人随他拭逆淫贪,大事小事俱是他心上来的,只不信道理一句便了。毕竟有行恶之才、为恶之胆,这“以恶为能”,说透他一生祸根。看那古来大恶,那个不是聪明人?不是下得手的人?所以只一个忍字便是恶鬼,一个不忍之心便可成佛,那得死后有这许多的冤业?
  却说西门庆在阴司未曾定罪,一日同鬼使行到奈河岸边,也要东岳宫前打听官司。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内流出一股恶水,绕着东岳府前大道,凡人俱从此过。只有三座桥:一座金桥,是佛道、圣道、仙道往来的,一座银桥,是善人、孝子、忠臣、义士、节妇、贞夫往来的,又有一座铜桥,是平等好人,或有官声,或有乡评,积德不醇全,轮回不堕大罪,或托生富家、转生官爵,或女化男身、功过相准的,才许走这桥。各有分别。这桥神出鬼没,该上金桥的,一到河边,金桥出现,即有童子引导;不该上桥的,并不见桥,只是茫茫黑水,滚滚红波,臭热浊腥,或如冰冷,或如火烧,就各人业因,各有深浅,也有淹到脖顶的,到中腰的,到脚面的,那些毒蛇妖蟒伸头张口,任他咬肉咂血,那里去回避!当比西门庆到此,一望无边,那得有桥过去!立在岸边:“且看这些鬼如何过去。我平生精细,今日好歹寻个浅处。”
  正无奈间,只见一个人走来,抱住道:“大官人几时来?我小弟失迎了。”西门庆一看,但见:黄葛帽,半新半旧,自布衫,有破有全。一双草履带麻绳,几个铜钱装缕带。闲汉出身,全仗着生前油嘴;凄凉两世,饿不断死后穷筋。怄怄生气犹存,嘻嘻笑容如旧。
  你道是谁?原来是常时节,与西门庆穷时拜交十兄弟之数,虽是穷光棍,一生老实无用,只有人骗他的,不会骗人。因此,西门庆家也不多去。后来穷极了,亏应伯爵说着,西门庆曾周济他五十两银子——这是西门庆的好处,前年常时节死了,西门庆又助他一口棺木,所以今日遇见西门庆亲热不同。这是人情,即是报应。常时节一把拉住西门庆和鬼使,在路旁一个小小酒店坐下,解下搭膊,内有二百余文小鹅眼钱,即与孟婆,叫打两角酒来,细问门庆过世原因。
  说了一遍,眼中流泪说道:“眼下奈河难过,且休说官司缠账,不知几年才审结,问甚么罪哩!”常时节笑道:“这河是小事,哥只管放心吃酒!”酒毕,又是汤一碗,西门庆甚觉充饥。常时节说:“小弟因平生口直心快,是个闲汉,没人告我,日我识几个大字,记出人名来,阎王就差我随着判官查河。这早晚有官差小船,我寻个法带过河去罢。”门庆听罢,满心欢喜。忽见上流头一个人背着个黄包袱,像下文书的,常时节把手一招,那船就到岸边了。伏耳说了几句,那人佯长而去。常时节回下一望,忙叫门庆下船伏在舱内,常时节与鬼使摇橹而过。掉歌日:今日流来明日流,奈河流到几时休?
  不信但看船边水,过得河来不回头。
  原来鬼使过河,也不敢登这三座桥,只有一只三舱小舟往来下文书。常时节因与门庆有些善缘,该得其报,因此平平而过。若无此点善报,河神巡察,风浪大起,也是行不得的。门庆过了奈河,才待上岸谢、原来是无底的船,又看那常时节,只见变作怪形鬼面,手执钢叉照门庆溯来,唬得门庆与鬼使顺河而走,不敢回头,找大路走了。看官听说,原来孟婆酒饭就是迷魂汤,吃了骨肉当面昏迷,何况这一点情缘,缘尽变为路人,正是那阴阳善化处,不在话下。
  且说那潘金莲,从武松杀死,归了在死城投缳司收魂,不得托生,色心不死,每日与王婆斗牌,与小鬼耍嘴。虽有鬼使日夜监巡,就如阳间坐仓妇人一般,到底无耻,和人嘲惹。
  那日忽见有一男鬼,浑身是血,披发遮胸,送往杀命司去,由他司前过。金莲细看道:“怎么像陈姐夫的模样?”赶上问他,只不做声,也说是清河县解来的,金莲心中疑罚又住不上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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