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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故事集-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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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默默站立一会儿,说道:「在卡瑞构岛,我还是蛮人时,叫阿兹弗。在赫语,代表『旌旗』。」
  「阿兹弗。」她说:「谢谢你。」
  她清醒地躺在小屋中,觉得空气闷滞,屋顶往下压迫,而后突然深沉睡去。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她也同样突然苏醒。她走到门口观看最爱的日出前天空。低头一看,形意师傅阿兹弗裹在灰斗篷里,在她台阶前的地上熟睡。她一声不发退回屋内。半晌,她见他走回树林,步伐略显僵硬,边走边搔着头,半梦半醒。
  她开始工作,刮下屋子内墙,准备涂上灰泥。正当第一道阳光穿过窗户,敞开门上响起敲门声。外面是她原先误认为园丁的药草师傅,他看来像黄牛般坚实冷静,身旁是骨瘦如柴、神情严厉的老名字师傅。
  她走到门前,喃喃道出类似欢迎的字句。这些柔克师傅令她畏惧,他们出现也意谓与形意师傅在寂静夏日森林中同行的平静时日已然结束。昨夜便已结束。她知道,却不想知道。
  「形意师傅请我们来。」药草师傅说,看来很不自在。他注意到窗下一簇杂草,说:「那是绒草。某位黑弗诺人把它种在这里。不知岛上居然有。」他专注检视,将几颗种子荚放入腰袋。
  伊芮安秘密且同样专注地研究名字师傅,想看看自己能否辨别他是所谓的派差,还是血肉之躯。他看来毫不虚空,但她觉得他不在场,他踏入斜阳,却未投射影子时,她确定了。
  「先生,从您住的地方过来很远吗?」她问道。
  他点头,「把我自己留在半路上了。」他说。他抬起头,形意师傅正走来,已完全清醒。
  他打招呼,问道:「守门师傅会来吗?」
  「说他觉得最好还是守门。」药草师傅说,仔细关上多口袋的腰袋,环顾旁人。「但不知道他能否镇住这蚁丘。」
  「怎么了?」坷瑞卡墨瑞坷问:「我最近一直在研读龙,没注意蚂蚁。但在我塔中研习的男孩全都离开了。」
  「受召唤。」药草师傅淡然说道。
  「所以呢?」名字师傅说道,更为淡然。
  「我只能告诉你,在我看来是什么样子。」药草师傅迟疑不安地说。
  「说吧。」老法师说道。
  药草师傅依然迟疑。「这位小姐不属于我们的谘议。」他终于说道。
  「她属于我的。」阿兹弗说道。
  「她此刻来到此地,」名字师傅说:「而在此刻,到此地,皆无人意外前来。我们每人知道的,都是我们看来的模样。治疗师大人,名字背后还有名字。」
  深眼法师一听,颔首说道:「那好。」显然宽心接受他人裁决。「索理安最近经常与其他师傅和青年人相会。秘密会谈、小圈圈。流言、耳语。较年幼的学生很害怕,有几人问我或守门师傅,他们可否离去……离开柔克。我们愿意让他们走,但港里没有船,自从带小姐妳来,隔天又航向瓦梭的船之后,就没有船只进入绥尔湾。风钥师傅命柔克风阻逆一切。即便王亲自前来,也无法在柔克登岸。」
  「要等风向改变,嗯?」形意师傅说。
  「索理安说,黎白南不是真王,因为没有大法师为他加冕。」
  「胡说!不符史实!」老名字师傅说:「首任大法师晚于末代君王好几百年。柔克是代王摄政。」
  「啊。」形意师傅说:「屋主回家时,管家很难交还钥匙。嗯?」
  「和平之环已然愈合,」药草师傅说道,声音耐心、忧虑,「预言也已应验,莫瑞德之子已经加冕,但我们不得和平。哪里出了差池?为何我们寻不着平衡?」
  「索理安是何意图?」名字师傅问。
  「将黎白南带至此处。」药草师傅说:「年轻人谈论『正统君王』。在这里,二度加冕。藉大法师索理安之手。」
  「消灾!」伊芮安脱口而出,比出符号,以防一语成谶。没人微笑,药草师傅接续比出同样手势。
  「他如何掌控所有人?」名字师傅说:「药草师傅,雀鹰与索理安接受伊里欧斯的挑战时,你也在此。我想,伊里欧斯的天赋与索理安一样优异。他运用天赋利用众人,加以全面控制。索理安是这么进行吗?」
  「我不知道。」药草师傅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我跟他在一起时,我在宏轩馆时,我都觉得人事已尽。万事如常。万物不长。无论我用何种疗方,疾病都将以死收场。」他像受伤牛只,环顾所有人。「而我认为这是事实。唯有静止不动,才是恢复一体至衡的正道。我们已无法回头。大法师和黎白南以肉身进入死域,然后返回,这样不对。他们打破不能破格的律条。索理安返回,是为了重整律条。」
  「什么?将他们送回死域?」名字师傅说。形意师傅道:「谁能言律条为何?」
  「有道墙。」药草师傅说。
  「墙不如我的树根深。」形意师傅道。
  「但你说得对,药草师傅,我们失去平衡,」坷瑞卡墨瑞坷说道,声音坚硬严峻。「我们何时何地开始过了头?我们遗忘、背弃、忽略了什么?」
  伊芮安轮流看着每个人。
  「平衡出错时,静止不动不好。必定每下愈错。」形意师傅说:「要等到……」他以摊开双手,快速比出反转手势,下往上,而上往下。
  「有什么比从死域召回自身更为错误?」名字师傅问。
  「索理安是我们之中翘楚……勇敢的心胸、高贵的理智。」药草师傅几乎含着怒气说道,「雀鹰爱他。我们也都是。」
  「良心逮住了他。」名字师傅说:「良心告诉他,他才能导正一切。为了导正一切,他拒绝死亡,因而拒绝生命。」
  「那谁来抵抗他呢?」形意师傅说:「我只能躲在我的树林里。」
  「我躲在我的塔里。」名字师傅说:「而你,药草师傅,还有守门师傅,就在陷阱里,在宏轩馆里,我们建来抵御邪恶的围墙。依此看来,也可能封入邪恶。」
  「我们四对一。」形意师傅说。
  「他们五对我们。」药草师傅说。
  「难道事已至此?」名字师傅说:「我们竟站在兮果乙栽种的森林边缘,讨论如何互相摧毁?」
  「对。」形意师傅说:「太久不变会自我毁灭。森林是永恒的,因为它死了又死,因而生存。我不会让那只死手碰我,或碰触带给我们希望的王。诺言已许下,由我所许。我说了……『弓忒女子』。我不会让这句话遭遗忘。」
  「那我们该去弓忒吗?」药草师傅说,受阿兹弗的激情感染。「雀鹰在那儿。」
  「环之恬娜在那儿。」阿兹弗说。
  「或许我们的希望在那儿。」名字师傅说。
  他们默立,不确定,试图珍惜希望。
  伊芮安也默默站着,但她的希望陷落,被一阵羞愧与全然的渺小取代。这些是勇敢睿智的人,试图拯救挚爱事物,但他们不知如何达成。她对他们的智慧无可贡献,对他们的决定无可置喙。她远离他们,他们并未发现。她继续前行,朝绥尔河走去,流出森林的绥尔河在此流洩一小堆石块。早晨阳光下,水光明亮,发出快乐声响。她想哭,却从不擅于哭泣。她站着观看水流,羞愧慢慢转为怒气。
  她走回三名男子身边,说道:「阿兹弗。」
  他转向她,一时惊吓,又稍微向前。
  「你为什么要为我打破律条?我永远不能变成你的样子,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阿兹弗蹙眉:「守门师傅准许妳进来,因为妳要求。我把妳带来大林,因为妳到此之前,树叶便对我讲述妳的真名。『伊芮安』,树叶说着,『伊芮安』。妳为何而来我不知道,但不是意外。召唤师傅也知道这点。」
  「也许我是来毁掉他的。」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
  「也许我是来毁掉柔克的。」
  他浅色眼眸炽然生光:「试试看!」
  她站着面对他时,一阵漫长战栗穿透全身。她感觉自己比他巨大,比自己巨大,无比巨大。她伸出一根指头便能摧毁他。他站在那里,带着渺小、勇敢、短促的人道、有限天年,毫无抵御之力。她吸了一口长气,退离他一步。
  强力的感觉由她体内缓缓流出。她略略转头俯视,讶于见到自己褐色手臂、卷起袖子,清凉碧绿的草叶在穿着凉鞋的脚边冒起。她回头望着形意师傅,他似乎仍是脆弱的生物。她怜悯又尊崇他。她想警告他身处的危险,但无语。她转身走回小瀑布边的河岸,在那里瘫陷跌坐,将脸藏入双臂,隔离他,隔离这世界。
  法师的话语声如溪流奔洩。溪流说着自己的话,他们也说着自己的话,但都不是正确的话。
  四、伊芮安
  阿兹弗归返时,脸上有某种神情,药草师傅不禁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不该离开柔克。」
  「我们可能也离不开,」药草师傅说:「如果风钥师傅将风锁向我们……」
  「我要回到我现在所在处,」坷瑞卡墨瑞坷突然说道:「我不喜欢把自己像旧鞋般留在外面。我今晚会在这里与你们会合。」他消失不见。
  「阿兹弗,我想到你的树下走走。」药草师傅带着漫长叹息说道。
  「去吧,迪亚拉。我留在这儿。」药草师傅离去。伊芮安制作的简陋长椅靠在屋前墙上,阿兹弗在长椅上坐下。他望着上游的她动也不动,蹲踞岸边。原野上的绵羊群在他们与宏轩馆间轻声咩叫,早晨的太阳转热。
  父亲将他命名为「旌旗」。他来到西方,将所知尽抛脑后。他从心成林木得知自己真名,成为柔克的形意师傅。这一整年,阴影与树木枝根的万物形意,森林中一切无声语言,均在讲述毁灭、破戒、改变的一切。他知道,现在轮到他们了。随她同来。
  她受他掌管、受他照顾,他看到她时便知晓。虽然如她所言,她前来摧毁柔克,但他必须服侍她。他心甘情愿。她与他在林中行走,高大、笨拙、无惧。她以小心的大手推开多刺藤蔓;她的眼睛如阴影下的绥尔河水,琥珀褐色,一切尽收眼底;她聆听,沉静。他想保护她,却知道自己办不到。他在她寒冷时给她一点温暖,他没有别的能给。她必去之处,她就会去;她不明白危险。她没有智慧,只有纯真;没有盔甲,只有怒气。伊芮安,妳是谁?他对她说,看着她像锁在无声中的动物般蹲踞在那儿。
  药草师傅从林间返回,与他共坐片刻,未开口。中午,他回到宏轩馆,同意在早上偕同守门师傅返回。他们会请求所有师傅与他们在大林相会。「但他不会来。」迪亚拉说,阿兹弗点头。
  一整天,他都待在河獭之屋附近,继续观察伊芮安,要她与他共进一点食物。她来到屋子,但他们吃完后,她又回到岸边,纹风不动坐着。他身心也感到一股无力、一种呆滞,他抗拒却无法摆脱。他想到召唤师傅的眼睛,然后,是他感到冰冷,浑身冰冷,即使坐在夏日盛暑下也枉然。死人宰制我们,他想。念头盘旋不去。
  他心怀感激,看到坷瑞卡墨瑞坷缓缓从北方沿绥尔河岸而来。老人赤脚涉溪,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提着巫杖,在石头上滑跤时,咆哮了两声。他在不远的河岸边坐下,将脚擦干,穿回鞋子。「我回塔里时,要坐车。雇个车夫、买头骡子。我老了,阿兹弗。」
  「进屋里来吧。」形意师傅说,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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