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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而治”是道家的政治哲学,主要是说统治者应尽量克制欲望,不要劳民扰民,对政事少干预,顺其自然,垂拱而治,这样做就会收到“无为而无不为”的效果,使社会得到大治。后来,他们进一步把这一原则用在君臣关系方面,于是便发展成一套颇具特色的帝王权术学。我国著名史学家钱穆先生指出:“‘无为而无不为’、‘后其身而身先’,此乃完全在人事利害得失上着眼,完全在应付权谋上打算也。”钱穆:《庄老通辨》卷中《道家政治思想考》。马来西亚大学的郑良树先生也认为“无不为”是权谋之术。不过他进一步指出:“大概《韩非子》在解释《老子》、利用《老子》之际,于老子‘无为’思想别有会心的了解,乃创立‘人君无为,臣下无不为’的政治法术。后人不察,竟以此权谋法术加在老子朴素的哲学上。”郑良树:《论帛书本老子》,《竹简帛书论文集》。
这一帝王权术的内容,首先是指君主不要亲自处理政务,而是指挥臣下干一切事情,使自己处在虚静无为的地位,垂拱而治。君主逞能恃才,事必躬亲,其实并不表明君主的聪明,反倒表现出君主的无本事和低能。法家认为,如果人君亲自处理一切政务,这是代臣下蒙劳负任,而臣下反而无所事事,享受安逸。这样,君主就把自己降到臣下的地位了。另外,君主处处争先逞能,容易把自己的一切长短优劣都暴露给臣下,而使君主失去主动权,处于被动的尴尬地位。君主的职责是用臣,而不是代臣下办事。君主如果能够像汉高祖那样善于用将,善于任用和指挥天下最有才智的人为其尽力,这才是最高明的统治艺术。韩非说:明君在上行无为之道,群臣在下则竦惧而不敢为非。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思虑,而君主因之以断事,故君之智慧无穷;使贤者贡献才能,君主因而任之,故君之才能无穷;办事有功则君主受贤名,有过则臣下承担罪责,故君之声誉无穷。如此,君主虽不贤,可为贤者之师;君主虽不智,可为智者之准则。能使臣任其劳,而君有其成功,此即君主之常法。为君之道在于使臣下无从观测,无从知晓。君主虚静无为,暗中观察臣下的过失,见若不见,闻若不闻,知若不知;知其言则验其言行是否一致,每一官职设一人,无令其相互通气,则万物之情尽显。君主要掩盖行迹,隐匿念头,使臣下无从推测;去掉智巧,不显才能,臣下就无从揣度。不泄露意图而考核臣下是否与我一致,谨慎而牢固地执掌权柄。杜绝臣下的欲望,破除臣下的意欲,无使其贪求我之权柄……为君之道,以静退为贵,不亲操事务而知臣下办事之巧拙,不亲自谋虑而知臣下之谋虑是祸是福。(《韩非子·主道》。)韩非的这一段议论把这种“无为而治”的要旨讲得非常明白。在法家眼里,无为之术是君主驾驭臣下的一种特殊手段。这一权术的特点就在于:君主在驾驭臣下时,要处在虚、静的地位,以虚制实,以静制动,大智若愚,以“无为”而达到“无不为”。这一权术的内容可以归纳为以下五个方面:其一,君主要深居简出,神出鬼没,隐蔽自己的行踪,使自己在臣下的心目中充满着高深莫测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会对臣下产生巨大的威慑力量。在这方面秦始皇最为典型。他经常变换居住的宫室,严禁侍从把他的言行透露给大臣。侍从违令,泄露了他的行踪,就要被处死。汉武帝经常潜游离馆,外朝官难以面见帝王,凡请奏机宜,多由宦官充任,这就增强了汉武帝的神秘性。明世宗十几年不见大臣,有一次,他在内廷召见大臣,几位大臣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世宗听了汇报后,感到不满,哼了一声,一位大臣当即吓得屎尿失禁,秽气熏天,被内侍拖出了内廷。
其二,君主对任何事情都不要事先表态,不要流露出自己的意向。只要君主有任何意向性的表示,臣下都会钻空子,或乘机使诈,这样一来,人主就难免受到迷惑。君主应该尽量让臣下发表意见,让他们尽力去做,自己则冷眼旁观,不露声色,不置可否,在暗中观察臣下的一举一动,伺机捕捉臣下的过失。这就是韩非所主张的“虚静无事,以暗观疵”之术。
其三,君主不要显示自己的欲望,不要随便表示自己的好恶。韩非说,君主不要显示自己的欲望,若君主显示出欲望,臣下将千方百计满足君主的欲望以献媚;君主不要暴露心意,若君主暴露心意,臣下将显示其异能以投其所好。所以君主能隐蔽好恶之情,臣下就能现出本质。臣下总是要千方百计地伺察君主的欲望和好恶,然后投其所好,设诱饵以钓之。据说,燕昭王爱说梦话,为了不把自己的心思泄露给侍从,经常独寝一室。
其四,用权术参验群臣,以察奸邪。韩非对君主参验臣下的权术列举得非常详细,其大意是:参听众人之言,以知其是否忠诚;改易臣下任职之地及其职位,以观其实际才能;根据现有的事实推测审查其隐私隐情,举其往事以知其现状;通过亲昵之人而探其内情;以诡谲之道而使之,以杜绝其渎慢行为;故意说错话、说反话、做错事,试探所怀疑的人,以得奸情;派间谍监视、伺察专任之臣;扬言欲做某事,以察奸人动静;故意显示意欲好恶,以观察人臣的正直或谄谀;臣下结成朋党,则从中挑拨离间,制造事端,使其内部争斗,以散其党羽;详尽掌握一事的原委细节,以惊惧臣下之心,等等。隋文帝就曾派人向官吏行贿,凡接受贿赂者皆处以重刑。唐太宗为了考察官吏是否廉洁,也密使左右向掌管全国关卡通行以及赋税事务的司农令史行贿。该人受绢一匹,就以贿赂之罪杀之。宋太宗即位之初,为了考察臣下处理刑事案件是否公正,用权威镇服臣下,令侍从用自己的佩刀杀死一个在富户门前无理取闹的乞丐,然后弃刀而去。案件上报朝廷,太宗下令严加搜查,务必缉拿凶犯。官府以刀为证据而判该富户犯有杀人罪。刑官将审理结果上奏朝廷,太宗问:“该犯服其罪吗?”刑官答曰:“服矣。”太宗令献上刀来,又叫内侍取来自己的刀鞘,对刑官说:“此为朕所佩之刀,乞丐实为朕使人所杀,你如何冤枉好人?”《宋人轶事汇编》卷一《太宗》。满朝文武大臣始知太宗治臣有术。
其五,君主驾驭臣下要诡诈多变,出其不意,使其防不胜防,因而不得不慑服于君主的威势。楚汉战争时,张耳、韩信统帅汉军救赵。一天早晨,刘邦带领侍从突然驰入军营。张耳、韩信尚在睡梦之中。刘邦直入其卧室收夺其印信符节,然后才召集众将听令。张耳、韩信从梦中醒来,方知汉王来临,不禁大惊失色。汉王遂命令张耳守赵地,同时拜韩信为相国,全权统兵进攻齐地。刘邦的诡诈之术,就连韩信也佩服之至,由衷地称颂他“善于将将”。
总之,这种“无为之术”,其实质就是如何玩弄权术,搞阴谋诡计,愚弄臣下。历代帝王对这套东西非常欣赏,奉为圭臬。他们在统治过程中,无不熟练地运用这些权术,纵横捭阖。就连唐太宗这样一位被历代士大夫奉为至圣至仁的明君,虽然极力主张对臣下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但在其晚年,也多次运用权术驾驭臣下。这是因为在集权专制的封建时代,皇权与其他集团之间始终存在着矛盾冲突,皇权的至尊无上和不容染指,决定了君臣关系中存在阴谋权术的必然性。
汉光武帝的这套“柔道”政治后来完全为宋太祖所采纳。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就是这套“柔道”政治的最好的运用。
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夺取后周政权后,先后击溃了后周残余势力李筠和李重进的反叛,基本巩固了北宋王朝的统治。随后,宋太祖就着手考虑如何革除五代时期骄兵悍将任意废立主上的弊端,采取切实措施加强中央集权。宋太祖既然是通过兵变夺取政权的,因而对手下那班参与兵变的功臣们总是心有余悸,时时怀有警惕之心。他有一句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虽然是针对南唐政权而言的,却也把他对功臣的戒备之心表露得淋漓尽致。对南唐可以用武力征伐,但对手下的开国元勋则不能采用同样的手法。深谙机谋的宋太祖对此是非常清楚的。
赵匡胤在后周时曾任殿前都点检。他利用社会上流行的“点检作天子”的民谣,发动陈桥兵变,登基为帝,建立了宋朝。他即位以后,曾任命自己的莫逆之交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但他一想到“点检作天子”的民谣,心里就很不自在,于是不久就调慕容延钊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并乘机撤销殿前都点检一职,将统领禁军的大权收归自己掌握。一天,太祖召见谋臣赵普,询问治国的良策,他说:“自唐朝末年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先后改换了八个姓氏,战乱频仍,生灵涂炭,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局面呢?朕想使国家摆脱战争,达到长治久安,不知你有何良策?”赵普回答道:“陛下深谋远虑,提出这一问题,此乃天地人神之福也。唐末以来皇祚数移,兵革不休,战乱频仍,根本原因就在于方镇势力太大,君弱臣强。现在要革除这一弊端,唯有削夺方镇的权力,限制他们的财力,收编他们的精兵,这样天下自然就安定了。”
当时,宋太祖的心腹大将石守信、王审琦等因拥立之功而执掌中央禁军。宋太祖对这几位心腹大臣同样极不放心,唯恐他们故技重演,唆使部下黄袍加身,将自己取而代之,于是他决心削去石守信等人的兵权。
这一天,太祖晚朝,国事已毕,太祖对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几位领兵大帅说:“爱卿等留步,朕今晚在便殿设宴,与卿等共赏明月,尽君臣之欢。”几位节度使受宠若惊,欣然入席,君臣围案而坐,觥筹交错,接杯换盏,说不尽的奇珍异味、琼浆佳肴。太祖满面春风,尽情畅饮,谈古说今,海阔天空,兴致极高。石守信等人见太祖如此有兴致,也逐渐忘记了君臣礼仪,畅怀豪饮。太祖见时机已到,便借着酒性,突然话锋一转,长叹一声道:“朕若无卿等拥戴,哪有今日。但身为天子,实在不如卿等节度使快活。朕自受禅以来,从未有一夕安眠。”石守信等一听,连忙离座问道:“陛下何忧之有?”太祖又叹了一声,说道:“朕与卿等乃患难之交,不妨直言告诉你们吧。朕时常忧虑这皇帝的宝座是否稳当。”石守信等一听此言,不觉又惊又虑,便伏地叩首道:“陛下何出此言耶?而今天下一统,君臣名分已定,何人敢生异心?”太祖道:“朕知卿等忠心,绝不会背叛朕。但倘若卿等部下贪图荣华富贵,暗中怂恿,一旦发生兵变,黄袍加身,卿等虽不欲为,事到临头,骑虎难下,也难违众意,就像当年陈桥兵变那样。”石守信等人听完太祖的这一番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太祖所虑,正是我等手中的兵权。他们长期跟随太祖,深知太祖不仅是一位威武雄豪之人,而且也是一位深谙谋略的权谋大师,更深知他顺者昌、逆者亡的特点。既然太祖话已挑明,如不听从太祖安排,定遭不测之祸。于是石守信等便跪拜于地哭着说:“臣等愚不及此,乞陛下哀怜,指示一条生路。”太祖见这班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