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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悄悄往家里偷东西,如玉米、大麦、白酒、木板、铁钉甚至酒糟也不嫌弃,多则成袋成箱,少则往衣兜里装或胳肢窝里夹,真可谓百式百样,推陈出新。时间往往在下半夜以后,相互间常常都能看到对方,谁也不吱声,有时拿不动或拿不了了还要互相帮忙,互相分享。即使厂保卫的看见了,他们也不怕,说啥:“我们出那么多力,拿这点玩艺算啥,他们白爪子连动都不动一下就成千成万的往家里搂,你们敢管么?我们这是劳动所得,和他们比才九牛一毛呢。”最后厂保卫的也睁眼闭眼,方便了也往家里拿。于是就传出了顺口溜:大官贪,小官搂,工人个个是小偷。
“这样的厂子,你说能好么?”高禹说着眼圈竟有些红了。
第二天姚书记见了宁长,又单独听了高禹的汇报,感到很满意,临出门还耐人寻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高禹的脸就鲜红了一下,赶紧走开了。
宁长提出再要联络员时,姚书记就给派了一个叫大个子的党委宣传委员。说是大个子,至多不过1。5O米,作为一个男同志,个子肯定是矮了点儿。眼睛却非常有神,总滴溜溜不停地转,像被人不停摆弄的两个玻璃琉琉。宁长一见就知来者不善,可见姚书记用心良苦。结果他们转了两天,走访谈话了六七个同志,一无所获,不是说乡里和姚书记的情况都很好,就是来的时间短不了解情况,要么就说全国哪都这样,马马虎虎,大同小异,没啥好说的。
晚上宁长和徐胖子就在屋里绞尽脑汁研究对策。徐胖子坐累了,就伸个懒腰脱下了鞋袜伸开腿顺着床躺下去。屋子里的苍蝇就很快给吸引过来,雪白的小腿和脚丫子也很快变成了黑色。腿一动嗡地一声炸响,空中就像飞舞着无数只小燕子,腿也由黑变成了雪白;一会又变成了黑色;有几只蚊子也赶过来凑热闹,其中一只因为场所拥挤问题竟和身边的一只苍蝇打了起来,一时间那里的局势就显得很混乱。徐胖子觉得好玩,两只腿就不时地动一下,苍蝇(含蚊子)就一会儿轰地炸起,又一会儿嗡嗡嗡地下落,不细看光听声音,有点像电影里的战斗片子。
宁长火了:“瞅你这窝囊样,哪个瞎眼姑娘能给你!”徐胖子就蔫蔫地坐起来,这是他的痛处,只是不敢说,“哪个好姑娘肯嫁你这一只眼的?”两个人经过仔细分析研究,觉得大个子尽管难缠,也不是铁板一块,尤其一提写报道和喝酒就眉飞色舞。宁长那充满血丝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突然一亮,就关了灯,仔仔细细、反反复复,这么那么,那么这么地对徐胖子小声叮嘱好几遍。徐胖子就不停地揉着屁股,显得兴奋和激动,临出门还自言自语地说:“这简直是瘦老头的旧戏重演;这戏最好一天演一次。”也暗自好笑,酒真是个好东西,不管官大官小,一提酒距离马上缩短了,共同的语言也有了,事也相应好办了,看来自己对酒的爱好实在是爱对了。
果然,一提喝酒,大个子马上从隔壁的招待所跟过来。又见只有徐胖子一人,两个人就很快喝起来。几杯酒下肚,话题就转入宣传报道上来了。大个子的两只眼睛也很快由溜溜转转为慢慢摆动。应该承认,他是靠写报道发迹的,但真正像样的报道至今尚未面世,用他的话说叫“好事多磨”吧。是哪一年了?他靠赶浪潮写了一篇乡领导为改善土壤结构用业余时间积攒绿化肥的报告,又赶上省报记者下来采访,他又把自己多年积存一直没舍得喝的两瓶五粮液奉献给记者,才在省报第三版下半部发一篇三千来字的文章,署名排在记者后边。这让他激动了好长时间,一是见了报,认识他的人就知道他在省报发了文章,有两下子,尤其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政治效益……他怔了一下,就不说了。
徐胖子也不追问,先端起酒杯和大个子把杯中酒干了,再满上。边夹菜边问他在全国最有影响的报纸上都发过什么东西、大个子那黄窄窄的脸腮就红了一下,吱晤半天说了一句含糊话:“好像是《人民日报》吧……”徐胖子再追问:哪年、哪月、哪日,在几版,什么位置,多少文字……大个子除了脸红,就说实在记不清了。
事实是那次他托了四五个人才在全国一家有影响的报纸上发一个不足百字的简讯。简讯的左下边就是某领导逝世的讣告,而右上方又是一幅某戒毒所介绍如何改造吸毒者戒毒的图片。不知情者乍一看那简讯,既像在解释某领导逝世,又像在说明图片上戒毒的好处。而他南方的一个亲戚恰恰由于吸毒成瘾又拒绝戒毒,不久前暴死街头,亲属给他打电报谎称请他去洽谈一宗买卖,他才带钱参加完葬礼,刚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周围的人就把那简讯当笑料笑他,说他别看级别不高,刚参加完葬礼党报就给予充分肯定,还上了幅标准照片,弄得他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徐胖子偏偏对此简讯情有独钟,再三追问,到底发在什么报纸上,都有什么反响,稿样留没留存……大个子只好一直红胀着脸,把脑袋摇得货郎鼓似的,又怕走廊过来熟人让人听见再出笑话,就起誓发愿说实在记不得了,并认罚多干一杯,才算了结。
自此两个人的酒就喝得愈加顺畅,徐胖子也认真地讲起自己的写作体会:写报道这东西,不光要真,关键是新,还要有高度和深度……所谓新,就是要赶时髦,跟形势,首先要让单位领导满意,“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接着他讲了自己在这方面的一个教训。他说自己刚到反贪局时由于年轻气盛,总想写点有分量的稿子,引起轰动,造成影响,找对象也好做个筹码或有利条件。上边发不了就在当地一个民间社团办的文艺刊物上写了一首不入流的打油诗,也托了三四个人才变成铅字的。其实也算不上铅字,只是刻钢板后又油印出来的东西,其中有两句类似“大官贪,小官拿,年轻干部顺杆爬”之类的顺口溜(还是别人给改定),全局上下立即口诛笔伐。局长干脆指着他的鼻子叫板:“你说大官贪,小官拿,我们局哪个大官贪了,哪个小官拿了?拿什么,拿谁的了?你年轻轻地想不到吃里扒外,信口开河,吃王莽饭给刘秀干活,你要负政治责任!就全国来讲,各部门几乎让你们这帮瞎写乱编的人给骂遍了,只剩反贪系统这一片净土,你还瞅着难受……”下边的各科长含老中青各色同志,一看局长这个态度,呼一下爱国爱局之心油然升起,真是人人上阵,同仇敌汽。其中有一个差二十五天就满五十周岁的老同志为了表示对本局和局长的诚心,硬说自己也是年轻干部。因为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年轻人年龄段的上限已不再是四十周岁(不知是准规定的)而应是五十了;既然如此,差一天也是年轻干部呀。那么“年轻干部顺杆爬”不也涵盖到他么?于是也跟上来闹。还几次往那民间社团打电话,强烈要求给予正名、平反,否则官司非打到邓小平家里云云。弄得徐胖子那些天天天提心吊胆地等着邓小平来信或来电话。现在的事,一涉及到个人利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呀。最后他现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出来说话,风波才告一段落。后来他就托人连续几次在该社发表诗歌赞扬本局新老领导(含已进入五十周岁的年轻干部)如何清正廉洁,一尘不染云云一人们这才把气歪的脖子又正了过来,其中一次徐胖子见局座吃过公家买的香蕉同时将香蕉皮四处乱扔后,硬说是为了保护环境卫生,将别人扔在马路上的果皮主动拣起来放进垃圾筒内云云。还不在哪弄了一张一个中年人撅屁股拣果皮的图片配上去,硬说是本局座的,并托人在报上发表,图片右侧的说明文字也极具鼓动性。局座再见到他就两眼光是眯眯地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小伙子,将来不光这局是你们的,世界也是你们的,二十一世纪就靠你们跨了!”
徐胖子尽管根本不会写诗歌,也没在什么报上发表图片,更谈不到受到局领导和同志们的围攻,可根据科长的指教和大个子的爱好,还是讲得津津乐道。看着大个子已听得直了脖儿,就举杯和他又干了一杯白酒,接着又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是有一个老师,在他的徒弟就要出徒下山时,拉住徒弟问,除了我教你的功夫,自己悟出点什么绝活没有?徒弟拍拍心坎,说得胸有成竹:我自己做了一百顶高帽子,准备下山后相机给人戴上。老师正色道:我历来教你做人首要的是诚实,一是一,二是二,不得虚情假意,吹吹拍拍,你怎么做了那么多高帽子给人戴?徒弟说得不急不躁:现在山下世态炎凉,民风日下,都喜欢听好的,吹高的,像你这样正直、诚实的人上哪找去?老师沉吟片刻,颌首点头:也对。徒弟叩拜完老师扬长而去,边走边得意地说:我现在已剩下九十九顶帽子了。
徐胖子见大个子听得有些发傻,两只溜溜转的眼珠已成了定格的画像,就端起酒杯抓住他的脖子直灌下去。“别光听我的,喝完该轮到你了!”
大个子直了两下脖子,呛了两呛喝下酒,眼睛就突然火亮,高高地竖起大拇指:“你这话是真理,绝对的真理!”接着他讲,他原本在乡中学当一名普通教员,又贫又苦,同事间往往还相互瞧不起,校领导又狗屁不是,还硬端个架子,弄得你有气干憋。他就想跳槽,可咋个跳法,县里各部门铁板一块根本没他的去处,只有在乡里打主意。乡里他也一无钱,二无人,再三琢磨,觉得姚书记当时在乡里当乡长又主持全乡党政工作,只有在他身上下功夫了。无钱又无人的情况下咋下功夫?他琢磨到最后,只有溜须拍马了。当时他注意到报纸上经常反映农民大量使用化肥造成土地板结,地力下将,一些乡、镇干部沉不下去,前景堪忧等等。他脑子一动,就写了一篇前边说到的报道。说姚乡长为了保持农民本色,爱护土地,改善土壤结构,下班后天天坚持积农家肥,半年时间就积优质农家肥四十五车,使二十亩板结、撂荒农田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并使周围群众都养成了积农家肥的良好风气,全乡可望在三年内实现农田农肥化。县广播站和省台很快播出了这条新闻。一些新闻单位就纷纷前来采访,县里还要在杏树乡召开积造农家肥的现场会。大个子听了这个消息吓个半死:“这不是拍马屁没拍好拍蹄子上了么,给乡长惹这么大祸,不擎等着挨整么?”就悄悄去找姚乡长请罪。本来说1。5O米的个头,再一缩脖子,能有个什么样吧。姚乡长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还给他倒杯水:“你为全乡,也为全县,乃至全省、全国的农业发展开辟了一条新路,想不到这小山沟真是大有人才呢,好好干,有你大展宏才的时候。”他迷瞪瞪地抬起头,脖子也一点点伸直了,直到出了大门,他还揉揉眼睛,好像做了一个梦。
开现场会的头天晚上把姚乡长和乡政府所在地的老百姓可忙坏了。各家将门前的土堆、石堆全部化零为整,堆成一个个土粪堆形状,再戴上粪帽儿;实在无农家肥的,青沤肥也可以,必要的也可去邻村“借粪下锅”。一时间各户钩杆铁齿,叮当做响,鸡飞狗逃,乌烟瘴气,有二十多家因院子里无任何农家肥和青沤肥,连块像样的石头和土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