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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潇洒?”尹初石点烟。
“两杯马提尼。”小乔对走近的小姐说。
“不常这么潇洒。”
“不过,还是请你把那东西拿给我看看。我得知道我兜里的钱够不够让我们顺利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喝完酒我们去游泳,然后去四楼吃晚饭,然后再回这里继续喝酒。”小乔兴致勃勃地说。
“然后我们一起到顶层跳下去殉情?”
“为你我愿意。”小乔认真地说。
“好了,我已经知道你很可爱,请让我看一眼。”
小乔把一直放在桌角,并没有引起尹初石注意的一个花布口袋推到他跟前,“打开看看。”小乔说。
尹初石解开口袋的系绳,里面是簇拥一起的人民币。都是百元面值的。尹初石估计有四、五千块钱。小乔又将放在桌下的小皮包打开,往尹初石面前一推,里面也塞得满满的,仍然是钱。
尹初石迅速把花布口袋系好,也把小皮包关好,然后一起扔到桌子底下,接过小姐送上来的酒,一干而净。他将双臂放在桌上,向前倾着身子,他说,“喝了你的酒,然后我们马上离开这地方。”
“去哪儿?”小乔有些害怕。
“你只要知道你自己去哪儿就行了,用不着管我。”
“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小乔委屈地说。
“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为你。”小乔固执的语气,让尹初石心动,但他不露声色。说真的,他有点害怕,他不知道这个小乔要把他弄到哪步田地,现在他已经跟着她转了。他想象不出以后会怎样,这对他来说是新鲜的经验。
“你是不是爱情小说看多了,看人家三毛把钱装在枕头套里,跟着爱人在北非大沙漠乱花钱,心里痒痒?”
“对,你也看过那本书啊?”小乔俏皮地明知故问。
尹初石笑了,所有的防线也随之垮了,他招呼小姐结帐。这时小乔说:“去我家看看那盘录像带行么?”
“行,”尹初石爽快地说,“只要离开这个跟穷人过不去的地方。”
小乔住在一幢七十年代末建造的老式居民楼里。居室是两个大小一样的串在一起的房间。门厅只有两平方米左右,四面有一面是墙壁,挂一排女式衣服,另外三面分别是房门,厕所门,厨房门,居室门。尹初石弯腰脱鞋时,感到室内气味十分清爽,好闻的洗涤品味儿,好闻的水果味……
尹初石有些拘谨地停在第一个居室里,他环顾四周:一张小巧的写字台,书柜、台式音响,长沙发。小乔从里间探出头,招呼尹初石进去。
“你的卧室?”尹初石又开始四下打量。
“电视在这儿。”小乔有些不好意思。
对着电视是一块羊剪绒的厚垫子,大约有四平方米。垫子的左侧是地板,空空的什么都没放,这侧墙壁拉着一层白纱帘儿。电视机的左侧挂着一面尺寸不小的镜子,正对着地板。让尹初石感到新鲜的是,镜子嵌在一个油画柜里。“什么意思?”他指着镜子问小乔。
“活动油画。”小乔正跪在地上摆弄录像机。尹初石一时没太明白小乔的意思。他坐到垫子上。
“你就睡这垫子上?”
“对,像猫一样。”小乔说完,打开电视机开关,把遥控板交到尹初石手上,“看吧,我去弄点茶。”
尹初石打开电视机,小乔离开了。他等待那些彩条过去。画面全黑,渐渐转白,像最艰难的黎明的到来。他估计这个黑起最起码有五秒。然后是他的特写,速度被放慢了。他好像在看着远处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沉静的脸被侧面的光线烘托着,十分冷峻。他将夹着烟的手伸向脸庞,这时叠入了另一个画面,仍旧是他的脸,他在微笑。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笑容,他明白了小乔迷上的是什么。他关了电视机和录像机,等待小乔进来。他想告诉小乔,她爱上的这个男人跟他没关系。
小乔端着茶盘走进来,看一眼关上的电视没说什么。尹初石等着她把茶放在地板上,拉起她的胳膊,走到镜子底下,当镜子里有他和小乔的两张脸时,他说,“你看,你爱的不是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小乔没说话,盯着镜子看。“你我都明白,镜头是最不真实的。它有太多的主观意愿。你该清醒了。”
小乔伸手在镜子上用指尖摸抚他的脸,从额头到鼻子,而后久久地停在唇上。虽然小乔的手指只是在抚摩尹初石在镜子中的映像,他还是感到一阵阵无法把持的冲动。如果是以往,他知道他下一步该做什么,他要轻轻扳过面前背对他的这个女人的肩头,然后亲吻,然后按着惯有的程序走下去。
但是今天他却一动不敢动,仿佛面前是一引即爆的危险品,只要他伸出一根手指,都会危及他家庭的安全。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此时此刻的胆怯来得和他的欲望一样强烈,而且他不知道这恐惧出自何处,肯定不是来自头脑。他的头脑眼下像一个繁忙的浴池,湿热混乱。
小乔久久地盯着镜子中的尹初石。尹初石这时突然明白了小乔“活动油画”的含义了。他们两个人从镜子里看起来,很像一幅题目叫《遭遇》的油画,僵持着。尹初石怯怯地将目光调整到与小乔对视的高度,小乔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尹初石好像受到了这目光的提醒,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预感。”
在他和小乔刚刚走过的这段路途上,被小乔撒满了爱情。如果路上撒满灿烂的爱情,人们自然不敢随便踏上去。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不,应该说像所有不希望家庭破裂的男人一样,尹初石不害怕艳情,但在艳情以外他更加小心。
“对不起,”尹初石朝旁边挪动几步,“我想我要说的已经都说了,也许我该走了。”
“你还没看完带子呢。”
“我想不看也能知道一个大概了。”
“你害怕了?”小乔问。
尹初石又一次感到被击中的,但击中的部位是他要拼命掩盖的。他走到外间,停留了一下,觉得无话可说了,便又往外走。
“等一下。”
“还有事么?”
“永远也不再见面了?”小乔倚在门框上凄楚地问尹初石,她的表情孤独无助,又一次让尹初石感到心疼。他想立刻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摩,驱散她姣好脸上的愁云。
“别这么说,已经认识了,有时间就不妨在一起聊聊。”尹初石依旧站在原地。
“请别马上走,抱抱我,哪怕就一次。”小乔突然请求他。
尹初石感到一阵眩晕,如果现在不马上走,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都无法避免。
“对不起,我真得走了。”尹初石含糊不清地咕哝几句,径直离开了小乔的家。
来到大街上,尹初石像一个缺氧患者似的大口呼吸着冷空气,但心跳丝毫没有减弱。小乔说“抱抱我”的神情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仿佛伸手可及。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她的惹人怜爱的声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让尹初石感到从未有过的冲击,他从没在任何别的女人那里包括妻子,发现如此动人的撩拨。
但他还是挣脱出来了。他现在不是在小乔的床上而是在大街上。他甚至为自己的大丈夫气概暗自高兴。他看看时间还早,便直接回办公室了。
六
王一并没觉得自己故意等着尹初石回来一道吃饭。但直到女儿小约七点半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时,她还没吃晚饭。尹初石肯定不会回来吃饭了,但他却没打电话告诉一声,她想。和小约一起吃晚饭时,小约问她玫瑰花是谁买的,并说作为家庭成员她不仅是最后一个发现玫瑰花的,而且事先对这笔开支一无所知。王一笑了,她告诉女儿,对不交银子的家庭成员,老天爷吩咐了,知道也行,不知道还行。
“我没交银子,这是事实,可我一天到晚容易么?早晨七点多到校,一拼命就得拼到晚上七点多。还不是为你们两个卖命?”
“为我们?”王一不解。
“当然,要是依我自己,我根本不上学。”
“不上学干嘛呀?”
“干嘛不行?!流浪远方,拣废纸卖钱,十五岁嫁人,可干的事多着呢!”
“小约,你可是真的长大了。”
“才发现呐?!不过,您别太当真,我在我班还算是思想幼稚的。”小约说得十分得意,“我们最成熟那主儿说,她最渴望喜欢她的男人用鞭子抽她。”
“什么?”
“哎,你别喊,也别跟别人说。她让我跟任何人都不说的。这完全是心里的秘密,让我一不留神给抖出来了。”
“好吧,我不说,不过你没这么渴望吧?”
“我的渴望不都跟你说了么,大不了就是拣拣破烂儿什么的。反正是没有压力就成。”
“你在学校觉得压力大么?”王一认真地问。
“有点儿,不过,我同学讲话儿了,中国人民谁没有压力啊?”小约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深聊,便说,“妈,这玫瑰一买多就俗了。”
“什么意思?”
“人家买玫瑰只买一支。”
“那是因为兜里没钱。”
“行了,你可别像我爸似的,总以为别人没钱。”小约看一眼王一又说,“我班有个男生存了十二万块钱。他让我看过存折,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他说,他爸给他娶媳妇儿的。”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你转个学校?”
“行了,我这个学校已经够好了。”小约说完回自己房间去了。她还得拿出一些时间准备明天的功课。王一心里很疼女儿,但又不能下决心让她去流浪或去拣破烂儿。似乎有一种潮流,即使她是一个老师,仍旧觉得并不十分健康,学生应该这样学习么?但她不敢让自己的孩子脱离这种潮流。这本身已经够吓人的了。
王一收拾完一切,便到卧室里倚在床上,听小录音机。她怕音响影响女儿学习。她拿起波伏瓦的《女宾》,接着读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习惯好不好,她常常同时读两本或是三本书:临睡时读的书放在床头;上班空闲时间读的书放在皮包里;工作需要必须读的书放在案头。她换了一盘磁带,是澳大利亚“三兄弟”演唱小组。她最喜欢他们的一首歌叫《阳光》。波伏瓦的《女宾》是她读得最慢的一本书,她常常无故停止阅读,陷入对作者波代瓦的种种猜测中。因为这故事来源于波伏瓦的直接经验。最困扰王一的是,一个女人,无论波伏瓦,还是一农妇,能对丈夫的情人产生理解。她觉得这很了不起,但没把握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想到这儿,她庆幸自己没碰上这样的事情,又想想自己的年龄,乐观一点儿想,恐怕有生之年碰不上了。尹初石或者她,她都认为太老了。
电话响时,她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即将九点,她想一定是丈夫打来的。
“喂。”她已经听出是康迅有外国味儿的汉语,但还是等他问完话才回答,“我就是。你好。”
“我是康迅。”
“我已经听出来你是康迅了。”
“我的外国味儿那么重么?”
“不,只是一点儿。你想问我哪一种动物的叫声?”
“什么?”
“仿声词。”
康迅没有笑,也没有回答。王一感到康迅遇到了汉语以外的麻烦事。
“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太晚?”康迅声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