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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厂长痛苦地低下头:“好,好。”
赵振涛说:“盐场也要去人!”
齐少武说:“盐场佟场长在外地要债呢!”
赵振涛说:“马上叫他回来!县里主管领导也去。”
赵振涛处理完事情,又让袁厂长带着去车间转了转,还看了看碱厂的大量库存。他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沉重,觉得北龙港工程不能再拖下去了。
清理“三角债”的市长办公会议连续开了三天。由于天气变暖,北龙一星雪花没掉,病菌在空气中侵袭着人们,市府大院里到处都是咳嗽声。赵振涛也感冒了,他撑着主持了清债会议。问题的难度是赵振涛始料不及的,盐化盐场被北龙碱厂几乎拖死了。金山水泥厂也是被碱厂拖住的,好在金山水泥厂徐厂长表示,这七百万不会影响他们的生产。而卫原化工厂又将大碱厂给拖得死死的。这好像是个魔鬼的链条,捆住了北龙腾飞的翅膀。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的下午,几方仍是你说我我责备你,唇枪舌剑毫不相让,几乎把赵振涛逼到了墙角。看来不狠心是不行了,思来想去,赵振涛决定先从根源处的卫原化工厂下手。他对厂长冯和平说:“三角债的问题不是我们北龙一家的问题,是全国范围的。可我们不能总是埋怨大气候,今天先说说咱北龙的小气候吧!我赵振涛来个霸道的,不讲民主啦。冯厂长肯定有一堆的难处,可我不让你说。十天之内,你要还清碱厂的一千万元,剩下的七百万,以后再说,你有问题没有?”
冯和平哆嗦着说:“赵市长,您不知道哇,南方欠我们盐化多少钱啊!”
赵振涛摆摆手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请你不要说困难。”
冯和平继续说道:“如果赵市长跟环保局的蒋局长说好,让我们缓上环保设备——这套意大利进口的环保设备,就是一百零四万美元,这笔钱就可以先还上碱厂的债务!”
赵振涛生气地说:“你这是借口吗?让我下令允许你们污染大海?是这样吗?”
冯和平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好些事情只能慢慢来啊!”
赵振涛说:“我再问你一遍,撇开其他因素,来句痛快话!你还还是不还?”
冯和平有点结巴了:“我还不了!”
赵振涛说:“那你明天就交手吧,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见赵振涛动真格的了,碱厂的袁厂长说:“赵市长,我知道你的难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尽管我们难处也很大,可还是愿意替市里分忧。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先还上盐场五百万元,还上金山水泥厂的二百万元!至于困难,我们自己克服!”
赵振涛说:“可以,看你的行动吧!既然袁厂长说这话了,盐场的佟场长,你们就把汽车先还给袁厂长吧。”
会后,赵振涛向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高华生打听,知道了被他撤职的冯和平是个好厂长,知识分子出身,不贪不占,兢兢业业,连年被评为化工部的先进工作者。五年前,卫化一直是北的老大难企业,冯和平去了以后确实大有起色,扭亏为盈啦,而且他是高焕章欣赏的厂长。后来,高焕章见到赵振涛说的也还是这一套。赵振涛见几乎无法说服高焕章,就转了话题,说:“老高,这事我是武断了些,可在那个时候,不撤他一个两个的,镇不住,三角债的问题,就只能永远拖着。”
高焕章说:“你把冯厂长撤了,就解决问题了吗?”
赵振涛说:“老高,还真就管事,袁厂长就被吓住啦。有了这个开局,我就不愁下一步!真像你说的冯和平是个好厂长,我们既然能撤他,还能再重用他!”
高焕章说:“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我看你老弟是疯啦!”
赵振涛说:“错了我也不改啦,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北龙港和北港铁路的事情吧!老高,傅省长既然给我们政策啦,那就紧紧抓住。这次清理三角债,给我触动最大的是运输问题。这几个大型企业,特别是在盐化境内的这些,不是生产能力不行,是产品运不出去,像盐、碱、水泥,甚至包括化工产品。我们的海是个死海。北龙港建成,我们就可以向国务院申请,将盐化改为县级市,把老蟹湾建成沿海工业城市!”
高焕章笑了:“这个想法太好啦!干吧!”
这两个北龙决策人的心灵总是和谐地碰撞到一起,即使有了矛盾骂两句也就解开了。这是赵振涛回北龙最为满意的事情。
公元1991年的严冬腊月十七,寒风凛冽,大雪飘飘。北龙人永远都会记住这个日子,在北龙三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南北两线有两项宏伟的工程进行开工典礼:南面是北龙港防御风暴潮的附加工程;北面是与北龙港相配套的北港铁路破土动工。谁都无法相信,这两个工程竟是在“三无”的窘境中上马的:一无立项书,二无开工证,三无资金。谁都赞成这两项工程应该上马,谁又都没给合法的手续,这使高焕章和赵振涛承担了很大的风险!高焕章对赵振涛说:“振涛,所有手续边干边补。如果有责任,拿我高焕章的乌纱帽去!”
赵振涛感动地抓住高焕章的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塌不下来——”
早上因为胃痛,高焕章一口饭没吃,就急急去了办公室等待出发。为这,他八十三岁的老母亲好生埋怨儿媳周慧敏。周慧敏强忍着老婆婆的唠叨,使小性子摔上门走了,高老太太独自一人抹着眼泪。老人地震时被砸瞎了眼睛,已整整十六年了。
高焕章在办公室吃了药后上了汽车。按照常委会的决定,北线上午十点开工典礼后,就马上返回,直接去北龙港参加下午的风暴潮防御工程典礼。按照分工,高焕章与赵振涛将分别主抓两个工程,高北赵南。南面防御风暴潮的工程虽说不大,可那是对质量要求极严格的工程,不然,风暴潮还会像揉面团一样将它揉碎。为此,赵振涛决定将主体工程承包给原来建港的国家工程四局,并叮嘱熊大进严格监督把关。他的举动遭到高焕章的坚决反对。高焕章将他负责的北港铁路工程,分别承包给了沿线四县,就像当年建设跨海大桥一样。高焕章的举动也遭到了赵振涛的极力反对。高焕章自有高焕章的道理,他是把建设与扶贫紧紧联系起来了。
赵振涛也坐进了高焕章的汽车,他是想要与他好好谈谈。高焕章很疲劳,他用布满青筋的大手揉着太阳穴说:“振涛哇,我想把你撤下的冯和平搞到北线上来做个副总指挥,我这个书记总是在工地上蹲着,怕误了其他事啊!”
赵振涛说:“你要是使着顺手,我同意。”
高焕章说:“听说你在卫原化工厂搞了民主选举厂长的试点?效果怎么样啊?”
赵振涛点点头说:“效果不错,将来可以逐渐推广的。另外我要说的是咱这个工程,你的北线,不能包给各县,这是铁路,不是挖河,不是搞农田基本建设!懂吗?”
高焕章瞪眼说:“你看你看,又来啦!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让你把预防风暴潮的工程承包给外地。你听了吗?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我高焕章多年的原则!可我是老虎吃蚊子,白张嘴呀!你既然不听我的,那就别插手我这段儿。明春港口上马,后年港口通航,我这里给你交一个完好的铁路就是啦!”
赵振涛摇头苦笑笑:“老高,你真倔啊。你这是典型的地方保护主义,小农意识作怪!前期北龙港的教训、跨海大桥的教训,难道你都忘了吗?”
高焕章很严厉地说:“你啊,忘本啦,你怎么跟胡勇一个腔调呢?你们别忘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个最普通的道理。在城里的高楼大厦里住惯了呆久了,离老百姓的感情就远啦。就说跨海大桥吧,它塌了,是自然灾害,标准的工程队施工,就能够逃过劫难吗?让我高焕章得以安慰的是,为国家省下了一千多万元的资金。这些钱,我们能够为百姓干多少事情呢?你到这四个贫困县的大山里走走,有的小学校连盒粉笔都买不起。每当我看见这个场面,心里那个难受哇!铁路工程让县里干了,就能挣些钱,让他们的日子过好一些。把钱让外人挣走,让咱北龙的老百姓端着金碗讨饭吃?良心呢?”他的脸涨红了,说不下去了。
汽车里空气似乎冻结了,比窗外还冷。
汽车在冻雪的山路上缓缓地行驶着,白雪覆盖着山峦,雪片被吹动起来,七零八落地旋转在他们的眼前。雪片凝成的颗粒状的小雪粒,猛烈地砸着玻璃窗,发出杂乱的碎响。见赵振涛久久不语,高焕章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就点燃一支烟,皱紧着眉头,嘘出一口烟说:“振涛哇,刚才我说重啦,你跟胡勇不一样。你跟他怎么会一样呢?胡勇是城里的干部子弟,花花公子。你的生父虽说是知识分子,可你是在穷人家长大的,你最懂得老百姓的疾苦!”
赵振涛说:“这是两码子事情。”
高焕章说:“感情和方法是一回事!”
到北龙以来,赵振涛见到高焕章无数次的发火,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动感情,他对北龙百姓的普通情感,真实纯粹得没有虚假的成分。上级领导往往很欣赏这样的本色干部,可正是这些干部,情感大于理智,违背规律,事与愿违地遭到惩罚,从1958年大跃进起,我们已经吃尽苦头。原市长胡勇与高焕章的矛盾可能就在这里。他刚来时就听高华生副市长说,桥北区乱采矿现象十分严重,上级让北龙清理小煤窑,高焕章是煤矿出来的,他就明查暗保护,致使煤井经常发生打斗案件。
赵振涛突然转过身去,目光与高焕章的目光对接:“老高,你对北龙百姓的情感我从心底里佩服,也确实值得我们年轻干部学习。可是光凭感情办事是会犯错误的。我们眼下是市场经济,面对机遇与挑战,要用科学的眼光来处理问题。市场和科学是无情的!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局部利益与全局利益,时时考验着我们,这关系到整个北龙大局走向——”
高焕章目光凶凶地盯着赵振涛,颤声说:“赵振涛啊,你别以为我高焕章这个杠头,上了这把年纪就不抬杠啦!今天听你说了这些话,我非要跟你掰扯掰扯!咱们搞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是市场经济是要人人有饭吃,是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不是来砸老百姓饭碗的!嘴上的道理谁都会讲,可我听你打着官腔就寒心!我们做父母官的,就像一个家庭的当家人,哪个儿女过累巴了,就心疼,就得想方设法接济接济,拽巴着过下去。我是跟你讲人,我们张嘴闭嘴无情无情的,会让百姓听得心冷啊!你懂市场,懂科学,可你知道咱北龙还有多少贫困线以下的人口吗?你说你说啊——”汽车里很静,只有高焕章粗重的喘息声。
赵振涛怔怔地眨着眼睛,艰难地一笑:“好了,老高,我们不争论啦,以后我们再交流。眼瞅着快到明国的地界了,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我们班子不团结呢!你说是不是?”
高焕章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猛,长叹一声:“振涛哇,你与我高焕章也是多年的朋友啦,你知道我的身世吗?你知道我爹是干什么的吗?你知道我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吗?”
赵振涛摇了摇头,等他讲下去。高焕章将头扭向窗外,抬手指了指:“你看见左边的那座骆驼山了吗?它形状多像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