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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懈可击，他体面得体。可现在呢，他温文尔雅到让我永远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我天天要费力地猜，要对他和他儿子掏心掏肺。他呢，好像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很满意，丝毫没发现，我的迁就已经到了完全失去自己的地步，我不想再浪费我的后半生……”沈彦又说了一堆。
润研仿佛渐渐明白，相爱容易相处难。轰轰烈烈过后，人人都会计较付出和得到。说什么爱是无私奉献的，都很虚假。奉献，就是为了得到回报的。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
决定要放弃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沈彦真是绝顶聪明，她太懂得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太懂得自己要追求什么，放弃什么。而这些夏润研永远不懂。
“也许生活已经平淡了，事实上，真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是能表现出很爱你的。”润研总劝和。
“你的父母爱你吗？一定很爱你。可是他们不一定了解你。汪旭他不了解我。真发生什么事情？我岂能要求天天社会大乱，激动人心？我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对他的孩子视若己出，可还是要担心闪失，他懂得我心里的滋味吗？他总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他，真可笑，我一半是恩人一半是还债的罪人，可我应该是爱人才是。”沈彦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听起来仿佛也是很清晰的，而且去意已定。
“你有什么消息要宣布？”沈彦突然转了话题。
“噢”，润研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局促了一下。
“我又谈恋爱了。”供认不讳。
“跟小男生？”沈彦明察秋毫。
“嗯。”
“想清楚了，就别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润研不解，她很意外，因为沈彦并不是欢呼，庆祝夏润研离开失恋境地，反而一大盆冷水泼过来。
“你要想清楚，是不是只是心软，被小男生感动了而已。”沈彦低头继续吃着三文鱼，那句“你要想清楚”触目惊心。
“我不是同情他，我喜欢他。”夏润研肯定地说。
“那么，爱呢？”沈彦今天真是不依不饶，把润研问到了死胡同里。
“应该会爱的。”润研下了决心。
“那就好，不然今天你勉强了接受他，明天没人同情你。感情的事情，你要做到很甘心才是。”润研自然明白沈彦话语里的意思，她多么了解她，谁都可能忘记佟硕，只有夏润研做不到。她如今只是把佟硕放进了心里，如果佟硕真的与李汐远一起有什么三长两短，夏润研想都不用想，定是心急火燎地奔赴佟硕的前线，不怕背后有人说她，都是有了男朋友的人，也不顾别人有老婆，还这么为他担忧到十三点兮兮。
沈彦从包里抽出一个盒子，近看方知是一盒烟。她取了一根出来，曼妙地抽起来，看破红尘的样子。夏润研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无需刻意学习。正如你悲痛欲绝时想到要去喝酒一样。”沈彦熟练地吐着云雾，一副精明女人样。
“如果你难过，你就哭出来，会好一点。”润研只晓得哭，她的眼泪曾让佟硕心疼，烦恼，也疲惫不堪。
“不哭，没那么想不开，现在是我抛弃汪旭。”沈彦说。
润研听罢，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她安慰人的本领差极。席间她想到李汐远，再想起沈彦说的那句“你要想清楚了”，方发觉，沈彦今日不祝福小男生，其实是处处袒护汐远的，他们宛如同病相怜，她是过来人，自己的今日，也许就是汐远的未来，辛苦无辜。她仿佛用这种方式告诫润研。这时候，与她惺惺相惜的人，并非旷世好友夏润研，而是从未见过面的汐远。
两个人因为各自宣布的消息，心不在焉，食如嚼蜡，不知不觉中，却是喝光了5个瓶子的清酒，都高了，晕乎乎地开始傻笑，接着抱在一起哭。上一次，还是在大学，共同失恋那日，大姐姐一样的沈彦抚慰失措的小润研。这一次，不知道谁抚慰谁，她们两个搀扶着摇晃地走出餐厅，各自叫车，头也不回地，各怀心事地走了。
汐远来电话问润研可到家，润研听到他的声音，委屈不打一处来。汐远听到那头声音不对头，火速赶来，夏润研一个人坐在自己公寓的沙发里，大门没锁，连个灯都不开。汐远焦急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伸手摸着润研的发丝问：“怎么了你？”
夏润研看着他的眼神，突然一个俯身，将汐远抱入怀中，汐远一时间僵硬在原地，他半蹲着，也伸手将润研抱紧，姿势很尴尬，但汐远不敢动。
“请不要离开我。”润研说。
“怎么会这么说？润研。”李汐远唤着她的名字，一遍遍地轻抚她的头发。
许久，润研坐定，与李汐远对视。看着汐远一眼见底的坦诚，润研突然站起来，拉着汐远的手，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润研转身朝书房走去，汐远跟在后面。夏润研打开书房的灯，一幅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油画赫然安静地摆放着，仿佛画了一个世纪，却总是无法完成。画面上的人，凝视前方，身旁的曼纱随风拂动，却动不了主人公的坚定气质。
李汐远见过这幅画，也见过这个人。画的进度，比润研生病他来照顾时更进一步，很多细节已经更改过。润研站在画边，对着汐远一字一句地说：
“我在你面前哭过很多次，都是同一个理由。为一个人，就是这幅画上的人。”润研打算告诉他一切。
“我知道。”汐远平静地说。
润研有些吃惊。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汐远打断。
“我知道他是对你很重要的人，无论他是谁，无论现在他在哪里，如果令你悲伤，我都希望你能慢慢学会忘记。润研，有些感情很重，很珍贵，你忘不了，那些绝情的痛苦也可能是快感，你让自己沉浸在里面，不肯出来，你死不了，因为你甘愿。但你那么美好，理当阳光快乐才是。”夏润研第一次发现，眼前小她几日的李汐远其实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男人。他并没有要求润研洗心革面，反而理解那段光阴对润研整个人生的弥足珍贵，他只是想要润研变得简单与快乐一些。汐远的表情没有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让润研动容。
夏润研无话可说，她没什么可交代的，李汐远全盘接受她。她靠近他，紧紧地贴近汐远的胸膛。他张开手臂拥抱她，亲吻她的嘴唇。画中的人，依然一样的姿势，凝望远方。夏润研从来没有设想过，她与另一个男人亲吻会在书房，在画前。李汐远的吻投入持续，不似佟硕的含蓄闪烁。润研恍惚间觉得，房间里依旧三人行，但那个第三者被取代，到了画中。
润研微醺已经清醒，反过来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背，提醒他回家去。她红着眼睛，送他出门，打算今夜留在这间书房里。她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过去，未来。
汐远开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对于润研的反复，他早有心理准备。要取代一个人，谈何容易。他心如明镜。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让他如此牵肠挂肚过，夏润研动不动就在他眼前泄漏情绪，可是她那么无辜，她信任他，无比依赖他。这达不到爱，李汐远对此再清楚不过。汐远的模样要远胜画中人的五官表现，然而，他依然强烈感觉到润研的依恋与崇拜，画中的人，气质超群。这是夏润研用尽内心的感情描绘出来的作品。一个性情中人，她依然默默爱他，所以想到用最最擅长的方式——画画，在画中表达思念。这幅画不为画展，不为拍卖，只为安抚内心，这甚至不算交代。所以这幅画仿佛永远未完成，等到她哪一天真的放下了，也就会停笔了。汐远想到这些，心里困顿。他的爱意泛滥，然而他的润研依然是全世界最伤心的人。
夏润研独自坐在书房中。这里的布局，她烂熟于心。这一墙的书与画册，一半是与佟硕一起温习过的。她曾经看着佟硕在这里，对着电脑写东西。她在他身后，看着他，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些安详的过往温暖着她的心。他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就鼓励她，一个声音就使她平静。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如他，并非细致耐心，并非体贴入微，他的感情压抑，他的压抑让润研那么不忍心。他是一个完人，对润研是这样，对叶笑蕾亦是如此，他做出的选择，受伤害最深的那个人，未必不是他自己。
一幕幕，在这夜里，在夏润研的书房，放映着。在这里他们曾度过最舒心的日子。也是在这里，佟硕低沉地要求润研离开北奥。润研哭着说，“不要，我不走。我不打搅你的新生活，可你别让我走。至少让我每天能看到你。”然而佟硕硬着心肠，久久的沉默。他让她的去意决绝。
润研那天疯似的跑了出去，他竟然这样撵走她。她在大街上，无去无从，佟硕突然让他的夏总监离开这家公司，她那看得到天空的工作室是他亲自为她设计的，可是再也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了。润研天旋地转地边走边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盲目地走进地下铁，也辨别不了到底列车要开去哪里。地铁里的流浪歌手坐在地上落寞地歌唱，润研哭得没有了力气。她的手裹在风衣口袋中，走了过去，呆呆地看着他。他弹着吉他，流浪不羁，润研掏出纸币，放在他眼前。地铁的风穿梭呼啸。卖艺的人瞪着眼睛问她，小姐，想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润研呆滞在那里，她不知道，恍惚地摇头。她的脑海里有复杂的旋律，是小提琴曲还是有歌词的歌曲？思绪飞散。歌手考虑了一下，缓缓唱出《忠孝东路走九遍》，他卖力地演出。
这城市满地的纸屑
风一刮像你的妩媚
我经过的那一间鞋店
却买不到你爱的那双鞋
黄灯了人被赶过街
我累得瘫坐在路边
看着一份爱有头无尾
你有什么感觉
耳听见的每首歌曲都有我的悲
眼看见的每个昨天都有你的美
哦——忠孝东路走九遍
脚底下踏着曾经你我的点点
我从日走到夜
心从灰跳到黑
我多想跳上车子离开伤心的台北
忠孝东路走九遍
穿过陌生人潮搜寻你的脸
有人走的匆忙
有人爱的甜美
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
夏润研隔了很久很久才又回到了家，佟硕已经走了。他没有给她留言，也没有电话。夏润研知道，是她要走的时候了。她占领了他这些年，要还给另一个人了。她麻木地拎出画板。小时候，不快乐时，便喜欢让自己画点什么，画完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这仿佛是很久远的习惯。
这些都是在这书房里发生过的事情。夏润研在此静坐一夜，内心空洞，她审视自己的青春，好苍白。已是冬去春来。
她把画儿从画架上取下，翻过来，面朝下，塞进了书架底部。天亮后，她从外套里取出一张名片，是前几天遇见的房产经纪，她嘱咐他把她的公寓挂牌出售，一切就要告别。
六 似曾相识的沉默新上司
李汐远很好。润研有时候坐在他的车子上，侧着身子听他讲冷笑话，笑得趴在方向盘上，笑得眼泪流出来。汐远喜欢润研的欢颜。他不遗余力地让她开心。
“润研，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画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