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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不起九千朵玫瑰,只好用红色卡片代替,我知道这样很天真,
甚至是愚蠢,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用心。“
我越说越急,越抓越多,越洒越快,隔在我和她之间已是一团红影。
苇庭始终站着不动,大约有十几张卡片安稳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
有时从空中、有时从地下、有时从头发、有时从身上,
她或拿或抓或捡了一张又一张卡片,一次又一次看着上面的字。
然后她看着我,我发觉她的眼里有泪光,于是我停止所有的动作。
当空中飞舞的最后一张卡片落地后,她终于泪如雨下。
我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大概还剩下几十张卡片。
双手抓起最后这些卡片,背对着她,转身面对即将沉没的夕阳。
仰起头,张开双臂,用力洒向天空。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30
夕阳下山后,我立刻载苇庭赶她七点的饭局。
一路上我们完全没交谈。
上车前她眼角还挂着泪;到达餐厅时眼睛虽微红,但不再有泪光。
看了看表,才六点半,但我觉得气氛沉重得让我一分钟也待不住。
我说了声保重,她回了声你也是。
没有不舍、惆怅、缱绻或其它足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的告别语言。
顶多只有挥挥手吧,我想。
回到家时也还不到七点,荣安仍然躺在床上,看到我时又吓了一跳。
“一起吃饭吧。”我说。
“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好了。”他说。
“没有电灯泡,就只有我跟你。”我说。
他微微一楞,便起身跟我出去吃饭。
吃完饭,荣安找借口待在楼上的房间,我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
右手拿着遥控器,频道先递增到Maximum,再递减到Minimum。
然后周而复始。
直到眼睛有些睁不开,才关掉电视,走出房间来到院子。
楼上房间的灯熄了,荣安应该睡了吧。
我只犹豫三秒钟,便跨上机车,往Yum的方向疾驶。
小云看到我一个人走进来,不发一语直接坐在吧台左侧角落。
“荣安又出事了吗?”她走近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我说,“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哦。”小云应了声,表情有些古怪。
我心下恍然。
因为我总是和荣安来这里,除了荣安住院时以外,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所以小云看我这次又独自一人,才会认为荣安可能又出状况。
“我要跟荣安说你诅咒他出事。”
“你别想再敲诈我。”她笑了笑,“还是喝咖啡吗?”
我摇摇头,然后说:“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麻省理工学院索拉波的研究吗?”
“当然记得。”她说,“他的结论是:当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碰在一起,
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如果曾经熟识后来却变陌生的两个人,不小心重逢的机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下,“不过这机率应该也是比想象中要高。”
“我想也是。”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今天碰到你学姐柳苇庭了。”
小云吓了一跳,不仅没接腔,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我要一杯GinTonic。”我说。
“好。”她说。
小云调好一杯GinTonic放在我面前,笑了笑后便退开了。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听见有人说:“GinTonic是寂寞的人喝的酒。”
我转过头,又看到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
“是啊。”我说。
他牵动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惜有些僵硬。
他嘴角附近的肌肉好像生锈的铁门,一旦拉动彷佛可以听到轧轧声。
在Pub的吧台边,一位陌生的男子先跟你说话的机率是多少?
如果我是女的,机率一定很高。
但我是男的,所以机率应该很小吧。
我低头默默喝着酒,Martini先生(姑且这么叫他)也不再跟我说话。
本来以为胡思乱想一些机率的问题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机率跟统计有关,统计又跟苇庭有关,所以我还是避不了。
试着让脑袋放空,但脑袋却越放越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叹了一口气后,店内音响传来的钢琴旋律嘎然而止。
我缓缓抬起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
再环顾四周,店里的客人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听新鲜的钢琴声吗?”她说。
“新鲜的钢琴声?”我很疑惑。
小云走出吧台,到角落的钢琴边,背对着我坐了下来,掀开琴盖。
试弹了几个音后,便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旋律很轻柔,软软凉凉的,有点像正在吃麻糬冰淇淋的感觉。
一曲弹完后,她刚转头看着我,我立刻说:“encore。”
她笑了笑,点点头,又转过头去。
我又吃了另一个麻糬冰淇淋。
“我弹得如何?”
最后一个音还在空气中游荡,她的手指尚未离开琴键,便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不懂钢琴,只觉得很好听。”
“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放下琴盖。
31
“你真是令人猜不透。”我说,“没想到你钢琴弹得这么好。”
“兴趣而已,从小就喜欢弹。”她说,“不过很久没弹了。”
“虽然很久没弹,但你不看谱还是可以弹得很好,真不简单。”
她笑了笑,然后说:“我曾想过,如果有天我失去记忆,我应该会忘了
所有的人和经历过的事,但我一定还会弹钢琴。“
“是吗?”
“嗯。因为钢琴不是存在于记忆,而是存在于灵魂和血液。”
她走进吧台内,边磨咖啡豆边说:“别喝酒了,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点点头说谢谢。
“研究所毕业后,我做过本行的工作,前后共三个。”
她突然开这话题让我觉得错愕,但我仍然问:“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第一个老板很器重我,但同事看我学历高又是女生,便不能容我。”
“会这样吗?”我说。
“南部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就像我的第二个老板,他始终觉得
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嘛?我受不了这种歧视,没多久便辞职了。“
“那第三个工作呢?”
“第三个老板常升我的职,最后叫我做他的特别助理。后来他暗示:
只要我当他的小老婆,就不用辛苦工作,要什么有什么。“
“这太过份了。”
“我想通了,不管再怎样努力工作,别人也会认为我是靠美貌攀升。”
她把刚煮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笑着说:“咖啡好了,请用。”
“调酒是我的兴趣……”
“你兴趣还真多。”
“我是选马的人,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她笑着说,“既然工作做得
不开心,而我又喜欢自由自在不想看人脸色,干脆就开了这家店。“
“开店得看客人的脸色吧。”
“我连老板都不甩,”她笑得很开心,“又怎么会在乎客人呢?”
我点点头,笑了笑。
“这家店我想营业就营业、要休息就休息,还满自在的。”她说,
“如果哪天累了或腻了,干脆歇业或关门,好好去玩一阵子再说。”
“调酒师不好当吧?”我说。
“叫酒保比较亲切。”她笑了笑,“我的专业技术还不太行,不过我
很会跟客人聊天打屁哦。“
“如果客人点了你不会调的酒,那该怎么办?”
“其实常被点到的鸡尾酒大概只有二十种,而我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
鸡尾酒有四十种,所以还可以应付。“她说,”万一碰到白目的客人
偏要点稀奇古怪的酒,我就只好搬出法宝了。“
“什么法宝?”
小云把食指贴住嘴唇比出嘘的手势,然后眨了眨眼,弯下身去。
没多久又起身,把一本书放在吧台上,书名叫:BartenderHandbook。
“这里面有几百种鸡尾酒酒谱。”她小声说。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算你行。”
“每次偷翻这本书时,都会让我觉得回到学生时代哦。”她说。
“怎么说?”我问。
“就像考试时偷看藏在抽屉里的书呀。”
说完后,她呵呵大笑。我被她感染,也笑了起来。
我笑了许久,竟然觉得嘴巴有些酸,收起笑容,喝了口咖啡后,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哪些?”
“存在于灵魂的钢琴、差点成小老婆的工作、偷偷作弊的酒保等等。”
“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呀。”她说,“我成功了吗?”
“很成功。”我说,“谢谢你。”
她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便开始收拾吧台。
我想我该走了,起身结帐时,她却说:“有人帮你付了。”
“是谁?”我非常惊讶,“难道是Martini先生?”
“Martini先生?”她楞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这样称呼他不错,
我也只知道他老是点Martini,其它一概不知。“
“他为什么要请我?”
“不知道。”她耸耸肩,“只知道你真幸运,酒钱有人帮你付,而我也
请你喝咖啡。“
“可是我现在饿了。”我笑着说,“如果还有人请吃饭就更幸运了。”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荣安竟然推门进来!
他走进来时,拐杖还被快阖上的门绊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吓了一跳,“还有,你怎么来的?”
“搭出租车来的。”他把拐杖靠在吧台边,找了位子坐下后,说: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家,以为你在这里喝醉了,所以来接你。”
小云看了看我,露出诡异的笑,彷佛在说:你还嫌不够幸运?
我也笑了笑,心头暖暖的。
“我还包了个羊肉炒饭,你要吃吗?”荣安说。
我又吓了一跳,小云似乎也吓了一跳。
荣安搔了搔头,吶吶地说:“我想你这时候大概会想吃羊肉吧。”
我果然是一只幸运的孔雀。
32
天气开始转凉了。
荣安的脚好了,又开始蹦蹦跳跳、莽莽撞撞,令人怀疑曾经受过伤。
在常去的Yum里,偶尔会见到Martini先生。
而我跟苇庭大概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新鲜的记忆产生;
除非那个索拉波又算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机率。
我已经四年级了,也该认真准备毕业论文,我可不想念太久。
于是待在学校的时间变长了,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缩短了。
但我和荣安还是常一起吃晚餐,偶尔他也会带宵夜到研究室找我。
有次我和他到家里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一进门服务生便说:
“请问你们有订位吗?”
“没有。”我说。
“这样啊……”服务生露出犹豫为难的表情,说:“请在这稍等。”
然后他便往里面走进去。
我和荣安低声交谈着没想到这家餐厅生意这么好的话题。
过了一会,服务生走出来对我们说:“请跟我来。”
我们跟在他身后前进,发现整座餐厅空荡荡的,还有近20张空桌。
正确地说,除了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