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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见到这世上我唯一的至爱杰杰时,母子俩哭作一团。
杰杰长得最像他父亲,那浓眉秀目,是敬生的翻版。
每每看儿子一眼,心就抽痛。
不论如何伤心悲痛,要办的事实在多。
我带着贺杰到大宅那边去见聂淑君。
贺杰喊了一声:“大妈!”
聂淑君的鼻子一酸,又流了好些泪。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自己骨肉的亲生父亲,感情再有裂痕,仍难敌生离死别的沉痛。
聂淑君在一夜之间,就老掉十年似。
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贺家的儿媳子婿都齐集了,商量着要办理的后事。
聂淑君和我都没有出什么主意,由着贺聪全权办理。
到如今,万念俱灰,最宝贵的已然消逝,其它的也就不打紧了。
才办完了喜事的贺家,又云集亲友,万头攒动,办着丧事去。
不是不极尽悲哀,而又万千感慨的。
人生的福与祸,来去自如,谁能逆料。
贺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荣死哀。
听说贺元勋逝世时,出殡的行列排得长长,还要劳动警察开路,惹得途人围观,看着一队队仪仗的威势,没完没了的直走了半小时,依然未看到送丧的长龙龙尾。
真正蔚为奇观。
这年头,再没有这种繁文缛节。
然,一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都塞满花圈,祭帐是重重叠叠的封密了四边的墙,甚而无法再摆,要放到殡仪馆门外去。
瞻仰遗容时,聂淑君嚎陶大哭。几个亲属搀扶着她,才不致于哭到地上去。
我呢?经过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腾,才看到敬生这最后一面时,心碎得了无余剩,整个人变得麻木。
眼泪只默默地垂下来,似是一种自然的体能反应。
连那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像荡然无存,只剩一个躯壳,晓得随着环境的旨意,像机械人似的活动与适应着,如此而已。
前来祭奠的人如山似海。
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层又一层的人,我完全没有办法辨认得出他们是谁?
只微微听到了有一把沉厚亲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细嫂,请别伤心,为生哥、为杰儿,你要振作!”
然后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有一点点痛。
我抬眼,泪影朦胧之中,见到一个人,似是潘浩元吧!
从前的日子,很偶然想起了乡间的潘大哥,就是这种的迷糊不清,似有还无的景像。只有敬生,才是最踏实,最能与我充沛满足的感觉。
然,这种安稳,在盖棺之后,将成泡影。
那盖棺的一刻,我的周围哭声震天。
感觉上像天崩地裂。
而我,早已魂离魄荡,伤心欲绝,呆立着不知何去何从。
敬生是土葬的。
入土为安。也只得但愿如此。
临时临急,找一块墓地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都是财可通神,贺家捐了百万给一间雄踞在半岛一个山头上的寺观,分到了一块福士。贺敬生的坟自此就竖立在山腹之间,长年累月的荫庇着他的子孙了。
贺杰这一晚,走到我房里来看我。
母子俩相对无言。
我终于说:“杰,什么时候回英国去?”
“看情形吧!”
我自明他之所指,是怕我还未能自沉痛之中复元过来,放不下心。
“杰,明天会订机票,回去吧!我会好转过来的!”
“你会吗?”杰以忧疑的眼神看我,那么的像他的爸爸。
“我会的。看,我不是已经开始学习适应,搬回自己的睡房来了?”
贺杰点了点头。
“是真的没有想过人的生命会来去会这般急促。阎王爷令三更死,誓不留人到五更。有什么办法呢?”
“妈,你还年轻,好好的保重!”
儿子的这句话,碧海青天夜夜心。
想都不敢再想。
“你爸爸像有预感似,去世前一晚跟我谈了很多他从未交代过的事。”
“是什么呢?”
“慢慢你会知道。总结起来只一句话,他希望你好好学成之后会回到本城来。”
“那会是许多年以后的事。”
“对。可是,杰!”我望住儿子,问:“你会回来吗?”
“我会!”贺杰的答复是肯定的。
“即使在九七之后?”
“对。尤其在九七之后,那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了。”
“杰,你不怕?你真正愿意冒险?”
“谁在世上不是冒着重重风险呢?在外头,人家的国土上仰承庇荫,就不是冒险了吗?”
孩子说这话时,好象在瞬息之间长大,而成了巨人似。
“妈妈,人算不如天算。不必为那太不可知的将来而惶恐。我是一定会回来的,在这城内,我们是优秀民族,在别的环境内,可能坑尽英雄,何苦?”
敬生在天之灵,今夜一定要告慰了。
我眼眶仍是湿濡。
“好妈妈,答应我,别哭!”
我点点头,强忍了泪:“真没想过你爸爸会为我的生命带来这么多的喜悦,包括你在内,杰,我太安慰了!”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你也要保重!”
“当然,妈妈,我们拉拉手,约法三章,你等我回来,只须母子一会合,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对,只几年光景,就有贺杰长伴膝下了。
有儿女,总是个指望。
贺杰是敬生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
至于敬生的其它产业分配,都详细地列明在他的遗嘱之内。
由贺家家族律师尤亦庭负责向我们解释遗嘱的内容。
大宅客厅内坐满了贺敬生的妻妾儿媳子婿,都是遗产的继承人。
一如敬生在生前向我透露的,他把所有贺氏名下的生意,亦即贺氏金融集团以及顺昌隆地产的控股权,都拨人敬生企业之内。
敬生企业顿成了母公司,分发A股及B股股权。
A股股份共占全公司股权的百份之七十,贺聪与贺勇各占百份之二十五,贺敏与贺智各占百份之十。
B股股份共占全公司股权的百份之三十,全部属于贺杰所有。
遗嘱内并附有声明,贺杰在未满二十五岁之前,由其母贺容璧怡全权监管调度。
敬生企业的AB股,在表决权上无分彼此。换言之,任何有关企业的决策,必须A股的大多数股份持有人以及B股的大多数股份持有人,同时投票赞成,方能通过。
股东唯一可以做的是出售其权益,即以一纸同意书,将其在敬生企业内可作的投票权以及分取红利的权益,转让他人。
整间敬生企业仍不曾为某一股东的出让权益,而影响到名下生意的操纵权。
大宅的人就算联手,亦无法把贺杰踢出局外。
此外,敬生还将他个人名下的大部份物业、土地、证券、外国债券、现金等等拨入贺氏的离岸基金之内。
这个大本营设于海外的基金,除了在税务上使基金受惠人有得益之外,也当然的起了政局变幻的保护作用。
基金属永久性,受惠人是贺家子孙。基金本位不能挪动,基金管理人同时是敬生企业的董事局成员,现行处理基金投资的经理人是全球闻名的赫特尔基金管理公司,总部设在纽约。
日后如果对此家基金公司的表现有所不满的话,敬生企业董事局可以投票更换基金经理人。
贺氏基金每年产生的利润,除有一个百分比规定用作慈善用途之外,其余由贺氏家族在生子孙摊分。规定男丁可获两份,女丁减半。
除基金之外,敬生有两笔储存于纽约银行的现款,分别为二千万美元,指定由聂淑君和我继承。
尤律师最后补充:“至于敬生兄在香港银行的两个保险箱,是分别跟两位嫂夫人联名开设的,则由两位分别继承,保险箱内的物品自然属于两位名下之物。”
对于敬生的安排,我是感谢的。
敬生企业的股份摊分上头,贺杰是个人获得最多比例馈赠的一个,他比贺聪和贺勇都多出百份之五。
此外,敬生把决策权平分给妻妾两宅,起了互想制衡的作用,也就等于名正言顺地让我跟聂淑君平起平坐了。
当然,在聂淑君方面,敬生也真的待她不薄,无论如何,四个孩子共占百份之七十的股权,也算是贺敬生对自己骨肉以及对发妻恩情的认可了。
没想到,敬生在遗产分配上头,有他的精妙心思。
他对我的偏爱以及设想的周到,竟还在我去开启了银行保险箱之后。
平日,我连敬生放在家里头的夹万都不管不理,就更不会巴巴的去开动那在银行里的保险箱。
他那一年要跟我合开一个银行保险箱,我给他在一应文件上签妥了名字,那就算了。如今,把它打开来一看,真有点吃惊。
竟有一个以我名字开户的瑞士银行户口,里头显示的数目,比遗产上指定聂淑君和我领受的现金总额还要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倍。
另外一个小锦盒,里头放了一颗晶光四射,灿烂夺目的钻石。打开那比利时钻石厂签发的证书一看,清清楚楚地写着:全美天皇切割面十八卡拉点二七重量。
最令我感动的,还是保险箱里头敬生写给我的那封信:“小三吾爱,感谢你,爱你,直至我离世的一天。买给你的这颗钻石,是为表示我们的恩情有如钻石的光芒,魅力四射,也有如它的硬度,永不磨损。从娶你的第一个年头,我买了一颗一卡拉重的完美无暇的钻石,以后每一年,我都依我的经济环境,换一颗更大的,直至我无能为力的一天。”
信上签了好多个敬生的名,每一年签一次,写下了年月日,以及新换上的钻石重量。只有七三年那年头,在那个签名的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小三,对不起,今年股票狂泄,明年我会努力,换一颗大两倍的。好吗?”
最后的签署日期,正正是敬生大寿前的一个月。
我呆站在银行地库的那个供保险箱客户专用的小房间内,整整的半个小时。
流下一脸悲喜交集的眼泪。
有人能如此天长地久地爱恋自己,此生又岂止无憾了?
我静静祷告:敬生根本没有离开我,我俩在此刻是如此接近,心印心,连成体。
还是陪我到银行来的贺杰等得不耐烦了,才叫银行职员轻轻敲门,问:“贺太太,你没事吧!”
我急急拭掉了眼泪,才走出去,挽着贺杰的臂弯离去。
贺杰只再逗留了三天,便回英国了,怕仅仅赶得及考试吧!
母子俩在机场话别时,我一再抱住杰杰说:“杰,你跟妈讲的话可算数?”
第六章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挥挥手,儿子又在视程之内隐没了。
我挺一挺胸膛,踏上归途。
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为着上慰在天之灵,下抚幼孤而好好地活下去的。
哀事办过了,还有头七跟尾七这些繁文缛节,都得七手八脚地到大宅那边尽礼去。
敬生的堂妹贺敬瑜这阵子是借着要陪伴寡嫂,而搬到大宅来暂住。
聂淑君也难得有多一个人作伴。
这夜,做完了最后的一堂法事。我安排车子送走了佛寺的师傅们,打算跟聂淑君告辞,就回到自己那边屋子去。
才走近了聂淑君的睡房,我听到敬瑜姑奶奶的声音,从她大嫂的房间里传出来了。
“你怎么不问问她,生哥跟她联名的保险箱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