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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些的,弟兄们在休息!”刘弘基低声呵斥,接过两位朋友的马缰绳,心中热流涌动。
“宇文家的窝囊废不跟你们套交情!”宇文士及被宇文仲和另一个侍卫搀扶下马,一边喘息,一边吐出分了叉的舌头。“宇文家的窝囊废算了算,向前杀活着的几率好像更大些。一旦把被困的弟兄们救出来,咱们这边就有了三千多人。三千多人一起向西走,肯定比四百多人更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再跟宇文士及斗什么口舌之利。李旭大度地笑了笑,转身进入树林深处,从驮马上找来块毡子,递给宇文家的人,示意他们三个先躺下休息。宇文士及却不打算放过刘、李二人,身体刚歪着倒下,立刻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脑袋来,低声向李旭追问:“两位不怕死的将军可有了破敌之策?别告诉我你们骗了三百多弟兄们跟着,就是为了让他们扑上去当千秋雄鬼吧!”
“刘某正为此事烦恼,若泊汋寨的人知道我等来援,双方里应外合,未必冲不破高句丽人的围困。可眼下四处都是敌军,实在难送进一条消息进去!”刘弘基拱了拱手,低声回应。虽然对宇文家的人一直印象不佳,但宇文士及能返回来和大伙同生共死,这份勇气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
“泊汋寨里边的人又不是傻子,听到动静,他们难道还肯束手待毙么?”宇文士及笑了笑,继续冷嘲热讽。
闻此言,李旭不由得心中一喜,蹲下身体,低声追问:“驸马督尉是说,只要我等把声势做大,里边的人自己就会冲出来!”
“他们现在是待宰羔羊,有任何机会都要向外蹦一蹦。至于如何把声势作大,想必难不住你们两个万夫不当的勇将!”
“请驸马督尉不吝赐教!”刘弘基端端正正地给宇文士及行了个军礼,追问。
宇文士及说话难听,行径怪僻,但在其不考虑家族利益的时候,头脑却是世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他这样说,肯定是已经想到了破敌之策,为了弟兄们的安全,刘弘基不吝再受对方多少冷言冷语。
“你们二人不是最擅长放火么?当年怎么烧的突厥大营,今晚继续烧就是。这点花样,难道还用我来教你!”宇文士及用纯白的眼球扫了刘弘基一眼,不屑地数落道。
“放火?烧突厥人?”李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本能地就去摸刀柄。看看宇文士及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瞬间明白对方没有恶意。
“此计甚妙!”刘弘基和李旭迅速交换了一下眼光,都从对方心中读到了“佩服”二字。眼下树林里只有三百多名弟兄,运粮的马匹却还剩下近千匹。如果让惊马去踏营,肯定比人去踏效果大。并且在黑暗之中,火光最为明显。只要敌营中的火光烧起来,困在泊汋寨的弟兄们即使反应再迟钝,也知道突围的机会到了。
想到这,二人同时躬身,向宇文士及再次行礼:“多谢驸马督尉指点!”
“你们能多救些人回来,我的安全保障也多些!咱们不该不欠!”宇文士及脸酸酸地,皱着眉头回答。
尽管他仍然是一幅令人讨厌的模样,刘弘基和李旭对眼前这个世家子弟的印象却不由自主好了许多。二人旋即以树枝为笔,当着对方的面在地上详细规划起偷袭敌营的步骤。待把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向对宇文士及咨询道:“督尉大人,您觉得这样安排可行么?”
“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们比我在行!”宇文士及翻了翻眼皮,继续用舌头喷射“毒液”。
“驸马督尉过奖,此火是为大隋所放,只求破敌,不必在乎身后声名!”刘弘基笑了笑,郑重地回答。
“你们难道不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们在突厥放火,偷人家战马的恶行么?”宇文士及见攻击不动刘弘基,换了个话题,得意地问。
“眼下距天黑尚早,督尉大人如果愿意说,刘某洗耳恭听。如果不愿意说,刘某怎敢勉强督尉大人!”刘弘基再次拱手,以礼貌当作最佳防守利器。
“下次给皇上献马,记得别献人家的一等良驹。有几个品种,突厥人是从来不卖的,除非你用刀子付钱。”宇文士及放下手臂,趟直了身体,酸溜溜地说道。“还有,骑黑马的那个小子,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胯下坐骑是特勒骠,突厥王族的专骑!”
说罢,也不理会二人的尴尬,“毒蛇”闭上眼睛,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第五章 无家 (三 上)
下午的疑兵之计很奏效,当围困泊汋寨的高句丽人听说有一支规模上万的大隋生力军从乌骨城方向杀来的时候,将士和渠帅们着实紧张了一阵子。正当大伙为没有及时攻下泊汋寨而暗自后悔的当口,游荡在外围的斥候又快速回报,隋军在距离泊汋寨二十里左右处突然后撤,眼下已经撤过了乌骨城,正快速沿他们来时的道路转向辽西。
闻此信,将军和渠帅们大松一口气。旋即下令弟兄们继续紧守营盘,以免泊汋寨的隋军趁机突围。至于进攻,暂时还是放一放吧。泊汋寨里有不少床弩之类的重家伙,为了几千名快饿死的人,把自家弟兄搭进去有些犯不上。
实际上,泊汋寨的规模非常小,里边的守军顶多不会超过四千人,高句丽人如果下决心攻寨,可以在两个时辰之内粉碎守军的防御。但自从萨水边奇袭隋军取得辉煌的大胜后,高句丽人拣便宜拣惯了,不再愿意对付有抵抗力的敌人。隋军无粮,这个事实天下皆知。只要将泊汋寨团团围住,用不了十天里边的人就会活活饿死。大隋朝统一制造的铠甲、刀矛、弓弩的质量强于高句丽制造的百倍,到时候大伙就可以进去随便拣,根本不会遇到半点抵抗。
打着这种如意算盘,十几个来自不同城市,都举着高句丽旗号的队伍将泊汋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之中有的是高句丽朝廷的正规军,有的是来自国内城、苍岩寨和哥勿寨的地方豪强武装,还有的干脆就是靺鞨族的部落,因为贪图高句丽人开出的赏金,背着国主偷偷来辽东打秋风。反正在大隋兵士眼中,所有辽东部族长得都差不多,大伙不怕事情败露了,引得大隋找靺鞨算帐。
十几家兵马聚集在一处,彼此之间难免有些配合不周。而其中的破绽之处,就是刘弘基今晚下手的机会。
半夜时分,刘弘基和李旭带着三百名弟兄悄悄地迫近了敌军。每名将士除了坐骑外,手中还多牵了两匹战马。每匹战马的尾巴和后背上都绑了一大捆油糊糊的干柴。为了避免马蹄发出声音,刘弘基还用粮食袋子包住了马蹄。虽然这样做导致大量军粮不得不遗弃在树林中,但东征军已经全军覆没,再多的粮食也派不上用场了。
宇文述带着三十几个人,将剩下的五百多匹战马和一千多石粮食聚集在高句丽人营盘北侧二里左右的地方。除了看守粮食外,他们还要负责制造声势。所以每个人面前都树了十几捆干柴,每个人手里除了火折子外,都拿着一支号角。
借着夜色掩护,刘弘基、李旭、武士彟三人各带一个旅弟兄,从北侧的三个不同位置悄悄靠近了高句丽营墙。天快黑的时候刘弘基穿着从高句丽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在附近观察过,发现这一带防守极其薄弱,不知道是由于大意还是真的不懂,敌军居然没设置鹿角。并且,他们的营墙搭得也非常简陋。最外围的木栅栏高度不足五尺(汉尺),战马加起速来可以从上面轻松跃过。
李旭带领的队伍率先接近敌营,半途中,他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敌营门口,几个不知道是何民族的哨兵正在火堆旁闲聊,其中一个突然听到了些异样动静,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刚把眼睛转向正确位置,喉咙下就被插了一根羽箭。
“呃!”“呃!”高句丽哨兵的面孔瞬间被憋成了青紫色。他痛苦地呻吟着,绝望地舞动着双臂,突然,喉咙处又有新鲜空气涌进了肺部,然后,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倒了下去。
第一波发动攻击的士卒,是李旭特意挑出来的射箭高手。七十步内射固定靶子,每个人都不会落空。这一轮打击效果好得出奇,仓卒遇敌的高句丽士兵没等发出警报,就被李旭和弟兄们射翻在火堆旁。
“加速!”李旭收弓,拔刀,低声命令。
一百名怀着必死之心的壮士立刻狠踢马腹,受了痛的战马昂首欲嘶,舌头却被主人用木棍和皮索勒住,只能发出低微的喘息声。郁闷到了极点的战马把火气撒在了大地上,马蹄用力击打地面,数息之内跨越七十步距离,跃过高句丽人的营墙。
“放火!”黑风的身体刚一落地,李旭立刻大声命令。随即,他驱动黑风跑过火堆,点燃另两匹马身上的干柴,然后,快速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火苗迅速从马尾巴延伸到了马屁股,担负着踏营使命的战马张开四蹄,流星一般向连营深处扎去。
六百多个流星快速在高句丽大营中窜动,跟在流星身后的,是三百把雪亮的钢刀。放完火马后,李旭、刘弘基、武士彟等人立刻展开攻击,没等敌军做出任何反应,已经踏翻了第一重营帐。
“点火!”看到敌营中冒出火光,宇文士及大声命令。三十名士兵打着火折子,快速点燃了一千多个分散排列的柴草堆。然后,他们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呜――呜――呜”,深夜里,突然迸发出来的号角声惊天动地。远远地,仿佛有几十万大军打着火把,向高句丽人的连营中扑了过来。
整个虎头山被这连绵的号角声所唤醒。
李旭不想给敌人醒过来的机会,手中黑刀仿佛渴望着嗜血般,每次挥动,都夺走一条生命。他左手上是一根火把,每次用右手将拦阻在面前,半梦半醒的高句丽人送到佛国后,左手的火把立刻舔上敌军的帐篷。被火势所迫,躲在帐篷里面试图拿起兵器反抗的高句丽人不得不光着身体冲出来,没等眼睛适应外面的火光,他们的身体已经被李旭身后的骑兵直接用战马趟翻在地上。
三条巨大的火龙,迅速向营盘中央延伸。以火龙为中轴,还有数百火球无任何规律地翻滚扩散,那是背负着柴草的战马。它们今夜注定要战死,但它们用死亡换回了无数人生存的希望。
战马的舌头都被马衔勒着,无论多么惊慌,多么痛苦,它们都无法发出响亮的嘶鸣。战士们口中都含着树棍,无论多么紧张,多么兴奋,他们都不会发出怒吼。杀戮,他们只是在无声的杀戮。无声地将死亡向前推进。这种诡异的杀戮比远处的连绵角声更令人恐惧,刚在睡梦中醒来的高句丽人快速崩溃了,很多人想都不想,光着身体逃出营盘,没有任何方向地四散逃去。
可他们的敌人却丝毫不懂得怜悯,只要有活物挡在面前,立刻毫不犹豫地策马踏去。半梦半醒之间的人动作远不及平时灵活,高句丽人往往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马蹄踏翻在地。然后,就是另一匹战马的前蹄。巨大的重量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不出三匹马,就可以结束一条鲜活的生命。血与火交织铸就通往地狱之路,地狱就在道路的两边,那些被踏伤却没有被踏死的高句丽士兵、农夫、打秋风的牧人挣扎着,惨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凉,一声比一声绝望。
武士彟被高句丽人的惨叫声吵得头皮发麻,不像李旭和刘弘基那么“有经验”,今天是他第一次带兵实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