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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听二太太这么说,心里的欢爱之情倒给弄得淡了,也说不出理由来反驳二太太,只说,我可陪不起你们扯闲话,我困了,得睡觉。
二太太说,你尽可睡你的,我们说话小声儿就是了,妨碍不着你。
大老爷因为不能跟二太太亲热,心里不大情愿,觉得纳丝红做三房很可能是一件多余的事,他对丝红说不上反感,但也没有喜爱之情,相比之下,远远不如绫子惹人稀罕。纳丝红做妾纯粹是大太太的主意,大老爷知道大太太坚持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他娶二太太,现在的结果是二太太没阻住,丝红也陪上了,这是一种让大太太十分无奈的结局。大老爷之所以同意纳丝红为妾实际上只有一条理由,那就是正如大太太所言,丝红丰乳肥臀的样儿,是旺夫之相,说不准也能生出双胞胎来,而繁衍子嗣是保和堂永恒不变的首要目的,于是大老爷同意了大太太的决定。
大老爷和二太太正说着话儿,大太太和丝红就慌慌地进来了,绫子没办法把话说得清楚,她们以为大老爷和二太太闹了什么别扭。二太太把想法跟大太太和丝红说了,她们这才放下心来。
丝红到底是丫头出身,自觉不敢跟二太太平起平坐,坚持二太太陪大老爷,而自己跟田嫂黄嫂做伴说闲话儿。但二太太坚持要丝红留在这边,说要是扯闲话儿大家在一起更热闹些。
倒是大太太觉得这安排确是巧妙,便逗笑儿地说,你们两个新媳妇要说悄悄话只管说,我可不陪你们,累了整天,我得去睡了。
二太太就一把拉住大太太说,偏要姐留下来一块说!
大太太一本正经地跟二太太说了知心话儿,坚持要回去睡觉,二太太也就不拦她,任大太太走了。
二太太和丝红亲自伺候大老爷洗脚上炕,盖了大红缎子被卧睡下,这才一起在大老爷用过的洗脚盆里洗脚。一对新人的脚大有差异,丝红是一双大脚片子,官面上说叫天足,而二太太却是一双裹得绣巧无比的小脚,像刚刚吐穗时扒了皮的玉米棒儿。丝红先是啧啧称奇,恍然瞥见自己一双大脚丫子,不禁羞愧满面,一时难以自容。
二太太看出来丝红的心思,噗哧一笑说,小脚有什么好?走不动跑不动,哪有你们好,你看这世道都不时兴裹小脚了,男人也不留辫子了。二太太想起两年前大老爷给大兵割了大辫子,顶着二刀毛不敢出门的事,而现在,大老爷却是剃成光头戴瓜皮帽儿,倒没觉着有什么难看。
丝红经二太太这么开导,想想也的确如此,就不介意了,但仍然十分羡慕二太太又白又嫩的金莲儿。
洗了脚,二太太喊绫子把洗脚水端出去,却没发现绫子的眼神有些奇怪。
屋子里一下静了,就听到大老爷已经打着鼾睡过去了。二太太和丝红插了门,又坐在炕上说话,言谈间彼此觉着亲近,倒像是姐妹,没显出生分来。说得久了,不由得倦意上来,二人便合衣同衾而眠。
二太太在后半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就是大小姐亭儿,昨天从大西河石桥上回来,亭儿就已经开始躲避二太太了,二太太始终觉着有一件事没放下,原来就是亭儿!这个从北京捡回来的小丫头,现在是二太太的干女儿,成了保和堂的大小姐,但是二太太竟然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二太太从头到尾地想了想,亭儿的确没在她眼前出现过,包括在二太太上轿和回来入新房,一直没见着亭儿的影子。
二太太躺不住了,悄悄地起身,她想去看看她的一双儿女,然后再看看亭儿,亭儿从今往后再不会跟她睡在一起了。院子里很清冷,下弦月垂挂在西天,再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但长工房那边的打谷场上仍然吵闹声不绝于耳,喝喜酒的宾客们通宵畅饮,保和堂像犯了疯症病一样,二太太想着这都是因为她,却没觉出有什么欢欣之情。
二太太见东西厢房都亮着灯,丫头和仆妇们显然有的还没入睡,却不知道一双儿女是在东厢房还是西厢房。正踟蹰间,二太太听见了一段轻柔的小曲儿,悠悠地从西厢房里传出来,听着嗓音稚嫩,调儿却很忧伤。
那曲儿唱道,麻尾雀儿尾巴长,我家有个小儿郎,小儿郎呀离不得娘,娘爱儿郎是个宝,一针一线缝衣裳。
二太太心里蓦地一酸,知道那是亭儿。
二太太内心生出深深的自责,既然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为什么还要再嫁?并且是大老爷。想想自己的身世,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来,二太太用手抹了,推开西厢房,看到豆油灯下守在一双儿女身边的果然是亭儿。
亭儿看清了是二太太,就怔怔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儿,而她的双胞胎儿女却裹在炕头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二太太喊了一声亭儿,亭儿跳下炕来,紧紧抱住二太太,哇的一声哭起来。
二太太也哭了,用手抚摸着亭儿的头说,你还小,不懂,大了就知道了,大了就知道了。
亭儿听得懵懵懂懂,但知道从今天起再也不可能跟二太太睡在一起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大老爷,亭儿重新感到了被冷落遗弃的滋味,再次想起了怡春院门前老鸨用鸡毛掸子追着她抽打的情景。于是亭儿不哭了,她知道二太太之所以嫁给大老爷必定是没有办法的事,亭儿早就看出来大老爷在保和堂说一不二,大老爷要想干什么就一定能干什么,没有人阻止得了,包括大太太。
亭儿忽然觉得害怕,但她跟二太太说,我知道,妈。
这时候郭财媳妇就听见了,赶忙从东厢房过来,见了二太太,知道是放心不下孩子,赶忙解说,我刚喂过大小姐和二少爷,吃得饱饱的,你放心二太太,夜里有田嫂和我轮着照看二少爷和二小姐,大小姐也有绫子伺候,没事。她的怀里抱着郭雀儿,瞪着一双铃铛眼儿看二太太,也不哭闹。
二太太说,我放心,郭嫂,只是一天没见着,就想看看。但是二太太还是刻意地问了二少爷吃奶的情况。
郭财媳妇说,秀儿和黑丫头一整天儿都呆在这儿,轮着喂,吃不过来的奶。
二太太又问内宅里候客的事儿,郭财媳妇就掰着手指头细说一番,表示在大太太的布置安排下,没有任何纰漏,于是二太太就放心了。
二太太安顿好亭儿和孩子又回到北屋的新房时,丝红还在酣睡,对二太太出去丝毫没有察觉。倒是大老爷在翻身之后,口里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串梦话,却是无法听得明白。
二太太已毫无睡意,挨着丝红的枕头坐在了炕沿上。这一天跟走马灯似的,好多人的面孔纷纷涌入脑海,最后竟然想起了苗树梁的响马来,然后就想起了麻衣相。那是一个奇人,很可能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二老爷和高鹞子捆起来的,这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却有如此本领?更可笑的是居然认了自己做姐!二太太显然是想多了。
不知不觉间,屋外声声雄鸡高啼,贴着大红喜字儿和窗花儿的窗纸渐渐白亮起来,二太太的再婚之夜在疲劳和困顿中逝去。
丝红醒了,见到二太太已经在镜前梳洗打扮,赶快掀开被子跳下炕来,跟二太太说,我给你打水去,二太太。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二太太说,你看看你,还以为是使唤丫头呢,以后得注意自个儿的言语举止,免得丫头和佣人们瞧不起你!
二太太说的是肺腑之言,这让丝红非常感动,觉得二太太的确是个好人。
接下来新郎官大老爷醒了,丝红和二太太亲自伺候大老爷更衣,倒没去喊使唤丫头们来,只是洗漱的时候才让绫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要是在大老爷没有割辫子那会儿,肯定得给大老爷梳辫子,但现在大老爷连二刀毛也剃掉了,这倒让二太太省了许多事。
大老爷准备和二太太做情爱之事是在五天以后,那时丝红已经搬到后面的梨花苑去了,大太太专门给她挑了一个仆妇伺候,还把使唤丫头绢子给了她,于是丝红就像模像样儿地成了保和堂的三姨太了。
在新婚大喜之日过后,大老爷就回到菊花坞一直跟大太太住在一起,凡是有偏房的男人都不能太冷落大太太,这一点大老爷非常清楚。大太太却必须会关照大老爷跟小老婆的关系,这一点大太太也清楚,所以再三强调大老爷不可冷落了二太太和丝红。
大老爷就决定先跟二太太名副其实地做几夜夫妻,并且不厌其烦地想象过许多二人相亲相爱的细节,他对二太太始终有一种强烈的欲望。
但是,让大老爷难以接受的是,这也是一个非常不如意的夜晚,这是大老爷自跟女人相处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按玉斗人习惯说的是太阳照到屁股沟儿的时候,大老爷蒋万斋都一直沉浸在失意的懊丧中。
二太太已经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激情,整整一个晚上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她一双儿女的动静,只要有一点声响,二太太都会表露出心神不安。其实有绫子郭财媳妇和田嫂照应,完全用不着她操心,而黑丫头和秀儿也轮着到保和堂过夜,二太太大可不必为孩子分神,但不知道为什么二太太就是不能敞开情怀跟大老爷相处。在大老爷酝酿足了情感,即将火山一般爆发的时候,二太太忽然说孩子拉尿了。事实上,是大老爷慌手慌脚地把炕桌撞了一下,上面的一杯凉茶在晃动中泼洒出来,然后顺着桌面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淌在了二太太的裤裆里,二太太当时是盘腿坐在炕桌边上的,而大老爷已经开始脱衣裳了。
大老爷起先以为二太太用手摸裤裆是故意挑逗他,但看了二太太的神态以及桌面上淌溢的茶水,才知道二太太毫无此意,于是大老爷的激情一落千丈,几乎是灰溜溜地钻进被窝中睡下了。
二太太在百无聊赖地发过一阵呆之后,才如梦初醒地发现大老爷已经躺进了被窝,竟然无动于衷地说,睡吧,早睡早起,明儿早清儿我让柳老疙瘩给你用开水沏两颗鸡蛋,你得补补身子才行。
大老爷对此哭笑不得,看着二太太窸窸窣窣地脱了衣裳睡下,竟然没有表示任何亲热的意思,整个晚上两个人都睡得规规矩矩,并且没有小解。一般情况下,大老爷在半夜子时是要小解一次的,而小解完之后,对女人会有一种近乎荒唐的欲望,但是在这个令人沮丧的夜晚,大老爷什么也没有做成。
二太太的冷淡除了给大老爷制造了许多疑问之外,还对大老爷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打击,以至于险些使大老爷在做男人方面产生心理障碍,而事后,也就是在第二天,二太太竟然没有对此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歉意,这对多情而又善解人意的二太太来说,简直判若两人。
大老爷重新燃起的欲望在丝红那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大老爷此时才认为大太太坚持让他纳丝红为妾实在是英明之举,假如不是如此,后果恐怕有些不堪设想。因为没有得到二太太的风情,反而更让大老爷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丝红恰如一碗琼浆,给了大老爷及时的补偿。
有人在梨花苑的北房后窗根下听了一个晚上,整整一夜,丝红就像是发了情的母猪,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大老爷非常粗重的喘息声。
听窗户根的人是在保和堂吃闲饭的瓜干儿,只有无事可做的人才会有时间干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