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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庆像有一肚子冤屈,叹息说:“你不知道。”他滔滔不绝跟我讲起李胖子如何欺人太甚,与老区怎么狼狈为奸,三番五次发难于他,大有不把他赶走不罢休的势头。他自己是误上贼船,骑虎难下。在麻将桌看人最清晰,傻子也看得出他和李胖子、老区貌和心不和,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复杂,暗地里的竞争比我在剧团还要激烈。然而,我对这种生意场上的纠葛兴趣不大,加上与他没什么交情,敷衍几句,实在太累,想问他为什么找我去打麻将也忘了,昏昏睡去,他几时离开我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已过中午,想起今天要去海甸岛,我立即跳下床,没有了长发,虽说很不习惯,但出门快捷多了,再也不用像女人一样先得梳妆打扮。
海甸岛怎么也看不出是一座岛,称为海峡的地方,比我们怀河还要窄,也许爬到天上才能看出这是个岛中之岛。报上说,有一群模特在岛上拍外景,我是赶来凑热闹的。走到两脚发酸,没发现一个像模特的人。不死心,请了一架搭客摩托车,主要街道转了一圈,转到海边,还是找不到有热闹可凑。向路人和摩托手打听,一问三不知。也难怪,海口的闲人虽多,但他们感兴趣的是报纸上的彩票预测。
在著名的寰岛大酒店附近,倒是遇上了一件有趣的事。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在街边停住,下来的人西装革履,油光满面,一看就像个大款,边走边啃一节果蔗,蔗渣随口吐出,撒在地上像条轨迹一样越拉越长。一个女环卫工紧紧跟上,蔗渣落地马上被她扫入铲子。
那大款大概听见环卫工有所埋怨,停下脚笑道:“大姐呀,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想想,如果没人乱扔果皮了,还要你来干什么?你下岗不要紧,连累全海口的环卫工人都下岗,这个责任你负得起么?”
女环卫工自然负不起这个责任,张口结舌,如木雕泥塑呆在原地。
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啊!我他妈真是爱死大款了。
怀着对大款的无比敬仰,我从人民桥离开海甸岛,穿过滨海大道,拐进得胜沙老街。在我看来,新建的高楼大厦是海口的衣裳,得胜沙街才是海口的躯体。我最欣赏这条才街上连绵近一公里的骑楼,或叫旗楼,发明这种建筑的人一定非常善良、慷慨,不但让突遇风雨的路人有个躲避的地方,还能给无家可归者提供一个临时的居所。假使找不到美食城偷电的证据,我再次流落的街头,首选得胜沙。
“老板,擦皮鞋吗?”
在骑楼里走了十几米,有个女人叫我。我停脚回头。可能是符兵对待给我擦鞋的中年妇女太粗暴,我起了恻隐之心。以后遇上擦鞋的,即使不擦也多看几眼,像是要寻找那个中年妇女。这次却是被这个女人的声音所吸引,就算不是擦鞋的我也会转头。
女人堆里泡久的人,眼睛对女人的身体尤其敏感,华丽的衣衫或精致的化妆休想欺骗我。反过来,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的也一样。当然,并不是说我眼里只有裸体女人,那是画家或老流氓的眼睛。我看女人的方法仿效中医,也是望、闻、问、切四招。望,不单看长相,肢体语言更讲究,不少女人静时有形,动起来便走样了。闻,自然用鼻子,记得有次联欢舞会,我抢先邀请一个全场最漂亮的女人,一曲舞跳下来,被她的体臭熏得半死。问,不是开口问,是用耳朵听,女人拥有一付悦耳动人的嗓音,就像江媚眼那样,能弥补许多其他的缺陷。切,也就是触摸了,相信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张老树皮感兴趣。
“帮我买包烟可以吗?555。”
脱掉皮鞋,我递给擦鞋女人一张十元。近距离看,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眼睛稍稍有点眯,鼻子相当挺拔,嘴大了点,唇厚了点,标准的椭圆脸蛋可惜太黑了。一白遮千丑,一黑遮千俊。但看了她微露的颈脖,可以断定是海口的太阳晒黑的。声音听过了,带卷舌的普通话,坐她身边的小板凳,也没闻到异味。烟摊在十米开外,我想看她走路的仪态。
“整整十块,是不是贵了。”姑娘身材很匀称,胸脯饱满,走路的脚步很有弹性。
“不贵,不贵,这是特醇的,没关系,谢谢你。哎呀!”我接烟失手,烟掉下地,姑娘伸手去捡,我也伸手,不小心抓住她的手。我急忙松手,她也松手。烟又掉了,两只手再次伸出,我又抓住她的手。可能我动作过大,把小板凳坐塌了,我大叫一声,仰面躺在骑楼路上。
“哎唷!哎唷!”我的背真的痛,只不过呻吟声比疼痛严重几倍。
“老板,你怎么啦?你、你伤到哪了?”姑娘慌了。
我只顾呼气说不出话来,其实虽然痛,但至于这么夸张。海口最不缺的是闲人,在得胜沙,五湖四海的闲人都有。不到一分钟,围观的来了七八个。
“怎么回事,这种凳子也敢让人坐?不是害人吗?”有人打抱不平了,
“愣着干什么,肯定骨头错位了,还不送人家看骨科去?”也有人出主意。
姑娘这下想逃也走不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眦牙咧嘴手撑地要站起,没有成功。姑娘见状,先是把她的擦鞋箱背起,然后抬起我一边手,俯头钻过去,让我扶她的肩,搂我的腰抱我直立。
“你、你忍一下,老板。”姑娘含泪的眼睛楚楚可怜。
姑娘的运气不错,前面不远有个骨科诊所,我更愿意她多扶我走一会,途中假装痛得停下,即便如此,也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扶进里面来。你在外面等。”骨科医生头发斑秃,是个小老头,两只眼睛贼溜溜,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江湖。擦鞋姑娘扶我到一张床旁,退出了房间。
小老头洗了一把手,捋臂揎拳,像要跟我决斗,喝道:“趴到床上去,脱下裤子。”
再也没有比这个命令更令我反感的了,我毫不理会。小老头走近,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说:“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编个名堂,妙手回春好了。这里是五十,出去再给五十。”
小老头是明白人,收起钞票,手往外指了指,在床上拍了一掌道:“别紧张,嗯,摸到了,是这里,嗯,嗯,骨头错位,小毛病。”
我坐到一张沙发上,让小老头自己去表演。小老头大声说:“好,我数一二三,你是太疼,尽管大声叫好了,马上帮你整回来。一、二、三……”
想不到小老头颇具表演天赋,我配合地大叫了一声,点燃一支烟,让小老头先出门。还好,外面的擦鞋姑娘没跑掉,不然白费心机了。
“大夫,多少钱?”擦鞋女人主动去交钱。
小老头咳嗽一声,说:“给一百吧?”
擦鞋姑娘为难地说:“就一下子,你看能不能少点,我没这么多。”
“一下子?”小老头提高嗓门,“你知不知道,为了学会这一下子,我在大学读了五年书,在医院干了二十五年,还被下放到农村当苦力,我容易吗我?那好,我把他再搞错位,你试一下子给我看看。”
我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给小老头扔了一张百元,对擦鞋姑娘说:“走吧!”
小老头笑得露出两颗金牙:“还有问题再来找我。记住,一个星期内不能做剧烈运动。”
我真回头打下他的金牙。
离开诊所,擦鞋姑娘一脸羞愧地跟在我身后,走了几分钟,她掏出一只小钱包,拿出一堆叠得平平整整散钱说:“我、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要不你留个电话,我明天打电话给你来拿。”我没接她的钱,叫停一部的士说:“算了,你以后记得换一张结实的凳子。”女人非要塞钱给我:“那怎么行,你等一下,我去借来给你。”
我看戏该收场了,打开的士车门说:“你要是过意不去,就陪我吃餐饭吧?”姑娘脸色微变,警惕地说:“你、你这什么意思?”我笑道:“十二点半了,我饿了,你不饿?那你忙去吧,再见!”见我满不在乎,姑娘脸红了:“你真的要我和你去吃饭?”我坐进车说:“你不赏脸我也没办法。”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坐到我身边来。
的士驶到海秀路停下,我带姑娘走到一家女装店外,姑娘疑惑地问:“这是去哪儿?不是说去吃饭吗?”我索性点破的顾虑:“你担心我是坏人对吧?放心,就算我是坏人,也不会当街把你吃掉。”我的话起作用,姑娘乖乖听从我指挥。
只要是女人,进了服装店就像回到家一样,这位擦鞋姑娘没再多话,只是把擦鞋箱撂到身后,眼睛盯四周的时髦衣衫。我也不想再解释,挑了一款白色的套装,让她去试,她乖乖由我摘下肩头的擦鞋箱。
“请帮保管。”我把擦鞋箱递给一个服务小姐,“再麻烦帮她找一套内衣裤和丝袜,价位适中的。”
几个服务小姐见一个时髦男人带进一个擦鞋女人,早就惊奇得瞪大眼睛,和我说话的这位,小脸蛋变成了大问号,我不等她开口接着说:“海口太阳太可怕了,我们服装师给晒得中暑进了医院,只好来你们这里挑现成的了。”我的话有漏洞,可这些女孩子,知道离拍戏的人这么近,奔走相告还来不及呢。
“这男的肯定是摄影师,那女的是模特?怪不得那么高。哇,扮擦鞋的,太好玩了。”
模特去擦鞋,这个想法真不赖。几个服务小姐都很聪明,找到意外的答案,叽叽喳喳起来。擦鞋姑娘走出试衣间,一个个肃然起敬。
“想不到拍电影这么辛苦,看这头发,像刚从土堆钻出来一样。”美容师是个多嘴的半老徐娘,“好好一张脸也晒这样子了,可惜呀!不过,你别担心,抽空到我这里来,给你护理几天,包你比原来还要白还要嫩!”
人看衣装,马看鞍装。有了衣服,又在附近皮具店买了一双高跟皮鞋,一只手袋,最后,带她去了美容院做头型,还化上妆。姑娘身上里里外外,一共花了我近两千多块。但跟她走在街头上,别说路人看不出,连我自己也忘记了几小时前她是个擦鞋的。
傍晚,美食城可以比得上我在乡下见过的任何一个集市。轿车成了配角,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像展览一样,列队在符波的停车场。也许拜走私车风潮所赐,在海口,轿车没什么值得炫耀,比大陆高一大截的油价反而成了负担。驾驶一辆豪华的摩托车,奔驰在椰林碧海间,那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你呀?山哥。”符波每到傍晚就成了一个将军,所有到来的车辆都是他的兵。我坐的的士才进停车场,马上接受他的指挥。
“哇,你擦鞋去了,哪捡的这个宝贝。”
符波先是看我背在肩上的擦鞋箱,待看见我身后下来的人,才真正像见到宝贝一样。
我特意带姑娘在美食城招摇了一圈,最后坐进粤菜馆的一个包厢。看完我的点的菜,老区像死老娘一样愁眉苦脸。招待女人,最好的莫过是海鲜了。老区肉痛,因为我是吃白食的,这些菜大大超标。
“你、你这几天赢了那么多,买一次单啦?”老区赖在包厢门外不走。
安顿了擦鞋姑娘,我走出包厢说:“妈的,我买单,不过只给五折。”
老区这才兴高采烈去张罗。几天来,跟他们仨打麻将,我是赢家,累积了几千块,这是我突然冒充大款的资本,反正是不义之财。
“这儿老板是你朋友吧?”姑娘怯生生地问。我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