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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苏父生日,子矜回家拜寿,意外地得知倩倩要同文清订婚了,虽然之前早有预感,但听到消息后还是喜出望外:这世上伤心人太多,总算能见到一出金玉良缘,也略感慰藉。
回到白公馆,刚进客厅门就听到里屋一阵嘻笑声,只见一位打扮时髦,面容娇艳的小姐坐在沙发上,正冲着白致立笑道:“你就惯会说这样子的话,也不知哄了多少女孩子去了。”白致立本坐在茶几上,闻言俯下身去,暧昧的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小姐就嗔着打了他一下,一张俏脸羞得绯红。
那屋子的门就这么大开着,子矜停在门廊换鞋,不想又瞧在眼里,心里暗暗埋怨这大少爷做事也没个忌讳,只怕下人都瞧见了。正待上楼,却瞥到红袖托着两杯咖啡走下来,四目相对,只见她飞快地敛去了脸上的表情,但是方才眼里那一闪而逝的怨毒之色还是没逃过子矜的眼睛。她心下隐隐觉得不安:这红袖只怕是动了十分的心思;万一将来大少爷负了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其实经过这阵子的冷眼旁观,说句良心话,子矜觉得这大少爷也未必是真正惫怠懒惰的人物,只怕是因为自己的弟弟太优秀了,故而才自暴自弃起来。
到了晚间,她拉了翠墨问道:“你觉得大少爷待人如何?”
翠墨想了想才道:“其实大少爷心肠挺好的,也没什么架子――上回厨房王妈的孙子爬树摔着了,还是他开车送去的医院;就是有几分贾宝玉的脾气,惯会在闺阁中厮混,也不干正经事,偏就有那些人爱同他亲近,太太又宠着他,老爷也是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子矜点头,心下叹道:连石头记都读过,这样的人品,做丫鬟真是可惜了。之前听珍珠提过:翠墨早年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因为战乱和双亲失散,不幸被人贩子拐卖了,辗转再三才到了白家,也就薄命的很了。子矜因而待她愈发亲近,有好东西也偏着她些,并不把她当丫鬟看待,翠墨也是心下感念,因而服侍的更加尽心,有什么心事也愿意找子矜商量。时间一长,人人都知道翠墨是白公馆里最得四姨太欢心的丫鬟,巴结的人也多了起来。
自从子矜生病以来,少有睡个安稳觉的,几乎夜夜失眠。这日服了安神的药,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突然又走在了那条路上,黑漆漆的,也没有光亮,那条路好长好长,怎么走,都没有尽头,渐渐的她的手心渗出汗来,以为就要这样一直走到永远了……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感觉很温暖,就像是修文的手,她惊喜的转过身去,却直直地对上了那双恐怖的绿眼睛。她想叫喊,嗓子却像被掐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却突然觉得有人在耳边喊:“太太,醒醒。”这才摆脱了梦魇,翻身而起。却原来是翠墨怕她大病初愈,夜里踢了被子又会受凉,放心不下过来瞧瞧,却正巧看到她冷汗淋漓的痛苦模样,忙的推醒了她。子矜心有余悸,半响才镇定下来,想到刚才的梦境,却是不敢再睡,翠墨见状,搬了被衾过来,陪了她一夜。
前面的路还这样的漫长,又有谁会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天荒地老呢?
锋芒初露
白舜华这次去北平,是因为白家在上海的金融业务出了点问题——自192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以来,白舜华就担任了理事长一职,并开始投资证券和纺织业两大产业。刚起步时由于手下的经纪人不懂得如何操控这一新兴业务,在把握大盘和调控价格犯了急躁的错误,导致股东权益损失过半;当时投资的各大股东都是政商两届的巨头,纷纷吵着要撤股。白舜华当机立断,立刻解雇了几名办事不力的经纪人,又以白家名下的航运产业向各大股东作保,亲自带领手下运作,终于力挽狂澜。不出几年,白家所经营的“业新”经济号成了上海南京两地数一数二的交易所,由于“业新”的职员和经济人不徇私舞弊,不一昧鼓动客户做多头,故而赢得了业界的高度赞誉。
近几年白家趁热打铁,增开了“锐名”和“鼎记”两家经济号,前者做钢铁买卖,后者经营金货炒作,一时财源广进、无人能及。白舜华一直培养白致远接手证券业这块领域,眼见得时机成熟了,就把新的两家商号交给他一手打理,因为实力鼎盛,不出一年,白致远也被选为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常任理事会员之一。这样白家在交易所的五个龙头席位里就占了两席,相当于一手操控了证券市场和黄金交易市场,引起了别的商号和股东的不满,纷纷向白家施加压力,在年终谈判会议上要求白家父子至少一人退席,并且放弃垄断,共同合资经营。
这样苛刻的条件,白舜华当然不同意,于是对方用重金拉拢白家旗下的经纪人和操盘手,还肆意散布谣言,甚至是联手调动大笔资金炒作,一心想把白家的商号恶意并购过去。虽然白家立即反击,但是也未能避免的几支股票的大幅度涨落,甚至有不少雇员抵制不了诱惑,跳槽走人的同时也带走了为数不小的一批客户,让白舜华甚感头疼。无奈之下此次上京,本是希望能借助白家在政界的人脉挽回局势,无奈政府要员个个明哲保身,不欲卷入商界的厮杀中来,白舜华只得作出让步,答应事成之后让他们入股,并且无论输赢定期分红,这才让他们出面打压几家带头闹事的商家;再加上程家兄弟从旁协助,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股价也开始缓慢回升。虽如此,白家也因此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股权和客户资源,损失惨重。
因此白舜华从北平回来以后,脸色都不是太好。下人们察言观色,也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唯恐行差踏错了一步,一时白公馆里布满了愁云惨雾。三姨太和二太太自是不敢多言,子矜这几年帮着父亲做店里的生意,于商场上的事也略知一二,但是也不敢插嘴,生怕说茬了惹他不高兴。
因这几日白舜华白天忙着同各界人士商谈交易所复苏的事宜,晚上又常常通宵筹划,显得憔悴了许多。子矜看在眼里,便想替他分担些烦恼,这日正好撞见厨房炖了鲍鱼粥送来,她就从丫鬟手里接过盘子,悄悄地端了进去。
只听白舜华头也不抬道:“搁在边上,我一会儿再喝。”
子矜轻声劝道:“凉了就不好喝了。生意再重要,身子也要紧啊。”
白舜华见是她,不由得放缓了脸色:“这么晚了还不去歇着?”说着搁下了手里的钢笔。
子矜却道:“我睡不着,想听故事。”
白舜华闻言忍俊不禁:“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我可不会讲故事。”
子矜微笑道:“那讲讲最近让你烦心的事可好?”
白舜华脸色微变,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评估的意味。
子矜也知道他心内所想,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像是窥探白家生意的人吗?要不是最近大伙儿一个个都屏声息气的大气都不敢出,我才懒得理呢。”
他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怕你听了不耐烦。”说来却是话长,一番前因后果足足讲了有半个多时辰。他本以为子矜定会无聊得打瞌睡,不想却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熠熠有神,于是笑道:“没想到你连生意上的事也有兴趣。”
子矜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自古做生意的都是男子,却不知女子心思细腻,能拾遗补缺、想旁人所不能想。可惜因为世人的偏见,埋没了多少商业奇才。”
白舜华不禁莞尔一笑:“这么说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子矜也知道自己说得夸张了些,便笑着说:“这却不敢当,不过倒是从中听出了一点名堂来。”
白舜华略感意外,奇道:“不妨说来听听?”
“炒作的事我不懂,但是若是想留住人才,倒是有个法子――那些职员之所以投了别人,就是因为白家给他们的好处还不够诱人,倘若白家给了他们别的商号绝对给不了的好处,他们就不会走了。”
白舜华觉得她的想法有些幼稚,因道:“那要给多少薪水才够?这样成本太大了。”
子矜微嗔:“我还没说完呢!总归有法子能让他们既为白家死心塌地的效力,又不至于过分增加开销。”说着却停住不语。
白舜华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在我面前还卖关子不成?”
子矜这才娓娓道来:“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群小孩子分饼,无论谁来分,都大小不均,后来他们想出一个法子――让那个切饼的小孩拿最后一块,于是每一块切开的饼都是一般大小。所以说,只有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人才会对他的工作尽十分的心;这次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把职员和经纪人的利益同交易所的利益挂在一起,让他们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听到最后一句,白舜华只觉得脑中豁然开朗、清明一片,不由得连声赞叹:“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想到的。”
子矜听他如是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只是凑巧想到罢了。只不过将心比心、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自会想通许多道理。”
白舜华忍不住向子矜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笑语清浅,眼波顾盼间、慧黠的光华盈盈流转,端的是明丽无双,不由得怔忪了一下,眼前时光倒流,竟有一种琴瑟在御、岁月安宁的美好感觉。
子矜见他沉默,还道自己说错话了,正在惴惴,半响却听得他笑道:“我已经有了主意――把股票分成内部和外部两种,职员和经办人有权购买内部股,若是股价涨了,他们除了分红,还可以在若干年后把手里的股票卖了,赚上一笔;若是跌了,他们也有损失。如此一来,自然能获得员工的忠诚度,你觉得何如?”
子矜钦然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吧,想必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白舜华笑道:“多亏了某人的神机妙算才是。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好好谢谢你。”
“谢倒不必,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困惑――李茂才为人乖戾多疑,怎么会把他的钱一股脑儿投到银行里去了?”说完怕他多心,又加了一句:“我只是好奇。”
白舜华瞟她一眼:“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事。”想了想才开口:“其实也很简单:我们买通了他的一个心腹,说服他把一小笔资金投到股票里去了,自然让他大赚了一笔。他尝到了甜头之后,就把大部分手头上的现金丢了进去,还向银行抵押贷款。至于后来么,股金自然是打了水漂,政府又查出他的资产是非法资产,全部充公了。”
子矜奇道:“政府又怎会得知他的资产是非法的?”
白舜华笑道:“我答应了程家兄弟,把李家的资产全部上缴国库,充作治军费,就是合法的也能让它变成非法。何况他的财产本来就不干不净的。”
子矜叹服道:“人说商场如战场,果然不假。”
白舜华见她像小孩子一样好奇,不由得一笑:“商场就是一个尔虞我诈的地方,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充满了冒险与残酷,只有适者才能生存。”
自从白家的商号实施新政策以来,下属个个欢欣鼓舞,埋头苦干,短短一个月之内,白家的三家交易所就接收了好几亿银元的交易,佣金收入数以百万计。
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