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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母亲说:“现实一点儿吧!”她正色问我是否应明智些,放弃写作,找份工作。“你曾有很好的工作……干吗放弃呢?要成为一位优秀的作家需要好几年——况且也许你永远不会成功。”等等,等等。我真为她难过,而老头儿总是假装相信我终会成功,我敢肯定,他渴望如此。他说:“他需要时间!给他一段时间!”
而母亲会反驳——“但与此同时他们怎么生活呢?”然后,我会说:“别担心,妈。
我知道怎么办,你很清楚我是有办法的。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会挨饿,是吧?“而妈妈认为,就是这么回事,她自言自语一般,反复唠叨,最好还是找个工作,用业余时间写作。”可他们似乎并没挨饿,是吧?“老头儿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若我们真的饿了,就会裁缝店找他。他会倾其所有来帮助我的。我知,他知。我默默地谢他,他也默默地接受我的谢意。即使他知道我在撒谎——当我给他讲述荒诞无稽的恐怖故事时——他也不说破。”很有趣,儿子!“他会说,”真精彩!你会成为畅销小说家的,我敢肯定。“有时,我会在分手时流下泪来,我真想帮帮他,他坐在那破旧不堪、快倒塌的店里,生意冷清,没有一线希望,但他仍是那么愉快、乐观,或许有好几个月,他没有一个主顾登门,而他仍继续做”一个裁缝店老板“。这真是莫大的嘲弄!”这样,“我在街上走着,对自己说:”只要一卖出小说,我就给他些钱。“于是,我变得乐观起来,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某位编辑会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预先给我开一张五百元或一千元的支票,然而,到家的时候,我的期望已降到五元,事实上,我并不满足,我还希望有下一顿饭,有更多的邮票,或者鞋带。
“今天有信吗?”每次进门,我都这么嚷。若信封里鼓鼓的,我就明白是我那物归原主的稿子。若信很薄,则是退稿通知,并附有加寄邮资的要求,以便退还稿件。剩下的就是帐单,还有一封律师的来信,上面是个老地址,不知怎的,转寄给了我。
拖欠的帐单越积越多,恐怕我永远也无法付清了,永远。越来越明显,我准会在雷蒙德街监狱了却余生了。
“别着急,会有转机的。”
每次转机都是她的努力,还是莫娜去找了《黄色小说》的编辑,得到了为他们写六篇小说的活儿,只好如此。我以她的名义写了两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来我想出一个好主意,翻阅旧期刊,将以前的小说更换人物姓名、开头、结尾,来个改头换面,这办法真灵——他们竟十分欣赏这些伪作。很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于这种口味,但很快地,我就对炒这种大杂烩感到厌倦了,这对我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
一天,我说:“让它们见鬼去吧。”她照办了,而反应却大大出乎意料。那位不可一世的大编辑变成了狂热的爱好者,为了那些该死的小说,他把稿酬提高到原先的五倍。他得到多少,我就不得而知了,为了让莫娜相信,他请求在公共场合会面,只呆半小时,通常是茶屋,绝妙之极!更绝的是——一天他承认自己仍是一个童男子(49岁)!他只是没说自己是一个性变态。我们得知,这该死的杂志的赞助者,包括一大批令人尊敬的性变态者——部长、犹太教牧师、医生、律师、教授、改革家、议员,等等。人们绝不会想到,他们会对这种毫无价值的杂志感兴趣,而那些讨伐卖淫的斗士们,无疑是最热心的读者。
作为对这种矫揉造作的回应,我写了一遍关于一个杀手的小说,好像我与此人十分熟识一般,但事实上,我是采用了小柯里的经历,他与这个“巴炽”或随便什么名字的人在中央公园呆了一夜。柯里给我讲述经历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我被穷追不舍,没完没了地逃,只有醒来才会摆脱死亡。“
令我对这个“巴炽”感兴趣的是他使自己强取豪夺的方法,做坏事确需有数学家的头脑。
他在那儿,就在中央公园,而全国在搜捕他。像个傻瓜一样,他给柯里这样的毛头小伙子讲述他的故事,甚至泄漏了零星的其罪恶行程中耸人听闻的部分。
他也许会站在时代广场的一角,就像夜半在中央公园巡逻一样。
抓到他的人奖金五万元,无论死活。
据柯里讲,有好几个星期,他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躺在床上,以绷带蒙眼,反复琢磨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将一切计划周全,甚至连最细微之处也不放过,而正如一位作家或音乐家一样。在计划未完满之前,他绝不采取行动。他不仅考虑到所有失误与意外的可能性,还需如工程师一般,设想在绝对安全中可能产生的意外险情,他或许必死无疑,或许可以验证其同伙的能力与忠诚,但最终他只能靠自己,自己的头脑与见识,他只身一人,不光是全国的警察,还有所有的公民都在留意他,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当然,他不会让自己被生擒,他会自己了断,但他还有伙伴——不能见死不救。
也许那晚,当他溜达出来透透气时,他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确信自己万无一失,以致不能自制。他拉住遇到的第一个路人,泄漏了秘密。他认为,那个可怜的家伙肯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也许他希望与执法者擦肩而过,向他们借个火儿,或问个路,他们脸对脸,相互接触,向他们致谢,而他们仍然被蒙在鼓里。也许他需要以这种刺激的冒险使自己沉着冷静下来。因为毫无危险地呆在反锁的屋里,进行周密的思考是一码事,而走出去,在每双眼睛的监视下,在人人都是一种威胁的情况下采取行动,又是另一码事。运动员要先热身,罪犯也要做些类似的活动……。
巴炽就是喜欢冒险的人,他是一个最危险的凶犯。这家伙本可以成为一位伟大的将军,或一位杰出的公司法律顾问,与其同行一样。他正色告诉柯里,他曾不只一次地给同伙提供公平的机遇,他不是懦夫、小偷,更非叛徒。他只是与整个社会为敌,如此而已。因为无人匹敌,他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是情有可原的。像电影明星一样,他为自己有追随者而得意,狂热崇拜者,他有成千上万名,他时常有些出格的举动,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才干。当然也为取悦他们,干吗不呢?也能从中取乐。
他不是特别嗜杀,尽管他也并不以为然,他最喜欢碰到一个软弱的家伙,可以轻而易举地了事。
他们总是自以为绝顶聪明!
柯里仍激动得发抖,他恐惧、痛苦、崇拜,天知道还有什么。他不肯多说了,只是让我们看报。这准会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即使对我们,他也拒绝透露真相。
他仍感到害怕‘,如醉如痴的。“他的眼睛!”他反复说,“让我觉得手脚冰凉。”
“可你是在夜里遇到他的。”
“不这打紧,他那目光像燃烧的煤一样,烁烁放光。”
“难道不是你的幻想?因为你知道他是个杀手。”
“绝对不是!我忘不了那双眼睛,它们会纠缠我,一直到死。”他浑身打战。
“柯里,你真的认为,”莫娜问,“一个罪犯的眼睛与众不同?”
“当然,”柯里说,“他们一切都与众不同,不光是眼睛。当一个人性格改变时,目光也会变,你不这样认为吗?他们具有‘其它’性格,我是说,他们并非其本身。不是稍逊,就是略胜,我也搞不清,我只能说,他们是异类。即使在他告诉我他的身份之前,我就猜到了,这就像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震动。他的嗓音不似任何我认识的人。当他与我握手时,我就像触电一般。我告诉你们,我惊呆了——我是说,一种身体遭电击的感觉。我当即就想跑开,但那双眼睛把我钉在地上,我寸步难移,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我终于明白,遇见鬼是怎么回事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我提过吗?不是硫磺,或者硫磺,更像是一种浓酸,也许他曾与化学品打过交道,但我认为不是这么回事,而是与生俱来的……。”
“如果你再遇见他,会不会认出他呢?”
令我惊讶的是,柯里顿住了,他似乎有些迷茫。
“直说吧,”他犹犹豫豫地回答:“我认不出,他个性虽强,但也有一种可以把自己从别人意识中消除的力量,这似乎难以置信?我换个说法(在此,我大为吃惊,因为柯里的确大有长进),设想就在此处,圣·佛朗西斯今夜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说法语,而明后天,你还会记得他的相貌吗?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出现给你的印象如此强烈,以至于抹掉了有关其特征的所有记忆?也许你从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我这样想是因为我认为人有时会幻想,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但当一个人讲述其经历时,我能记得她的表情。我知道她懂得更深层次的东西。当有人从天而降,他会带来一种天堂的东西——令人目眩,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巴炽给我相似的感觉,只是我知道他并非来自天堂,不论他从何处来,这种耀眼的光芒围绕着他。
你得能感觉到,这很可怕!“他又顿住了,脸色缓和了许多。”听着,是你让我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你很清楚你是被拽进一个绝对邪恶的世界,他笔下的一些人物似乎居住在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我不能把它称作地狱,比这更糟,比地狱更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无一实物可以描述,你可以从他们的反应中体味到,他们的一切都不可预测。直到他写出来,我们才知道有这种人,这让我想起——对他来说,凶犯、白痴、圣人都相差无几,对吧?你怎么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思是,我们属同类!什么是邪恶的?什么是神圣的?也许你知……我不知道。“
“柯里,你真令我惊讶,”我说,“真的。”
“现在,你认为我非常与众不同了?”
“与众不同?不,不是的,是更成熟了。”
“这有什么,人总不能一辈子都长不大吧。”
“这倒也是……柯里,老实告诉我,如果不会受惩罚,你是不是会成为罪犯?”
“有可能。”他答,稍微低下头。
“你喜欢冒险,是吗?”
他点点头。
“若有别人阻止,你会毫不犹豫?”
“我想是的。”他笑了,相当古怪。
“你还在恨你的继父?”
没容他回答,我又说,“如果能逃脱惩罚,你会杀了他?”
“没错!”柯里答道,“我会像杀一条狗一样。”
“为什么?你知道吗?想一想,不必立刻回答我。”
“根本不用考虑,”他叫道,“我很清楚,我想杀他,因为他偷走了我妈的爱,就这么简单。”
“对你来说,这是不是有点儿可笑?”
“即使这样,我也根本不在乎,这是事实,我忘不了,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你要知道他才是罪犯。”
“也许是对的,柯里,但法律上不成立。”
“谁在乎法律?而且还有其它的法律——更至关重要,我们并非依法规生活。”
“没错!”
“我在为世界做件好事。”他激动地说,“他的死绝对可以净化空气。他是个废物,一直如此,我很荣幸可以除掉他及其同类。如果我们有一个明智的社会,我就会这么干。在文学作品中,这种罪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