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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赶快行动吧,我要让我的两个小家伙开始行动了。”说着,他就把马鬃毛沙发推倒,抵在门上,这样就没有人能进来了。他们带着复仇的情绪开始行动,不出十分钟,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凡是可以涂抹上的家什都抹上了蕃茄酱、醋、芥米、面粉、鸡蛋。椅子被贴上了捕苍蝇纸。垃圾箱被推倒在地板上,他们用脚后跟拼命地践踏。最精彩的应该是用墨水干的。他们把墨水涂在墙上。洒在地毯上、泼在镜子上。手纸呢,则被他们做成献给已经涂得乌七八糟的家具的花圈。
斯坦利和我呢。则站在饭桌上,用蕃茄酱、面粉、芥末搅在一起制成的浆糊在天花板上大画特画呢。床单和被子被我们用剪刀和小刀剪碎。那只马鬃毛沙发被用面包刀开了几个大口子,在马桶坐处则涂上了变质的蜂蜜和柠檬果酱。所有能够翻个底朝天的东西、所有能破坏的东西、所有能肢解的东西都无一例外地被掀个底朝天,被破坏、被肢解。这一切都是在不发出声响的狂热中完成的。最后的一小点破坏工作,我留给了小家伙们去完成。这是对神圣的《圣经》的践踏,两个小家伙先把《圣经》浸在浴缸里,然后用污秽的药膏涂抹在上面,最后干脆一大把一大把地撕扯,在房里乱扔撕下的纸页。撕剩下的圣书,我们把它塞进挂在烛台上的鸟笼里。
烛台已经被我们折成无法辨认的形状。我们已没有时间去为孩子们洗手,于是就用床单擦。他们快活得神采飞扬,多伟大的功绩!他们兴许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最后一个行动结束之后,我们商议了一会儿。让两个孩子坐在他的膝盖上之后,他严肃地告诉他俩怎么办。两个小家伙得首先从后门出口离开,他俩必须轻松、若无其事地走到前门,一旦到了大街上就加快脚步,然后尽快跑到街道拐角处等我们。
至于我和斯坦利,我们得见见蓝鼻子老女房东,把房子钥匙交还她,高高兴兴和她道别。她得费不少气力才能推开房门,然后就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时,我们已经和两个小家伙会合,并且跳上出租车溜之大吉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老女房东没有露面,我和斯坦利各提一只箱子,莫娜提打字机。在街道拐角处,孩子们在等我们。非常顺利,搭上一辆出租车,我们朝斯坦利家开去。
我原本想,如果斯坦利的妻子知道了他的孩子们于了什么,一定会有点儿困惑不解,但事实不是这样,她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闹剧。她为他们能有这样一个假日而感到高兴。她唯一抱怨的是他们弄脏了衣服,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凉肉、烟熏香肠、干酪、啤酒和饼干。一讲起我们早上的杰作,我们真是笑破肚子!
“你现在知道了波兰人能干什么,”斯坦利说,“一谈到搞破坏,我们可没有个限度。波兰人真是野蛮,比俄罗斯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他们屠杀的时候,他们会欢笑;当他们折磨人时也会歇斯底里地狂笑。那是波兰人给你的幽默!”
“他们多情的时候,”我接着说,“他们会给你他们最后的一件衬衣——或者是他们床上的床垫。”
幸运的是已是夏日,尽管只有一张床单和斯坦利的大衣做被子,也不觉得冷。
虽已是穷困潦倒,地方倒也干净。没有两只盘子是相像的;所有的刀、叉、汤匙、小物品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铁路上套房的标准形式总是这样的:三间一间连一间的屋子,全是黑的。套房里没有热水。没有浴缸,也没有淋浴。我们于是只有在厨房的洗碗池里轮流洗澡。在做饭时,莫娜想助索菲——斯坦利的妻子一臂之力,但索菲不答应。我们每天能做的就是卷卷铺盖然后睡地板,时不时我们也洗洗碟子。
对于处于暂时性失败的我们来说,情况还不是很糟糕的。邻居很令人失望:我们往的是破烂不堪的地方,只有少数几家体面人家。最糟糕的是斯坦利在白天睡觉,一然而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他吃得很节俭,我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无法离开的一样东西就是香烟。不时,他也自己卷烟抽:这是他在福特·奥格素普戍边时就养成了习惯。
我们不能从斯坦利那儿要的一样东西就是现金。他妻子每天只给他十美分的车费,每天去上班,他都带上许多用报纸包着的三明治。每周二起,所有的东西都是用信用卡买的。这真是令人失望的程序,但是斯坦利按这个程序行事已经好几年了。
我不相信他曾希望事情会是个别的什么样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就这样吃饭,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就这样解决……
每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和莫娜就各自出去,然后晚上按时回来吃晚饭。我们给别人的印象是我们都在找工作,莫娜集中精力募集一小笔钱以使我们渡过难关;我则漫无目的到处游荡,参观图书馆、艺术馆或者看一场我还付得起钱的电影。我们俩谁都没有一丁点儿兴趣找工作,我们彼此之间都从没有提到这个话题。
起初,莫娜每天从外面回来都给孩子们带来一些东西,斯坦利夫妇看了很高兴。
莫娜认为,不空着手回来是非常重要的,除了我们急切需要的饭食,莫娜经常带回一些稀有的美食,斯坦利和他妻子从来没有尝过。孩子们因为常能得到糖果和点心,于是他们干脆每天晚上躺在门前等莫娜回来。这样很是愉快了一段时间。许多的香烟、精美的糕点、各式各样犹太及俄罗斯式面包、腌汁、沙丁鱼、金枪鱼、橄榄油、蕃汁、烟熏牡蛎、烟熏鲑鱼、鱼子酱、青鱼、菠萝、草莓、蟹肉、俄式水果蛋糕等等不一而足,莫娜都带回来过。莫娜假装说这些都是朋友送的礼物。她没敢说浪费了钱去买这些奢侈的东西。索菲对此当然感到迷惑不解,她从来没见到过食品柜里装满了这么多东西。显然,她可以受用,无限地受用这么多的好东西,孩子们跟她一样。
但斯坦利不一样,他想到的是一旦这些东西都没有了会怎样。一旦我们离开了他家他们怎么办?孩子们已经被宠坏了;妻子会希望出现他本人力不能及的奇迹。
于是,他开始憎恨我们这种奢侈的方式。一天,他打开食品柜,拿下几个瓶瓶罐罐,里面装的都是美味,说要拿它们去换钱,说有一个欠了很长时间的帐单要去付。第二天,他把我拉到一边,坦白地告诉我,要我让妻子停止给孩子们带回糖果和糕点。
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快,也许是睡在弹簧上让他感到累了,也许是他感觉到我们没有努力去找工作。
形式明显是哈姆森式的了,但斯坦利没有心情欣赏这一点。在饭桌上,我们很少说话。孩子们像是被吓着了,索菲呢,如果她的“主”或者说“主人”同意,才敢说话。时不时,如果车费不够了,便由莫娜垫出钱。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被直截了当地问莫娜手里为什么总是有钱。索菲自然不会提问题。莫娜的一言一行,表面上看来,莫娜已是她心目中的女神。
当我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时,我常想,一旦索菲被允许尾随着莫娜去看莫娜奇怪的行为,她会是什么反应?让我们假设有一天,莫娜和一个只剩一条腿的二战退伍老兵有一个约会,这个老兵的名字叫罗斯梅尔,来自威霍肯。同平常一样,老兵来的时候也是醉醺醺的。他会在气氛悲凉的威霍肯的一条街上的一家啤酒屋的后边等莫娜。他正在喝他的啤酒,当莫娜走进啤酒屋,他会竭力从座位上站起来;并且一本正经地鞠个躬,但是他的假腿影响了他的行动,他绝望地摇晃了一下,就像被陷阱卡着腿的一只大鸟。他吐了一口口水,并且诅咒着什么,然后用一块脏兮兮的餐巾擦背心上的口水。
“你这次又迟到了两个小时!”他咕咕着。
“多少钱?”然后他从上衣贴胸口袋里拍他鼓胀胀的钱包。
莫娜呢,当然了——就像他们经常做的那样,假装被侮辱了:“收回去吧!你是不是认为我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他说:“如果我想到了其它原因,那我就该死。当然,这不是为了我!”
就这样开始了他们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二重奏。
他:“好了,这次是怎么回事?即使我是个白痴,我必须说我欣赏你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她:“难道我总要对你说明原因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相信别人呢?”
他:“问得好。如果你能在这儿呆半小时,没准我就答得出。你什么时间走?”
他看了看表,“差一刻三点。”
她:“你知道六点之前我得回去。”
他:“那么,你妈妈还病着?”
她:“你想呢?难道不会出现奇迹吗?”
他:“那这次可能就是你爸爸病了。”
她:“天哪,闭嘴吧。你又醉了。”
他:“对你来说倒是件好事,不然我可能又忘了带钱包了。我们先决定今天给你多少钱,然后或许能再聊一会儿。‘跟你谈话真长见识。”
她:“你今天最好给我五十元……”
他:“五十元?听着,妹妹,我知道我是个傻瓜,可我不是一座金矿。”
她:“我们非得说这些吗?”
罗斯梅尔很懊悔地拿出钱包,放在桌子上。“你还要点儿什么?”
她:“我跟你说过了。”
他:“我是说你要喝点儿什么?你不会不喝点儿什么就走掉吧?”
她:“嗯,那就来杯香槟鸡尾酒吧。”
他:“你从来不喝啤酒,是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玩着桌上的钱包。
她:“你玩钱包干什么?是不是想羞辱我?”
他:“在我看来,那倒是件难事,”他停了一下,“你知道吗?坐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一心想着如何给你一个惊喜,可你不配。唉!如果我还有思维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讲话了。”
他又停了一下。“你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何使你快活。你知不知道,对一个漂亮女孩来说,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不开心的一个。我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而且我很丑,又在一天天地衰老,尽管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很惨,因为我还有一条腿,还可以用这条腿跳。我时常大笑,即使要付出代价。可你知道吗——我从没听到过你笑。这可太糟糕了。事实上这很痛苦。我给你所有的一切,可你从来没有任何改变。你总是这样向别人乞怜,这可不对。你在害自己。这就是我想说的……”
她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我嫁给你,一切都会不同。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他:“并不完全是。上帝基督知道)虽然不会有玫瑰花般的床,但至少我可以养活你,不用再乞讨和借债。”
她:“如果你真想给我快乐,你就不会提条件了。”
他:“是你在讲条件。你永远不会想象比如……”
她:“我们分开生活?”
侍者走过来,手里拿着香槟鸡尾酒。
他:“再来一杯——这位小姐渴了。”
她:“我们每次见面都得演场闹剧吗?难道你不觉得烦吗?”
他:“我可不觉得烦。我已没有什么幻想了,但这是一种与你谈话的方式。比起医院啦、病人啦,我更喜欢这个话题。”
她:“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
他:“你所说的每个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