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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那个秋季-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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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李建国不能喝酒,但今天他又不能不喝,脸上已经满面酒色。李建国说:”他们三个都退了,舒展是艺术学院的,波麦是省戏剧学校的,他们的基础好,又年轻,前景肯定不会错。“罗绣便不语了,望着李建国,只是微笑,终于说:”小李,你可真是太能干了!“
  李建国连忙端起了酒杯,向董事长敬酒。他说过“先钦为敬”,~口就干掉了。罗绣抿了一小口,自语说:“小李你实在是太能干了。”
  酒喝到一定的份上大伙便都放开了。被称着“高总”的从身后取过了麦克风,对耿东亮说:“小伙子,给你的干妈唱一首歌。”所有的人都鼓掌表示赞成。罗绣伸出双手,说:“算了,还当真做干妈呢,说着笑笑罢了。”李建国接过话筒,塞到耿东亮的手上去,大声说:“就唱一首革命歌曲,《再见吧,妈妈》。”耿东亮只好拿起麦克风,站起来等待MTV的伴奏带。等了半天,/JAn过来打招呼说:“没有这首歌。”罗绣说:“就给我们唱一首(东方之珠》吧,我挺喜欢。”耿东亮不好在这样的时候扫大伙的兴,唱起了这首通俗歌曲。唱完这首歌之后大家~起为罗绣鼓掌,罗绣董事长喜得贵子,又多了一位干儿子了。
  隔了~天,也就是第三天的下午,李建国总经理就把耿东亮叫住了。李建国忙了这么久,脸上的气色有些疲惫,看上去便有些忧心忡忡了。人在疲惫的时候大多会忘记微笑,这一来李建国的忧心忡忡就给了耿东亮某种严峻的印象。李建国关照说:“我们再谈谈。”
  谈话的地点依旧在小会议厅。李建国和耿东亮依照上一次的谈话习惯,各人坐在了上一次谈话的老位置上。李建国捧了一只不锈钢茶杯,吹了一口气,自语说:“还真有点累。”耿东亮在这个瞬间里头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李建国不是他的总经理,而是他的辅导员或班主任。耿东亮想起来了,自己在他的面前其实一直保持了“学生”的心态的,即使在李总满面微笑的时候,骨子里头其实总有一股威严,也就是那种不怒目威。从什么时候有这个坏印象的,耿东亮又有点儿说不上来。
  李建国说:“我读书的时候别人说,我唱的比说的好,可我坚持相信,我说的比唱的好。”
  耿东亮眨巴了几下眼睛。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头有点没头没脑。依照“谈谈”的习惯,李总说完一句话之后耿东亮该说点什么了。可是耿东亮说不出话来。耿东亮不知道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跟在李总的这句话后头。耿东亮便笑了笑,耿东亮子笑的时候感觉到脸上很不自然,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李建国突然说:“你改唱通俗怎么样?”
  耿东亮凝起神,说:“你说什么?”
  李建国一点都没有绕圈子,说:“我有个想法,想让你改唱通俗。”
  耿东亮:“那怎么行?”
  李建国站起来了,两只手背在了腰后。他的模样不像在说话,而更像授课、李建国说:“我们唱美声的都有个错误的认识,以为美声才叫‘唱’,而别的不是。这是个错误。至少在现代性面前,这是个错误。”
  耿东亮:“问题是我还喜欢这个错误。”
  李建国却笑了。李建国伸出一只胳膊,一只手,一只指头,说:“我想我们找到共同点了。
  我们都看到了,这是一个错误。“
  耿东亮张着嘴,突然也站起身了。而耿东亮站起身之后李建国却又坐下去了。他坐得很慢,很沉着。他的“坐”在耿东亮的眼里带上了~股警示性与告诫性。耿东亮望着他,重新坐回椅子里去。耿东亮想找回刚才“坐”的那种感觉,但是没找到。耿东亮就是记不清刚才是怎么“坐”的了。他努力了几下,没有找到。耿东亮这回放低了声音说:“再说我也不会唱。”
  李建国便笑:“这只是个技术问题。”李建国说,“我们要讨论的正是这一点。况且你唱得准错不了,前天晚上你唱得就挺好,你唱得不错,称得上出口不凡。”
  耿东亮的脸色越发变红了。他被塞住了,堵住了。耿东亮结巴起来,说:“那只是让大伙儿高兴,玩玩的。”
  李建国说:“我们的对话已经起来越接近本质了。我们就是要让大伙儿高兴,玩玩。”
  耿东亮愣了几秒钟,说不出话来。脱口说:“我不会。我不干。”
  李建国拧开了茶杯,喝一口,嗽了几下,再咽下去。李建国随后掏出香烟,叼好了,点上。李建国很客气地说:“我不勉强谁。我从不勉强谁。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我只是和你商量。”
  耿东亮说:“我不。”
  李建国说:“你不?”
  耿东亮说:“我不。”
  李建国便微笑。不语。
  李建国说:“好。你不。”李建国又站起来了,往口袋里头装烟盒。装打火机。李建国拧好不锈钢茶杯盖,说:“我不勉强谁,我从不勉强谁。”
  耿东亮的坏心情似乎被黄昏的太阳放大了,带上了昏黄和无力的光圈。他回到师范大学的时候已是傍晚了,秋后的黄昏是校园最热闹的季节与时刻。学校的高音喇叭里头正在播放表演艺术家黄宏和宋丹丹的小品。学校的播音设备很旧了,磁带也很旧了,声音里头似乎失了许多沙砾。这盘磁带被播放了无数遍,《超生游击队》里的每一句台词耿东亮都能背得出来。
  耿东亮扶了自行车站在一棵老槐树的下面,铁丝网里头~口气排下去十来个篮球场和排球场。
  每一块球场都挤满了人,他们油亮的背脊在太阳光底下发出类似于玻璃的反光。中间的那一块篮球场围了很多人,那无疑是“三好杯”的某一场淘汰赛。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从那块球场上传过来。而高音喇叭里头的背景笑声也是~浪高过一浪的。人们在球场上大叫,人们在高音喇叭里大笑,真是各得其所,各得其乐。又是一个三分球,远处送过来一阵喧哗,那阵喧哗夹在傍晚的阳光之中,有一种很特别的渲染力。宋丹丹说:“哪能跟人家比呀?连个水果都吃不上,你瞧我们的孩子,一个个葱心绿。”(大笑)黄宏说:“你知道啥呀?书上说了,大葱有营养,你知道不?”(大笑)宋丹丹说:“你拉倒吧。”(大笑)耿东亮眼睛里头看的是球,而耳朵里注意的却是喜剧小品,只是听多了,再不觉得好笑了。这一来那些笑声似乎与快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一种节奏,一种声响。一只排球就是在这个时候飞到铁丝网扑面来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冲了耿东亮喊:“哥儿们,喂,哥儿们!”耿东亮愣了一下,回过头找排球。一个打‘羽毛球的女孩子却走到球边,她捡起球用很漂亮的勾手把球打过网去。却打歪了。排球场上的男生便是一阵哄笑。女孩子叉着腰,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的刘海被汗水粘在了额头上,在夕阳之中愈发英姿飒爽了。那一对乳峰却极漂亮,迎着余晖,又挺又不买账。
  宋丹丹在高音喇叭里说:“想当年,俺俩人儿恩恩爱爱郎才女貌比翼双飞……”(大笑)“三好杯”的赛场上一个篮下快攻似乎没有得手,一群女学生大声尖叫:“数学系,具臭具!”而另一群女生针锋相对地对她们说:“历史系,具臭具!”
  这样的场面是耿东亮生活里的一个部分,每天都如此的。但是,它们现在和耿东亮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耿东亮只是闯进来的一位客人,融不进去,被一块冰或别的什么透明的东西永远地隔开了。耿东亮抬起头,高处的一群归乌都快活得不成样子了,一冲一冲地在天上飞。而天也格外蓝了,滋润、平整,天上地下都是秋高气爽的开心模样。耿东亮涌上来一阵难受,这种感觉似乎是少年时代就有过的,在他换牙的季节。他的乳牙刚一动摇,耿东亮就不声不响地在课堂上用手摇晃了,每颗牙齿差不多都是耿东亮自己拔下来的,带着尖锐的痛感与血迹。耿东亮就是弄不懂自己为什么那样急,生拉硬拽,把牙齿从牙床的肉里头往外抠。
  越疼越固执,越坚决,而最终满足于怅然若失。耿东亮感觉到又有~颗牙齿被自己硬拽出来了,牙根上带了血与肉丝,空缺处有了撕裂与连根拔起的绝望感,疼痛感,残缺感,血腥感。
  耿东亮记得那时候总是把牙齿再搞到牙床上去的,而舌头一动便掉下来了。牙床与牙齿各自都无能为力。耿东亮的舌头在嘴里舔几下牙齿,它们完好无缺,但是耿东亮坚持认为牙床里头被扒去了一样东西,身体在疼,而身体的另一个部分与身体剥离了,掉在自己的掌心里头。
  耿东亮的眼眶里头汪开两汪泪,染上了很深的天蓝色。而夕阳在这个时候变得又大又红,在湛蓝的背景上妖娆而又易碎,呈现出完满与挣扎的矛盾局面。太阳下坠的模样靠那几根树枝是再也撑不住了。耿东亮低下头,秋意在这个时候布满了他的胸腔。
  耿东亮的寝室是红八楼的304室,同室的七个兄弟这~刻却歪在床上,胳膊和腿在床的边沿挂得东一根西一根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窗外高音喇叭里的笑声一阵又一阵飘进来,与寝室里头鞋垫与袜子的气味混杂在一块。桌子上布满了饭盒、餐叉和两副纸牌。这两副纸牌自从耿东亮退学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摸过了。耿东亮的退学使班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了。
  人们都知道,耿东亮这小子发大财去了。耿东亮这小子已经出人头地了。他的课桌空在那儿,一到上大课的时候同学们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瞟到那儿去,那个空穴仿佛成了深水里的漩涡,凭空产生了一股致命的诱惑力与吸附力。你一心一意地就想往里冲。班里的气氛越来越浮动,越来越令人伤心了。耿东亮这个狗杂种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也太让别人难受和不甘心了。
  耿东亮爬上三楼。3de室的门是半掩的。耿东亮站在门口,闻到了寝室里头鞋垫与袜子和短裤的混杂臭气。气味里头全是青春的分泌物。耿东亮闻到这股气味就陷入了缅怀,这种缅怀使他对往昔的生活有了一种出格的敏感,一点一滴都有了逝者不可追的大失落。鞋垫与袜子的气味使耿东亮的懊丧愈发纷乱了,夹杂了反悔和自卑等诸多杂念。耿东亮用手握住门框,稳住了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在同学们的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的。耿东亮预备好自己的微笑,推开门,刚一过去就碰上了十四只眼睛,十四只眼睛一起向他盯过来了,如一、专注、凝神。耿东亮径直往窗下左侧的下床走过去,那是他的铺位,他一屁股坐下去,手里捏了一只彩色软塑料网兜。
  老大的头上罩了一只大耳机,正在听音乐。看见耿东亮回来了,老大对耿东亮说:“老六,该请我们喝~顿了吧?”他罩了耳机,说话的声音就特别了,又大又冲。耿东亮抬起头,注意看他们的脸色,他们的脸色似乎比自己更需要安慰。耿东亮说:“喝什么?有什么好喝的?”
  老五的目光从一本杂志上移过来,说:“兄弟们为你高兴,你就陪兄弟几个醉一回。”耿东亮站起身,向上铺的老二要了一支烟,点起来吸了一大口,又猛又深,都呛住了,那口烟如一把毛刷子塞在了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样的坏感觉似乎只有酒才能抚慰。耿东亮把玩着手里的烟,突然大声说:“一人借我五十块,兄弟们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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