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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天朝的船队静静驶入了浓雾中,慢慢四下水气封阻,便再也看不到了。
四下哑然寂静,隐隐然间,人人都有敬畏之意。听得咕嘟一声,不知谁吞了口唾沫,道:“中国的船……造得相当大啊……”另一名武士也是低声叹息:“对啊,不愧是上国……竟然有这样的威严……”
大船渐渐驶离漩涡,又回到了无边雾海之中。众人此行非但失落了梦海图,还险些为漩涡所吞噬,可说灰头土脸之至。众人却仍喃喃痴语,想是为中国船队所震慑,迟迟回不了神。
忽然间,河野洋雄破口大骂:“几艘船就让你们投降了,你们还配称武士吗?告诉你们,!蒙古人与我河野家交战的海船,比中国的船队要大上百倍不止!河野氏却没害怕!”另一名武士呼应道:“没错!中国人的船再大,也比不上蒙古人的船,可即使是蒙古那样的大船队,又全被我国的神风消灭了。”
“对、对……”众武士深表同感,一时人人奋力颔首,好似喜悦无比。河野洋雄有心鼓舞士气,便抽出太刀,厉声道:“竹刀经过锻炼,也可以战胜真刀!中国武士有胆登上博多湾,一定被我千人斩!”说着转望逸海上人,喝道:“上人,你说对吧!”
“正是如此。”逸海上人淡淡地道:“方才那几艘船微不足道,你们无须恐惧。”逸海上人乃是学问僧,见闻广博,连他也如此说了,众武士自能高枕无忧了。众人心下大喜,笑道:“是啊,这批船队很小,根本不值得担忧。”
“没错。”逸海上人接口道:“这批船队真的不值一提,若与我二十五年前所见的西洋舰队相比,他们只能算是沧海之一粟。”话锋急转直下,东瀛武士面面相觑,全都傻住了。大内良臣颤声道:“上人,您……您见过三宝舰队吗?”听得此言,众武士一脸茫然,不知高低,逸海上人眯起了眼,低声道:“没错。二十五年前,中国第四次远征的时候,我曾经在太仓见过他们整队,那时的出征场面非常浩大,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众武士皱眉道:“他们……他们的船很多吗?”逸海和尚摇头道:“数量多少,尚在其次。让我畏惧的是他们的元气。”众人瞠目结舌,齐声道:“元气?”
逸海上人点了点头,道:“唐人称呼自己为‘汉人’,自从契丹人建国以来,他们失去了长城,也丧失了自信,开始无止尽的衰败。可是现下不一样了,这是近五百年来汉人首次统一全中国,那样的‘元气’非常可怕,绝不能掉以轻心。”
想起中国处于空前盛世,对照日本现今的战国乱世,众武士心里空荡荡的,如丧考妣。大内良臣更是颓然坐倒,什么都不知道了。那“阎将军”遥望着远方梦海,轻声道:“上人,您说中国船队来到‘梦海’,会不会也是来找‘南刀’呢?”
念及东瀛第一神物“南刀”,众武士不由大惊失色,就怕中国船队不怀好意,有心劫夺日本国宝,那可棘手之至了。大内良臣牙关颤抖,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若与中国开战,谁输谁赢?”逸海上人轻轻地道:“放心,我们会赢。”众武士喜不自胜,狂喊大叫:“神风助我!日本必胜!”逸海上人摇头道:“不准自欺欺人。战争之事,最忌妄自菲薄,更忌夜郎自大。我所言自有凭据。”河野洋雄皱眉道:“什么凭据?”
逸海上人轻轻地道:“他们的长城破了。”众武士愕然道:“破了?怎么破的?”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他们自己弄破的。”众人满心纳闷,不解其意,逸海上人却不多说了,径自道:“不说这些了,大内君,我们该出发了。”大内良臣拜伏在地,垂首咬牙:“上人,我……我失落了海图,对不起您的信任……”
逸海上人摇头道:“别自责。我知道是谁抢走了梦海图。等我们抵达了琉球,自然有办法讨回公道。”大内良臣喃喃地道:“琉球?那里有我们的援军吗?”逸海上人与“阎将军”对望一眼,淡淡地道:“琉球山南国,住着我大日本的剑圣。我要请他出手相助。”
“南刀北鞘,以合为和,是称大和”,雾气隐隐流转,这个天下似将风起云涌,大内良臣深深吸了口气,自知使命重大,当即转舵扬帆,直朝南方航行而去。
第二章 万里长城今犹在
从京城出发,沿运河南下,经德州,过临清,越聊城,便会见到一条浩瀚大河,这条河色呈黄褐,水急滔滔,年年溃堤成灾,不消说,此即横亘中国北方的第一大河,九曲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孔夫子、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这些人物全是黄河子孙。说来黄河虽有百害,却也为中国孕育了无数英豪,开创了璀璨的华夏盛世。
不过中国实在太大太大了……纵以黄河的源远流长,却也不能泽被万物。因而从运河沿南直下,经济宁、过徐州、至扬州,还会见到第二条大水,这条河比黄河更宽更广,水质比黄河更清更甜,那是一条碧幽幽的江水。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千里运河的终点,便是万里长江。它是英雄项羽的本家,也是本朝太祖的故乡,几千年来,它温柔地孕育了无数风流人物,他们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有人说:“黄河似后母、长江是亲娘”,所以黄河养大的好汉,个个吃苦忍辱,善于险境反扑,便如孟德曹操,让人震慑惧怕。长江养大的英雄,个个风流多情,善谋多思,恰似公瑾周瑜,总教人神迷倾倒。
后母也好,美娘也罢,过了长江后,便再也看不到英雄。因为顺江而下,便要出海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沿江东进,面前已是一片汪洋大海,东海、北海、黄海、南海,它们比洞庭鄱阳更为横涯无际,比黄河长江更加源远流长,可从古到今,秦皇汉武、刘邦项羽、孟德公瑾,人人都是黄土地的子孙,却又有谁出身于蔚蓝大海了?
汉人怕海,汉人不敢出海,故而有人怒责孔老夫子,“父母在、不远游”,为了腐儒们的无聊教诲,汉人只知安土重迁,死守祖坟,却从未想过放洋出海,终使子孙故步自封,乃至国势衰微,渐渐覆亡。
天殇国殇、河殇海殇,说这些话的人口沫横飞,其实压根儿忘了一件事。罗盘是打哪儿来的,海舵又是谁发明的?所以他们大概也不晓得,其实汉人出海已经有几千年了。他们前仆后继,乘风破浪,远渡重洋,甚至去过一个名唤“木骨都束”的怪地方,抓到了一只活麒麟,并将之带回老家。
这听来像是谎话,毕竟麒麟是苍龙的好朋友,自从春秋末年孔老夫子最后一次目击之后,世上就再也见不到它的踪迹了,怎可能有人带回了它?
可这是真的,抓到麒麟的人就躺在这儿,崔风宪、号震山,今年六十四岁,现下他赤着脚,打着呼,一边仰躺于甲板上,一边晒着暖暖的日头。乍然看去,此人就是个糟老头,谁也想不到他真抓过“麒麟”,并从承天门牵进了北京。
当年崔风宪牵着“麒麟”进京面圣时,曾引起不小的轰动,毕竟这玩意儿太怪了,它颈子长长,眼儿大大,头上还长了两只鹿角。尤其稀奇古怪的,它的身材太高太瘦了,以致从承天门进来时居然撞到了脑袋,疼得麒麟哀哀哭叫。围观百姓则是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每当崔风宪和人提此往事,总会害得朋友们喷饭狂笑,人人都当他是牛皮王。不过崔风宪也不想多做解释,毕竟“麒麟”并非是他见过最怪的东西,他还看过九尺高的双头妖鼠,上面一个头、肚子一个头,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屁股还生了条大尾巴。
出海数十年,怪事一箩筐。有的地方七月飘雪、腊月燥阳,有的地方终年积雪,恒昼恒夜。每回崔风宪说起这些奇闻异事,总要给乡民们出言讥笑,当他脑子坏了。他莫可奈何,上个月经过锡兰山时,便买了头怪物上船。看这怪物浑身金毛,目露碧光,还长了森利利的爪牙,日后谁还敢笑他吹牛放屁。
嘿嘿……崔风宪微微冷笑,伸手朝怪物的脑袋拍了拍,怪物则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阵阵金刚狮子吼。
吼……三个月大的小狮儿打了个哈欠,它倒在主人脚边,模样好似猫儿,昏昏欲睡。
崔风宪是个商人,经常出海做买卖,在船上养头小狮王看家,倒也不坏。若有小偷上来翻东西,纵不给活活咬死,也要给它追得跳下大海,狼狈不堪。至于这头小狮子长大后,这艘船是否还养得下呢?这也无须担心,因为崔风宪的船非常非大,整整用了三万五千两白银监造,几乎花光了他的毕生积蓄。
测度船体的大小,须以桅杆定数,桅杆越多,船体越大,面前这艘船共有三根桅杆,长十八丈,宽六丈,船上连同崔风宪与他的侄子在内,共计四十人,他们在此饮食起居、养鸡养鸭,甚且还在甲板上种白菜,船上看来便像是一座大田庄,哄哄吵嚷。
如此听来,崔风宪的船好像很大,大得不可思议,不过若真有人这般说,这人定然出身异邦,否则他怎没听说过“三宝太监”、又怎会没见识过他手下的“西洋宝船”?
西洋宝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桅杆九根,张十二帆;其“篷、帆、锚、舵”、非二三百人莫能举动。全队出航时共计六大卫所、三万兵马,六十二艘大海船,若把自己手下这样的小船计算在内,整批舰队规模最盛时,可以多达一千艘。
一千艘,这不是开玩笑的,倘使整批舰队开帆列队,宽可达百里、纵深足有五十里。远远望去,便如天神的使节降临,威不可当。尤其三宝公绝不占人家的地、更不称人家的王,所过之处,仁义礼智,和善待人,此事崔风宪可以为证,因为他不只见过三宝舰队,他还曾经搭上去过。
二十年前,崔风宪正值盛年时,他曾随侍过“三宝公”,担任过他的武官,故也见识过“三宝舰队”远征的气势。所以他早就明白了,普天下最大的远航舰队,并非来自东洋西洋,而是出自于孔孟之邦、大汉子孙之手。
汉人为何总是看不起自己呢?三宝公出海,那叫劳民伤财,穷兵黩武;三宝公不出海,那叫坐困愁城,不知长进。可无论人家怎么说,崔风宪都懒得反驳。唯独听到有人大放厥辞,说什么汉人只知耕田滋味,不识海洋之美,他就忍不住要笑到抽筋。毕竟大汉子孙早是大海常客了,若非列祖列宗出海已久,子孙又怎能开枝散叶,遍布南洋?难不成是飞过去的?
算了……这些都过去了,什么三上东洋、七下西洋,都是陈年往事。现下“三宝太监”早已仙逝,而崔风宪也已辞官多年,成了个商人。至于别人要胡说八道什么,他也管不着了。
太阳暖暖晒来,让人睡意浓重。崔风宪闭上老眼,转过了身,正要呼呼大睡,猛听背后传来阵阵呼唤:“叔叔!叔叔!”
喊声清脆悦耳,带着几分稚气。崔风宪眉头紧皱,立时装死赖活,埋头苦睡。那嗓声却不放过他,只管俯身下来,喊道:“叔叔!”
崔风宪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正装睡间,忽然怀里钱包悄悄行走,似要出门一游了。崔风宪暴吼道:“畜生!”右手暴长,果然逮住了一头畜生,只见这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