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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原向众人打了个眼色,站起身来拍了拍小蛋肩膀道:“你先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咱们回头再慢慢聊。”
大伙会意起身,向小蛋告辞出屋,只留下罗羽杉坐在病榻一旁照料。
再有便是那条名叫大黑的狗安安静静趴在榻前,瞅着床上的小蛋不时摇晃着尾巴。
罗牛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爱女一眼,欲言又止忽觉衣袂一紧,却是妻子悄然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向他摇了摇头。
罗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着众人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越发地安静下来,隐隐从林间传来一声声清幽虫鸣,窗外的月色如水映照,凉爽的夜风温柔吹拂,送来脉脉清香。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便这样默默地对视着。
忽然就听“咕噜”一响,打破了屋里的静谧。两人俱都一怔,方才意识到这一声响动竟是从小蛋的肚子里发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罗羽杉柔声道:“你一定是饿了。桌上有药粥,你不妨喝上一点儿。”
小蛋默然望着罗羽杉,心里洋溢起幸福的感觉,轻轻道:“当年我被埋雪中,被救回天雷山庄,苏醒过来时,也是你端过一碗热粥。”
罗羽杉俏脸上泛起柔情,微笑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五年了。”回身端起桌上粥碗,舀了一小勺凑到唇边细心地吹凉,送到小蛋嘴边。
小蛋张口吃了,只觉得热乎乎的药粥从喉咙口一直暖到了心底。
瞧着罗羽杉颇显憔悴的面容,他不禁生出强烈的歉仄与怜惜,低声道:“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我辛苦你了。”
罗羽杉摇摇头道:“只要你的伤能好,再苦我也甘愿。那天你在血海里昏死过去,才真正教我害怕……天幸,你还是活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眼圈已是红了。
小蛋伸出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纤指,缓缓道:“以后永远不会了。”
罗羽杉眸中闪烁着喜悦憧憬的光采,垂下玉首用极低的声音“嗯”了声。
大半碗粥喝完,小蛋精神好了不少,靠在床上了无睡意,若非罗羽杉一力劝阻,他已忍不住要披衣下床。
两人又聊了许久,罗羽杉起身道:“你先歇息一会,我去把粥碗洗了。”
小蛋恋恋不舍目送罗羽杉姣好的倩影出屋,忽然就见霸下从窗口鬼鬼祟祟探进脑袋低声叫道:“干爹!”
霸下掠入屋中,嗫嚅道:“有件事我实在憋得难受,想和你说。不过,你听了可不能生气。”
小蛋以为它又在翠霞山上闯了什么祸事,笑着问道:“什么事?”
霸下跳到小蛋身上,犹豫了半天期期艾艾道:“你不在的那几天,我发现了一桩很不对劲的事。”
它下意识地又朝窗外瞅了瞅,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习惯和小鲜待在一块儿,一刻不见它就会心慌,两刻不见它就会心烦,三刻不见它就会觉着少了什么东西似的浑身难受。可真和它在一起,又忍不住和它吵嘴,还特别喜欢看它生气时候的模样。你说,我这是不是病?”
小蛋听着听着不由笑了,回答道:“当然是病,而且病得不轻。”
霸下急忙问道:“干爹,这病有治么,到底是什么病?”
小蛋裂嘴笑道:“这病很难治,好像叫相思病。”
霸下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喃喃道:“你是说我喜欢上了条小毛毛虫,这怎么可能?”
小蛋奇怪道:“喜欢就喜欢了,你何必紧张?”
霸下愁眉苦脸道:“可我是龙啊!”
小蛋摇头道:“小鲜虽是圣淫虫炼化,却善良可爱天真烂漫,你喜欢它,心里却又存着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太不应该。”
霸下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更没有瞧不起它,只是觉得这事怪怪的,更怕它知道后会得意,今后会变本加厉地跟我斗。”
小蛋神情逐渐柔和,说道:“喜欢上一个人是幸福的事,被人喜欢难道不是更加幸福的事?”
霸下听得呆了,打心眼里觉得小蛋的这句话很有道理,猛听屋外传来小鲜娇柔的呼声道:“小龙、小龙,你又躲到哪儿去了?快滚出来,你该陪我去后山玩了!”
霸下如梦初醒,望了望窗外叹口气道:“遇到它,我注定命苦,唉……”
小蛋不由失笑,正巧罗羽杉推门入屋,听到霸下的话忍不住疑惑道:“谁注定命苦了?”
霸下大窘,从窗口落荒而逃,支吾道:“反正不是我!”
小蛋微微含笑看着它狼狈的背影远去,从窗外宁静的夜空里寻觅到了满天璀璨的星光。那是暴风雨过后,上苍又一次向他露出了微笑。
其后数日小蛋便在紫竹轩静卧疗养,体内伤势一天好过一天。可众人仍不敢有半分的懈怠,每日盛年、苏芷玉、农冰衣等人都会轮流前来探视,而罗羽杉更是在罗牛的默许之下,寸步不离地照料着他。
这天小蛋午睡醒来,正逢丁原携着小寂和楚儿前来探望。小蛋便将四相幻镜的下落,连带鹤仙人的元神被屈翠枫炼化的消息也一并告诉了丁原。
丁原听完脸上却并无诧异之情,说道:“这事我已知晓。没关系,等你伤势痊愈,咱们再找屈翠枫讨回幻镜就是。”
小蛋愕然道:“丁叔已经知道了。”心中却疑惑,丁原是如何得知的?
丁原看出他的迷惑,说道:“你忘了么?在你被万劫天君劫走之前,曾将此事告诉了小龙和小鲜,随后它们两个又将这消息透露给了盛师兄。我便是从盛师兄的信函中获悉此事。”
小寂笑道:“多亏你把这事儿说了出来,不然我如今还在观天井里关着呢。”
小蛋记起当日曾听芊芊说过,因小寂将化功神诀泄漏与鹤仙人,故天一阁依照戒律将他终身幽禁在观天井下。除非能够从鹤仙人手中追回化功神诀,彻底杜绝这项天一阁绝学外传可能,否则这一生他便只能在井底度过。
而今鹤仙人元神已被炼化,化功神诀自不可能再外泄,因此天一阁顺水推舟将小寂释放也是理所当然。没想到屈翠枫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也办了一件大好事。
想到屈翠枫,小蛋心下有些黯然,说道:“也不知屈大哥现下在哪里?”
丁原与屈箭南可谓生死之交,眼看他唯一的爱子沦落到这般田地,心头也是又恨又痛,暗道:“那日在翠霞山上,我若将这孩子带回长离岛好生管教,或许日后便不会再生出这许多是非来!说起来,我委实愧对屈兄夫妇在天之灵!”
楚儿和屈翠枫没丝毫交情,自不会如小蛋和丁原般对他惋惜牵挂,娇哼道:“他得到四相幻镜,又收服了鹤老魔的元神,正是春风得意,岂有甘于寂寞不跳出来兴风作浪之理?”
小寂摇摇头,道:“说起来,他不过是因为一念之差一错再错,最终才落到不可自拔的田地,本性却未必真的坏。”
罗羽杉颔首道:“是啊,屈大哥……他本也是个好人。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小过错,不惜作出更多更大的错事。”
众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小寂想起自己的事情更是暗自一醒道:“我将化功神诀泄漏给鹤老魔,虽是为了楚儿,可无论如何也是铸成了大错,给天一阁和爹娘惹了偌大的灾祸。
“后来虽说我主动投案,可心里却还在自鸣得意。若非那日小蛋在观天井上的一席话令我深自反省,恐怕,我较之屈翠枫今日景状也无多大差异!
“也许,在他心中也一样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反会当自己是为父母报仇而忍辱负重,受尽苦难,却得不到旁人的同情、理解和支持。”
想到这里,他的背上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悄悄望了小蛋一眼,感慨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比起小蛋来,我这二十余年顺风顺水,藉着爹娘的余荫,日子实在过得太逍遥自在。”
小蛋哪知丁寂心中一时间诸多想法,望向楚儿道:“师姐,你还没回过宿业峰吧?不如待此间事了,咱们一起回返西域拜祭师父。”
听到小蛋说起叶无青,楚儿芳心中涌起复杂难名的滋味。尽管她凭藉几乎是丁寂用性命和自由换来的卷心竹尽复旧日娇美容颜,可那深烙在心底的伤痕,又岂是世上任何一种灵丹妙药能够轻易去除的?
但毕竟叶无青于她有十数年的教诲之恩,这份师徒之情断难以抹杀。
噩耗传来,楚儿也是百感交集,背后垂泪,却始终鼓不起勇气重回伤心地。
当然,在她心里还隐约存在着另一分顾虑,却是源于小寂。
尽管现在丁原和姬雪雁并未阻止自己与小寂交往,但也一直未曾当面表态许可。倘若回到忘情宫见着父母亲人,他们执意留下自己,甚或让她重归门墙,那又怎生是好?终究,自己和小蛋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面对小蛋恳切的目光,楚儿半晌不语,内心之中也委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寂似是猜到了楚儿的心思,默然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玉手,用力紧了紧,彷佛是在说:“别怕,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
他们两人的细微动作乃至神情变化,自难逃过丁原的一双眼睛。
他的视线缓缓拂过爱子与楚儿,落到小蛋身上,悠悠道:“楚儿应该要回去。”
楚儿闻言心一沉,小寂更是急道:“爹爹,你——”
丁原摆摆手阻止爱子继续抗辩,说道:“当然我和小寂也会陪你们一同前往。”言语声中,他的脸上露出一缕洒脱的笑意,接着道:“毕竟楚儿也是望族闺秀,你小子总不能一声不吭,就把人家的宝贝女儿娶进门吧?”
话音落下,屋子里竟是一片沉寂,每一个人都看着丁寂和楚儿如何回答。
丁原好整以暇地侧眼打量自己难得沉默寡言的儿子道:“怎么,你怕去宿业峰,怕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丁寂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涌动着一股狂喜,结结巴巴道:“爹,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丁原笑道:“你说呢?像楚儿这么好的姑娘,你难道不想赶紧娶进门来当媳妇?你难道不怕下手晚了被别人抢走?”
楚儿如在梦中,怎也想不到丁原居然肯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许诺,要带爱子亲往宿业峰登门提亲!而就在二十多年前,为了姬别天的血仇,他还曾在蓬莱仙岛上与自己的师祖楚望天拔剑厮杀!
更近的,四年多前叶无青率众突袭翠霞派,导致淡怒真人壮烈战死,更令两家结下不可化解的血仇。
小蛋在旁也是又惊又喜,更进一层地想道:“如果小寂和师姐成亲,那翠霞派和忘情宫也可稍释前嫌,说不定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就算两家血仇太深难以完全化解,却也不会动辄兵戎相见。”
这时小寂渐渐冷静下来,又犯愁道:“这件事,娘亲是什么意思?”
丁原道:“这就是你娘亲的意思,否则我又怎敢当众说出?只是她不能陪着你和楚儿前往忘情宫。说起来这事多亏楚儿,要不是她在观天井外不离不弃地日夜相守,怎能最终解开你娘亲的心结?”
小寂彻底放下了心事,满是敬意与自豪地道:“爹爹,你可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成为了你们的儿子。”
丁原注视着他,淡淡笑道:“对我和你娘亲而言,反过来也是如此。”
楚儿没有说话,蓦然站起娇躯盈盈跪倒在丁原的面前,眸中泪花闪动,深深地拜了下去。
丁原伸手将她扶起,温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