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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长地吐出一股赤蓝两色的蒙蒙浊气,找寻到雍舆情与容雪枫的元神,口中爆出一串怨毒刻骨的寒笑,纵身飞袭而上。
雍舆情感到自己身上的真元不停流逝,生命好像即将燃尽的蜡烛般一点一滴地化为火焰,那支手中紧紧攥握的灵笛光华晦暗,笛身上的龙纹几已淡得看不见。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缕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空虚,转首望向容雪枫,唇角逸出一抹超脱俗世的淡淡微笑道:“是时候了,师妹……”
容雪枫的心弦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听懂了这位从自己懂事起便朝夕与共的师姐话语中蕴藏的意味。
是啊,是时候了,漫长倥偬的岁月今日终于到了尽头。
犹如一场跋山涉岭的远征,经历过尘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喜悦忧伤,不知不觉自己的步履行将踏上彼岸。
只是可惜,自己终究没能完成登上天道巅峰的愿望。
这两百多年来昼夜不歇的潜心修炼,令得她们距离飞升的最后一关仅是咫尺之遥。
倘若不是今天鹤仙人来袭,也许再有三五载,她和师姐便能追随着先贤的足迹,踏入到与日月同辉、与天地不朽的天道极致,挣脱去红尘所有的禁锢,羽化飞升。
她忽地对雍舆情报之以同样恬淡沉静的一笑,伸手握住师姐冰凉的指尖,用尽全身力气紧了紧,像是在作最后的道别。
遮天蔽地的狂飙袭来,鹤仙人狰狞的身影在她的眼帘里迅速扩大。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起眼睛,两百多年的人世沧桑,在一瞬间化作点滴浮影从心头一掠而过。
身为守护圣坛的魔教长老,她们拥有超凡入圣的修为与过人一等的睿智,却从不曾在世间显扬,终日停留在幽暗的地宫之下,忍受着漫长光阴带来的寂寞。
这便要走了,她却还不曾与师姐携手走出过这里,一同云游四海九州,领略尘世风光。甚至,早忘了早市上那阵阵随风飘来的豆花香味,忘了日落时炊烟嫋嫋、鸡鸣狗吠、孩童嘻笑的田园。
这些对常人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对于她们竟是那样的奢侈和遥不可及,只有在一次次的睡梦里才能见到。
然而她无怨无悔,为了一个坚守了两百多年的誓诺,为了心灵深处的那一寸净土,她无怨无悔地为之生、为之死!
“轰——”两蓬璀璨的光澜爆裂翻涌,在空中水乳交融汇作一团奇异的光罩,堪堪包裹住鹤仙人激射而至的身形,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鹤仙人怒吼道:“焚精爆元!”嗓音却被隆隆的风声呼吼尽数吞噬。
原来在这最后关头,雍、容二人终于引爆了丹田铜炉,施展出她们悟自天道星图中的“盈虚如一”诀,将毕生真元化作一空一实、一虚一盈的光焰神罩合二为一,把鹤仙人死死围困在其中。
鹤仙人发出穷途末路般的困兽厉啸,头顶三花齐现金焰遍体,却依旧挡不住身外无坚不摧的狂涛没顶。红蓝两色光缕如水银泄地破入体内,绞碎条条经脉,浑身的肌肤骨肉开裂外翻,像是一捶打碎的瓷器。
“咄!”他狂喷一口血箭祭出元神,在光罩中东撞西突,又一次次颓然碰壁。
盈虚光罩激越颤鸣抖动,不断向内收缩。鹤仙人的肉身像沙粒般消弭飘散,元神狂晃变形。此际的他已非那笑傲苍穹不可一世的雪鹤,却更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笼中金丝雀。
绝境中,鹤仙人左手倏地一翻,掌心亮起道翠绿色的冷光,“飕”地脱手射出,轰在光罩的顶心,正是他煞费心机苦练了六百余年的魔道至宝“翠玉斜”。
状若残月的翠玉斜“铿”地脆响击在光罩上,光壁剧烈浮动,裂开一丝肉眼近乎难以察觉的裂痕,随即轰然灰飞烟灭。
鹤仙人已无暇痛惜自己的翠玉斜,身形一合金丝拂尘,拼尽全力猛然撞向光罩。
“砰——”光罩破开一道丝线般粗细的细长豁口,金丝拂尘也在这次轰撞中粉身碎骨,化为乌有。鹤仙人的元神从这连流水都难以通过的细小纹缝间夺路而逃,更不敢有片刻停留,倏忽掠出太元殿仓皇而去。
下方的众人也恍若被这声轰鸣从睡梦里惊醒,反应快的自口中爆发出愤怒吼声,腾身往殿外追去。更多的人一边呼喊着,不顾一切冲向雍、容二人伤痕累累的肉躯。
“喀喇、喀喇、喀喇喇——”盈虚光罩先是由那缕裂缝向四周扩散开一道道碎纹,转眼光壁上支离破碎,像散架的琉璃爆溅开去。
游离的光丝徐徐融合交汇,重新凝铸成雍舆情与容雪枫的元神,却微弱得恰似即将消融的晨间淡雾,无力地摇曳涣散。
“师父、师叔!”静姑娘泪流满面扑上,抱住了容雪枫的元神。
那边小蛋亦刚缓过一口气来,冲上前去揽住雍舆情摇摇欲坠的元神。
刚刚睁开眼睛的乌天怒,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场景,急怒攻心地大吼道:“快,快助两位长老元神归窍!”
他的话音未落,静姑娘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道:“师父││”
只见容雪枫的元神像一缕缕离散的雾气,从静姑娘的怀中升腾幻灭,任她如何使尽全力也无法挽留分毫。
“当啷!”那支火凤藏灵笛从元神手中脱落,脆脆地砸在地上。
乌天怒的吼声戛然而止,呆呆注视着容雪枫渐渐模糊消散的元神,虎目中热泪滚滚滴落,嘴唇张了几张,发出一声如负痛野兽般的嘶吼。
雍舆情心头一恸,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肉躯眼中淌下,混着殷红的血。
小蛋的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她元神中,助她维系住最后一口元气不散。
她凄迷的目光望着容雪枫元神幻化的光缕,心痛至麻木,轻轻道:“师妹,你怎么先我一步去了……”说到这里心绪再难以抑制,胸头元气一泄,元神便要涣散流逸。
小蛋大吃一惊,急忙催动真气稳住元神道:“婆婆,坚持住!”
雍舆情精神略振作了些,模模糊糊看到了小蛋的脸庞,笑了笑喘息着道:“叫静儿过来,我还有……还有几句话要、要交代——”
静姑娘闻言忙忍住悲泣应道:“师叔,弟子在这里——”
雍舆情抑制伤悲,含笑道:“从今日起你和翎儿便要接过衣钵,替代我与容师妹守护圣坛直至终老……这、这副重担就交给、交给你们了││”
“师叔!”静姑娘心如刀绞,扑倒在雍舆情的元神上失声痛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雍舆情爱怜地看着她,接着叮嘱道:“那对灵笛就由你和翎儿接掌,好好守护圣坛……我和容师妹的肉躯葬、葬入圣坛后的熔岩华府池内,这……是历代长老的最后归宿,你要记得。”
静姑娘点点头,又立即连连摇头道:“师叔,你不要走,不要走——”
雍舆情只是淡然一笑道:“你师父已走了,一个人太孤单,让你师叔去陪她罢——”
众人围在雍舆情的周身,听她对静姑娘留下遗嘱,一个个含悲忍泪,痛不欲生。
乌天怒的耳畔恍然响起雍舆情面对鹤仙人曾说过的话语:“那就请道长先将站在这座太元殿内的一百二十一位圣教兄弟姐妹尽数屠灭,否则只要有一个人、但有一口气在,就不容你在此猖狂!”
而今,她与容雪枫果真以自己的生命实践了这句诺言,保住了圣教千年的基业。
雍舆情自知已至弥留之际,视线越过小蛋的头顶射向大殿厚重的石顶。由此向上三十丈,便是云梦大泽的地表,长着花,吹着风,还有朦胧的月光照耀。
她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一股浓烈的睡意涌上心头。
恍恍惚惚里,好像看到自己和容雪枫御剑行在浩翰壮阔的苍穹之下,红日冉冉自东方的巍巍群山后升起,脚下云雾缥缈,原野如画,清凉的晨风轻柔地吹拂过她的发际。
她的脸上笑意渐浓,嘴中喃喃自语却轻不可闻,话音尽处,她的眼睛安详地微微合拢,唇角蕴含的笑意不退。
等了等,又等了等,小蛋试着低声叫道:“婆婆,婆婆——”
猛然臂弯中一空,掌心输出的真气陡然没了去处,眼前雍舆情的元神乍然如风般流逝。
小蛋呆呆看着眼前忽明忽灭、如同烟花般绽开又散落不见的光缕,心跌落到海底。
他这些年已经历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然而从没一次像今天这样带给自己如此强烈的震撼与冲击。
他莫名地记起丁原曾经教给自己的一句话:“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眼眶一热,泪光盈然。
茫然之中,就听到静姑娘在身边发出椎心刺骨的呼喊,听到乌天怒等人悲愤交集的哽咽怒啸,心中狠狠一痛昏了过去,却梦见干爹、农百草、蒙逊……许许多多活过而又逝去的人们。
也不晓得昏睡了有多少时候,小蛋陡地被一蓬昏黄的灯光惊醒,慢慢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已换洗过,腿上绑着绷带和夹板,隐约传来的阵痛令他霍然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
他双手一撑从床上坐起,就听霸下的声音喜道:“干爹醒了!”
乌天怒的笑声伴随着他的魁梧身影出现在面前道:“小兄弟,你感觉如何?”
小蛋望着他的笑脸点了点头道:“还好。乌护法,你的伤都好了么?”
乌天怒道:“外伤都没问题了,但要完全复原还需静养个把月。小兄弟,你是我和风教主的救命恩人,切莫如此客气生分,你日后只管叫我乌老四就是。”
小蛋笑笑,问道:“乌四哥,两位婆婆的遗体是否已安葬了?”
乌天怒面色一黯,回答道:“早两日都已火葬了,是风教主亲自送的葬。可惜圣坛禁地我等不能进入,咱们没能为两位长老送上最后一程。”
小蛋心头一阵失落,沉默片刻后问道:“乌四哥,我睡了多久了?”
乌天怒道:“大概五天四夜罢。我亲自向风教主讨来照料你的差使,这儿是你乌四哥的府宅,比起忘情宫来简陋了许多,小兄弟莫要介意。”
小蛋看看屋中的景象,这间石室宽敞干净,陈设高雅幽静,远谈不上简陋,应是乌天怒自己的居室。
他心下一暖,又说道:“乌四哥,真是多谢你啦,不知鹤仙人是否有下落了?”
乌天怒苦笑声道:“这老魔一出太元殿便没了踪影,我们连日搜索都一无所获。不过殿副教主和本教的三大护法闻讯后,率着大批高手业已陆续赶回总坛,就算他去而复返也是不怕。”
小蛋听他这么一说,稍觉放心,又想起屈翠枫,问道:“屈大哥呢,他走了没有?”
乌天怒道:“屈公子当日被风教主误伤,一掌震昏了过去,幸好伤势不重,歇息了两日已经康复。他还在总坛,说是要等你一同离去。”
小蛋又在乌天怒的府上静养了数日,期间殿青堂和其他三位护法,以及一干魔教首脑都曾先后前来探望慰谢。只是风雪崖伤势过重,处理完雍舆情、容雪枫二人的丧葬后,便避入静室闭关疗伤,始终不得一见。
这日,小蛋自觉伤势好了七七八八,便与屈翠枫一起向魔教群雄辞别。
临走前,他特意请乌天怒领着自己在通向圣坛的那扇暗门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算是祭奠过雍、容二老。
殿青堂率着魔教群豪将他和屈翠枫送出地宫。
行将分别之际,殿青堂从袖口里取出面青色小旗交到小蛋手中道:“小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