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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连做贼心虚,猛心下惊震道:“莫非这小子已从丁寂口中得知我与饕心碧妪的关系,这可有些棘手!”
就听停涛真人说道:“既是这样,我等便不叨扰两位,稍后再来灵堂祭奠。”
等了半晌仍没见到农冰衣的反应,守残真人摇摇头,轻声道:“走吧。”
四人迈步离去,周陌烟走出数丈,忽地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道:“农姑娘,我们会在附近留下弟子守护。你若有需要,尽避差遣。”
卫惊蛰瞧农冰衣木无表情,痴痴凝望着农百草的遗容,知她是伤心过甚,当下心里也是黯然,勉强颔首还礼道:“多谢周掌门好意。”
四人走后许久,农冰衣好像稍稍清醒了点,已哭沙哑的嗓音轻轻道:“小卫,麻烦你到东头第二栋屋子里,找一套干净的衣袜靴子,帮我给爷爷换上。”
卫惊蛰将农百草的遗体交入农冰衣怀中,默然去了。农冰衣伸手慢慢地用衣袖拭去农百草脸上的血污,眼神凄迷空洞,喃喃地说道:“爷爷,冰儿要送您上路了。以前您总喜欢教训冰儿,说我只顾贪玩,不肯静下心思学医。我嫌您啰嗦,常常撒娇顶嘴,气得您要用烟杆揍我屁股——”
不经意里,她的俏脸浮现起一抹哀婉的微笑,顿了顿继续说道:“可今后啊,您再也不能骂我,再也不会揍我了。但冰儿冰儿真想您能睁开眼睛,狠狠再教训我一通,用您的烟杆在重重地抽我几下。爷爷,您怎么舍得丢下冰儿,您怎么舍得让冰儿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没人疼,没人要——”
“爷爷!”农冰衣泣不成声,紧紧搂抱住农百草的遗体,压抑良久的情感霍然决堤,嘶声痛哭道:“您不是最疼冰儿的么,您醒一醒啊。我不调皮,也不偷懒了,我只想乖乖跟着您学医救人。您不要生冰儿的气,不要不理冰儿,好不好?”
卫惊蛰捧着一套农百草生前未曾穿过的新衣,悄然回来。
他伫立在农冰衣身后,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不由五脏如焚,虎目中尽是泪光,十指深深掐陷在衣物中,心绪也如被他双手绞成一团的衣衫,足以拧吧五脏六腑里的每一滴热血。
一股愤懑郁气窒塞胸臆,几将牙关咬碎。他缓缓地抬起头,把眼眶中的热泪倒灌回去,目光尽头天高云淡,却丝毫无法化解去内心的愤恨哀伤。
一记长啸惊林而起,震得百鸟飞散,空山激荡,声闻百里,久久不绝。
停下啸音,卫惊蛰从袖口里取出一块方巾,俯身递到农冰衣的面前,什么也没说。
农冰衣怔了怔,回转过头,抬首仰望着他。
卫惊蛰蹲下身子,道:“给你。”
农冰衣樱唇翕动,蓦地一头靠入卫惊蛰坚实火热的怀中,晶莹的泪水瞬间润湿了他的胸襟。
卫惊蛰一动不动,用握着方巾的左手轻轻环搂住她的肩头,低声道:“想哭就大声地哭吧,别憋坏了自己。”
莫名地,他记起了农百草临终时对自己说的最后半句话。尽避老人欲言又止,可卫惊蛰依旧能隐约揣摩到他的心意——是要自己照顾好农姑姑,莫让她孤单单的一个人颠沛流离,遭受欺辱。
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倚靠在自己胸前的农冰衣,这时是那样的柔弱无助,像一个迷了路、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需要有人加倍的呵护怜惜。
他的胸口一酸一热,脱口道:“姑姑,你不会没人疼。还有我,还有我师父、罗师叔、丁师叔今后,我会像农神医一样,保护你、照顾你!”
农冰衣娇躯猛颤,遽然抬头,与卫惊蛰充满坚毅之色的眼睛不期而遇,芳心一阵无可抑制地剧烈悸动。
卫惊蛰向她默默而坚定有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重申自己方才对她的承诺。
整整一盏茶的工夫,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卫惊蛰见她的情绪渐渐平复,慢慢松开了手,开始为农百草换装。
“我来吧!”农冰衣按住卫惊蛰的大手,低声阻止道。她颤抖着冰凉的纤手,想为农百草除下身上的衣衫,可接连几次,都无法解开他胸前的带扣。
再一次努力失败后,农冰衣愣了许久,突然“哇”地哭倒在农百草的身上,悲泣道:“爷爷,我真是没用,连您的衣服都换不了,都换不了——”
卫惊蛰默不作声地将农百草外衣褪下,又脱去了鞋袜,这才道:“姑姑,我刚才烧了一锅水,应该要开了。咱们先给农老前辈沐浴包衣吧。”
农冰衣泣声徐歇,道:“小卫,你帮我设个衣冠冢,待爷爷火化了后,将他生前的衣物和神农百草杖埋了进去,也好留个念想。”
卫惊蛰一愣,问道:“农前辈的遗体不需下葬么?”
农冰衣凄然一笑,道:“爷爷曾有过交代,他百年之后,需将遗体火化,把骨灰洒散到天陆九州岛每一片他去过的土地上。这样,他便能永远伴着那些曾被他救治过的病人,伴着他一生钟情的山水草木长眠。”
卫惊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允诺道:“农姑姑,我陪你一起去。”
农冰衣用卫惊蛰的方巾拭去脸上的泪痕,不置可否道:“天色不早,我们得快些了。等会儿我还要帮爷爷收火封炉,启出他这辈子炼的最后一炉丹丸。而后送到汉州十八县,救活那里的百姓。这样,爷爷才能死得瞑目。”
而在农冰衣和卫惊蛰为农百草料理后事的同时,小蛋与叶无青兀自受困在覆舟山中,不得脱身。
先前他为免牵累农百草,借口已有脱身之策,连夜告辞离去,可真出了百草仙居后才发现,方圆百里被忘情宫、五大剑派乃至各路闻风赶来,欲意乘火打劫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犹如铁壁铜墙,蚊蝇难度。
叶无青期间醒过一回,喝了些泉水后又昏沉沉的睡去,精神却已比初上覆舟山时,好了不少。
小蛋并不晓得农百草已壮烈战死的消息,望着山下天罗地网般的布防,他几近寸步难行,只好寻了个僻静的山穴暂作藏身,苦思突围之计。
恐怕故意放出风声的席魉和滕皓等人也没预料到,这次正道各派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迅猛。除了久已不问世事的云林禅寺和盛年所掌的翠霞派,其它正道五派几乎俱都由掌门亲自出马,尽起本门精锐奔赴覆舟山。
昨日登门拜访农百草的,不过是各派部分弟子而已,更多的精锐则被布置在以百草仙居为中心的方圆百里内,明岗暗哨星罗密布,稍有风吹草动即可一呼百应。
原先已决定退出的屈箭南,不晓得又被停涛真人如何说动,复又返回,驻扎山下,再加上有天一阁嫡传弟子楚凌仙襄助夫君坐镇此处,实力可谓超强。
守到天明,似乎五大剑派的人察觉到他已离开了百草仙居,骤然加强了对覆舟山的巡查搜索。空中一道道剑华骆绎不绝,到处都是各派搜山弟子踪影。
忽听远远有人招呼道:“咦,师兄你瞧,这树藤后头好像有座洞穴,要不要搜?”
另一人回答道:“当然,说不定叶无青那魔头就藏在洞中,咱们可要小心点。”
起先说话的那人笑应道:“师兄,你也忒谨小慎微了。咱们五大剑派几百高手把覆舟山围得风雨不透,还怕一个半死的叶无青翻上天去?”说着话,两人已朝着小蛋和叶无青藏身的洞穴方向走了过来。
小蛋心一紧,思忖道:“事到临头,只好冒险赌一赌了!”他压低声音,对肩膀上的霸下说道:“小龙,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制住先进洞的那人,切莫让他出声求援。”
霸下小眼睛精光闪烁,微微点了点头,纵身掠到洞口上方的岩隙里隐起身形。
小蛋抱着叶无青往身旁一块凸出的山石后一缩,就听“窸窸窣窣”低响,遮蔽在洞口的茂密树藤已教人用仙剑挑开。
一名太清宫的中年道人手持仙剑率先而入,往里望了望惊叹道:“这洞好深!”
另一名稍年轻些的道士笑着道:“师兄,多留点神,没准这洞里藏着头黑熊。”
他的话音方落,头顶上方陡然掠出一束赤芒,射至半途“啵”地爆裂成数十道细小锋利的暗红色光针。
没等那名中年道人回过神,“嗤嗤嗤嗤”透衣刺入他的肌肤,直迫经脉。中年道人闷哼一声,软软栽倒,昏死当场。
那年轻些的道士大吃一惊,刚欲张口惊呼,突觉眼前银芒晃动,胸口一凉,一股奇寒彻骨的冰流瞬间通彻全身,脑海麻了下,随即亦失去了知觉。
小蛋收了银丝,凝神察探洞外情景,幸喜并无异样。霸下从上头跃下,得意洋洋道:“干爹,我这手新炼的‘火羽神针’如何,保管让这家伙大睡三天!”
小蛋颔首道:“不错。”迅速褪下那中年道士的衣衫,连他头顶的簪子也不放过。
霸下好奇道:“干爹,你在干什么?”
小蛋不答,又脱下另一人的衣衫,拿在身前比了比,皱眉道:“稍显肥大了些,也只有将就了。”
霸下恍然道:“你要假扮成太清宫的道士?”
小蛋点点头,将手中的道袍穿上,又替叶无青换了衣裳,再将发簪插上,转眼就成了个年轻的太清宫道家弟子。
他惟恐别人认出自己的相貌,顺手从岩壁上抓下把青苔,在脸上胡乱一抹,微笑道:“好啦,只要不撞见太清宫的人,应该可以遮掩过去。”
听了听洞外动静,小蛋背起叶无青,将他的头深埋到自己肩膀上,探手让霸下钻进自己的袖口,阔步出了石穴。
一抬头,远处两三里外的高空中剑光闪耀,又是几名搜山的弟子飞驰而过。
小蛋心下亦颇为紧张,面色中却不流露丝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腾身御风,往山下行去。
他舒展灵觉,远远地避开那些五大剑派的门人弟子。纵有人瞧见,也因相距甚远,望不真切,只当他们是太清宫的门下,亦不以为意。
这般有惊无险地行出约莫二十余里,忽听背后有人追至道:“这位道兄请留步!”
小蛋凝身回头,就见两名越秀剑派弟子遥遥从后御风追来,说话的是一名胖墩墩的年轻人,眼中目光游移不定,似对自己的形迹产生了怀疑。
小蛋暗自戒备,学着道士的礼节稽首招呼道:“两位师兄,小道有礼了。”
胖胖的年轻人瞅了瞅小蛋背上伏着不动的叶无青,还礼道:“在下越秀剑派杨丹,这位是我师弟冯励,敢问道兄法号?”
小蛋哪有什么“法号”,亏得他听常彦悟说过,太清宫第三代弟子都是“严”字辈的排行,于是脑筋急转,信口胡诌道:“小道严安,见过两位师兄。”
杨丹和冯励相视一眼,均觉困惑,再见小蛋满脸涂的青苔,似在有意掩饰容貌,不由得更加起疑。冯励不动声色,问道:“那位道兄怎么了,为何像昏迷了一般?”
小蛋见他们纠缠不清,神情警醒,显然大事不妙。他一边思索对策,一边回答道:“啊,我师兄不小心中了瘴气,小道正要送他前去救治。”
杨丹故作关切道:“原来是这样,可否让小弟看看?我正好带了敝派的解毒灵丹。”
小蛋情知瞒不过了,点点道:“好,有劳杨兄。”暗自心晋空明,默运“盈虚如一”的心法,一双清澈目光看似不经意地罩定住杨丹两眼。
饶是杨丹留心戒备,也全没料到小蛋竟会此奇功。他缓缓走到小蛋跟前,伸手轻抬叶无青的脸庞,“啊”了声道:“果然是中毒了。”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