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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祥龙一把揪住她的胸襟,问:“那是什么意思?”
杜海霞呜咽着:“我希望他们能帮帮你……我想让他们帮你出出主意……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
冯祥龙跺着脚,长叹一声:“好朋友?你真的还不懂?!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了?他让我立即找专案组去自首。还说是他老爸的意思。这不是明着要卖我吗?!“
杜海霞忙说:“祥龙(真是头一回这么亲切地称呼他)
你能冷静地听我说一句吗?你自己也说,躲是躲不长久的。你越躲,他们越来劲儿,咱们越被动。与其这样,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跟他们周旋。说到底,咱们在上边还有朋友,还没到那个一点周旋余地都没有的地步。你说呢?说不定,大大方方还真的过了这道鬼门关。“
冯祥龙呆坐了一会儿,好像是下了决心要公开去跟那一帮人“周旋”了,便说:“……如果我真去自首,你还得跟我办公室的小汪说一声,前两天有个鱼的事儿,让他千万别上外头去瞎叨叨。”
杜海霞忙问:“咋又整出个鱼的事儿了?”
冯样龙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就别多问了。”
杜海霞没敢再问下去。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冯祥龙在公安上的几个哥们儿给他透信说,在市刑侦支队重案大队当副大队长的方雨林这一段跟他特别过不去。冯祥龙觉得这小子太不近“情义”。“他妹妹下岗,我还好心好意把她招进公司。嗨,他可好,整个把我这好心当驴肝肺卖了。”他一打听,听说方雨林的这个妹妹也不是个什么“东西”,进了公司就跟那个廖红宇搅和得挺紧,在橡树湾基地没起“好作用”。
听说她这一段闲在家里跟几个小姐妹贩鱼哩,经常到公司属下的一个水产品基地趸鱼。冯祥龙就起了个“歹心”,让那个水产品基地给了她一批变质的鱼,想小整她一下。冯祥龙还安排小汪,假如她那边真出了事,比如说有人吃她的鱼中了毒,就让报社那些要笔杆子的哥们儿姐们儿,好好地给她来几篇,好好地臭臭这不知深浅的“丫头片子”,也刹刹那个“方队副”
的威风。
临走前,冯祥龙让杜海霞坐在自己面前,轻轻地抚摩着她的手,足足有十来分钟没说话。最后,再三再四地叮嘱:“甭管他纪委姓孙的省委姓章的有什么道法,只要你这儿不出问题,他们就不能把我把你怎么着。你得向我保证,一定马上去把这几年保存的私账烧了。他们没凭没据,咬不下我一根毛!
现在不跟文革时那样了,不能只凭当官的一句什么话就把人判了毙了。得有证据!你听明白了没有?咱们得把所有那些可能被他们拿去当证据来整我们的东西都毁了。赶紧!听明白了吗?“
杜海霞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接到一块儿小缠了一会儿,冯祥龙这才丢开杜海霞,大叫一声:“走,不走是狗熊!”扭头就走了。杜海霞独自听着他“噔噔噔”的脚步声远去了,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的哀怨、悲戚,赶紧把房间稍稍整理了一下,打电话请人替她带队去商学院,自己便匆匆往郊外赶去。
六十二
杜海霞从小是她一个姨妈带大的。姨妈在近郊一个镇上住。姨夫临街开了一个修理家用电器的小小不然的门市。开门市所花的钱是杜海霞当服务员时攒下的血汗钱。后来杜海霞跟上了冯样龙,手头宽裕多了,一再地劝姨妈姨夫关了这门市,搬城里去享几天清福。他俩就是不搬。是因为故土难离小院难舍,还是他俩的“旧脑筋”作怪,觉着杜海霞跟冯祥龙这种关系终究不是正路子,不能作自己终老的依靠。总之,他俩最终没依杜海霞的劝,还是过着自己的本分日子。
这天见杜海霞风尘仆仆地从出租车上下来,付了一百好几十元的车资,把老实巴交的姨夫心疼得什么似的。“就是要打的,当间坐一段公交车也能省个百八十块嘛!”姨夫忙迎出去,嘀咕道。杜海霞一脸焦虑,只问:“我姨呢,还在做佛事?”姨夫点点头道:“大概吧。”杜海霞便照直往后院走去。后院自设了一个佛堂。香烟缭绕,念念有词的姨妈正虔诚地跪坐在金身菩萨跟前,做着每天必做的“功课”。杜海霞轻轻走进,不敢惊扰,只在一旁悄悄地站着。不一会儿,姨妈的佛事做完了,她才忙着上前帮着姨妈收拾香火蒲团经本木鱼之类的用具。姨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啥时候来的?”杜海霞忙答:“刚到。”姨妈不满意地:“今天是你妈的忌日,你大概都忘了吧?”杜海霞跌足后悔地叫道:“哟,真的!
姨妈摇了摇头,叹道:“一会儿跟我一起上你妈坟上磕个头去。”杜海霞难过地说道:“姨,改日我一定好好做一回法事,祭一祭我妈……今天真的不行,单位里有点特别急的事要去处理。上一回我让您替我收着的那点钱还在吗?”姨妈说:“当然在。”杜海霞忙说:“快给我。”
姨妈光净明亮的脸上即刻掠过一丝阴影,问:“出啥事了?”
杜海霞说:“没事……快给我。”
姨妈说:“没事?没事你要那钱干啥?你不是说,这钱是留着救急救命用的吗?!
杜海霞只得说:“跟您实说了吧,我就是拿它去救急救命的……”
姨妈一惊:“到底咋了?”
杜海霞眼圈一红,说道:“好了,您别问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您快去拿吧!”
姨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佛龛的后头,一边从佛像下拿出一个大包,一边念叨着:“作孽呀……阿弥陀佛……”
杜海霞接过钱,分出一半交给姨妈,说:“这是给您二老养老送终的……”
姨妈一惊:“你今天是干什么来了?”
杜海霞嗒然低下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想托付那一口袋账本,却未等开口,眼泪已然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这时,方雨珠也在为钱的问题奔波。要为二十七八个孩子预交医疗保证金,绝不是一个小数。但为了抢救这些孩子,就是天掉下来,也得扛住!她把存折递进附近那家储蓄所的窗口,对营业员说:“全取了。”营业员瞄了她一眼:“全取?”方雨珠断然地:“全取。”取回钱,赶紧到医院收款窗前去排队。拿到收款单据,一口气都不敢多端,赶紧又跑进急诊室,通知大夫,她已经交了款。急诊室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孩子,到处都耸立着打吊针用的铁架。一些闻讯赶来的家长正义愤填膺地同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在痛诉着。看到方雨珠来了,记者们忙又撇下家长,冲她围了过去。这时,方雨珠已经东跑西奔了好几个小时,实在累得不行,疲倦地坐倒在大门旁的长椅上。当记者们对着她掏出采访本,扛起摄像机时,她羞愧地用手把自己的脸捂了起来。她真的愧疚万分,不知该对记者们说些什么。她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她只求孩子们一个也别出事。她只想求大夫使出全部本事,用尽最好的药,把那些孩子们抢救过来。记者们当然不想放过这个直接面对“肇事者”
的好机会,一个又一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向她“发射”过去。方雨珠张口结舌,虚汗淋漓,惶恐万分,后悔不已。她躲避着记者,向院门外跑去。记者们却觉得这正是个好“场面”,便扛起摄像机,在后头一边穷追不舍地拍摄,一边追问:“方小姐,这起食物中毒事件到底是谁的责任?”方雨珠快哭了:“我有责任……”记者再问:“你有什么责任?”方雨珠惶惶:“对不起,我现在还欠医院一万多块钱。我得去筹钱……”一个记者问:“听说你有个哥哥是当警察的,他在这起事故中起了什么作用?”
方雨珠忙说:“这跟他没关系。”说着,她已跑出医院大门,向马路对面跑去。
记者觉得问题刚提到要害处,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便追着问:“方小姐,听说这批有毒的鱼是你哥替你搞来的……”
方雨珠就怕自己的事连累家里人,立即惊骇地回转身来大声叫道:“不……不是这样……这件事跟我哥没有任何关系……没有……”正为她至爱的哥哥申辩的时候,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卡车司机以为她会照直跑过马路,便没作躲避的动作,没想到她居然会站着不动。待她听到马达的轰鸣声逼近,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扑来,刚要叫出声,头上就被闷闷地狠击了一下,然后便被高高地抛起,在空中飞了个沉重的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生硬的柏油马路上。倒地的一霎那间,她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心里还在想着:“不……不……不……这事跟我哥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别赖我哥……”眼前黑晕黑晕。接着就再也不省人事了。待方雨林赶到,那些记者们早走了。大夫对方雨林说了三句话:你妹妹伤势危重;已经在抢救,请你在这张手术单上补签个字;马上去交三万元医疗保证金。方雨林在手术单上签了字,马上赶到九天集团公司财务部。他想让九天集团公司给出一部分钱,因为名义上小妹还是九天集团公司的人。财务部的老龚头却说:“公司手头现在拿不出现金。”方雨林说:“你们这么大的公司……”老龚头苦笑笑:“公司再大也没用啊,总经理跑了!”方雨林离开专案组来医院前,已经得知冯祥龙“自首”了。冯祥龙并没有直接到专案组去“报到”,而是去了省纪委。省纪委立即打电话来给专案组通报了此事。方雨林知道老龚头说这话是带情绪的,是在埋怨参与了冯祥龙专案的方雨林。方雨林此时只想他能拿出一点钱来,别的不想跟他计较。双方僵持着。九天集团公司的一个干部匆匆走来,交给方雨林一笔钱,说是公司机关的员工凑了四五千,让方家的人先拿去“救急”用的。方雨林说:“四五千,顶啥用?”这时,重案大队的一个同志驾车匆匆赶来,告诉方雨林:“市局的领导都到医院去了,他们带了钱,让你赶快回医院。”
方雨林无心再跟老龚头对峙,赶紧冲出门要去医院,却被公司的一个职员拦住,往他手里悄悄塞了一张纸条。上车后,方雨林展开纸条来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变质的鱼,是冯祥龙故意安排下的一个圈套,为的是报复和坑害你和你妹妹。”
看完条子,方雨林急忙地抬起头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待方雨林赶回医院,一切都晚了。手术已经结束。手术室门上的那盏红灯已经灭了。马凤山、郭强和重案大队的同志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喘息未定的方雨林,告诉他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只有那两个跟方雨珠一起“卖鱼”小姐妹,在这无比的寂静中,相拥在一起,“嘤嘤”地抽泣着。手术大夫也显得那么沮丧无奈。
还需要他们说什么呢?方雨林浑身抽搐起来。
马凤山、郭强等人的眼眶也一下子湿润了。泪水无声地从方雨林的眼睛里涌出,并大滴大滴地坠落。他仿佛听到空中响起小妹清脆的叫喊声:“哥……哥……”
方雨林说,他要再看看小妹。说话时,脸部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着跳动着。同样泪流满面的郭强一把抱住了他,说:“雨林,先别看了……过一会儿吧……”
“过一会儿?”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这位好朋友。他不明白,这个“过一会儿”的含义是什么?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