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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她说,“我画张图给你。”
『好啊。』
我们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我陪她坐在草地上。
她将画纸放在盘着的腿上,开始低头作画。
“画好了。”
她画得很快,没多久便完成。
这张图的天空下着大雨,一个女子右手遮住头,向前疾奔。
“如何?”她问。
『你愈来愈厉害了,我彷佛可以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
“然后呢?”
『嗯……』我说,『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了。』
“好。”她顿了顿,说:“请你告诉我,在这张图中,雨在哪里?”
『这些都是雨啊。』我指着图上雨的线条。
“如果你可以听到雨声,那么雨声在哪里?”
『啊?』
“你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那么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哪里?”
我看了看她,无法回答。
“你可以听到雨声,但却看不到雨声,不是吗?”
『嗯。』
“你也可以感受到雨,但却看不到这种感觉,不是吗?”
『嗯。』
“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
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
她笑了笑,接着说:
“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或是感受到爱情,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
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
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我低头看着画,说不出话来。
“我再画一张图吧。”她说,“接下来的这张图就叫:爱情在哪里。”
『你好象是急智画家喔,我随便点个图名,你就可以开始画。』
“那你应该拍个手吧。”她笑着说,“我画得很辛苦呢。”
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她说了声谢谢后,又低头开始画。
这张图她画得更快,一下子便完成。
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男的右手勾在眉上,正翘首眺望;
女的右手圈在耳后,正侧耳倾听。
『我明白了。』我说。
“明白什么?”
『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都找不到爱情。』我指着图说:
『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豁然开朗,站起身伸出右手,她把右手交给我,我拉她站起。
『我请你喝杯咖啡。』
“好呀。”
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温泉咖啡。
咖啡端上来后,我问她:『说到声音,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的老师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摀住耳朵。』
“这说得很好呀。”
『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
“嗯,没错。”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我老师说的是: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
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象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象被电到一样。“
『那么谁说得对?』
“两个都对呀,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
『程度?』
“会听到声音,还是属于感官;但如果能感受到,那就更深入了。”
『嗯?』
“如果你蒙上眼睛、摀住耳朵,便看不到、听不到;但如果感觉钻入
心里,难道你要叫你的心不跳动吗?“
我突然想起那次雨声钻进心里几乎导致失眠的经验。
“再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画一枝箭正朝你射过来,你觉得听到羽箭
破空的声音,和感觉被箭射中的痛苦,哪一种比较深刻呢?“
『当然是被箭射中的感觉。』
“所以啰,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我懂了。』我笑了笑,『你老师说的厉害画家,才是最厉害的。』
“其实艺术又不是技能,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她微微一笑。
咖啡喝完了,我们离开咖啡馆,又往山上走。
走着走着,我转头问她:『为什么你要说你叫珂雪?』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好奇。』我停下脚步,说:
『因为你的名字不叫珂雪啊。』
她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她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我知道。那就是男人跟女人。』
“不。我说的这两种人,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另一种是
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
『为什么?』
“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
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
『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许可以成为
最好的画家,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
『喔。』我愈听愈纳闷。
“但在你的小说中,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
『是吗?』
“嗯。”她点点头,“所以我要叫珂雪。”
『好,没问题。』我继续往前走,说:『你就叫珂雪。』
“谢谢。”她笑得很开心,也跟着走。
『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你不要见怪。』
“不会的。”她说:“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所以……”
『所以什么?』
“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
【悲伤】
我又停下脚步。
她往前走了几步后,见我没跟上来,也停下脚步。
『为什么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
“因为我不想掉眼泪。”
『那你悲伤时怎么办?』
“就画画呀。这样通常可以安然度过悲伤的感觉。”
『如果是巨大的悲伤呢?或是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呢?』
“真正的悲伤,是掉不出眼泪的。”
我仍然楞在原地咀嚼她讲的话。
她看我迟迟没有举步,便往下走,来到我身旁。
我回过神,笑了笑,我们又开始往上走。
走没多久,远远看到礼嫣和李小姐往下走来。
“嗨!”李小姐挥挥手,高声说:“珂雪!”
我和珂雪停下脚步,珂雪也朝她们挥挥手。
“我和礼嫣要去喝杯咖啡。”她们走近后,李小姐说:“一起去吧?”
“好呀。”珂雪回答完后,看了看我,我点点头。
我第三度来到那家温泉咖啡馆。
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老板娘终于忍不住对我说:
“你真是一位神奇的客人。第一次一个人来;第二次两个人;第三次
就变成了四个人。下次呢?会是多少人?“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喝第一杯咖啡叫享受;第二杯还可以接受;第三杯就只能忍受了。
我们坐了下来,珂雪坐我旁边,礼嫣坐我对面。
李小姐一坐下来,便说:“珂雪有画我哦,礼嫣你要不要看?”
“好呀。”礼嫣说。
珂雪拿出画本,她们三个便开始欣赏那张画,而且边看边笑。
“很羡慕吧。”李小姐对我说。
我干笑两声。
“想不想看?”李小姐又说,“想看的话,求我呀。”
『我求你不要让我看。』
“你这小子!”李小姐敲了一下我的头,珂雪她们则笑得很开心。
“你画得好好哦。”礼嫣说,“你是学画画的吗?”
“嗯。”珂雪点点头,“我是学艺术的。”
“那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美语补习班当总机兼打杂。”
“跟我一样耶。”礼嫣说。
“真的吗?”珂雪问:“你学的是?”
“我是学音乐的。”礼嫣回答。
“我们都没有学以致用。”珂雪笑了笑。
“可是我觉得做这个工作,可以让我对生活有感觉。”礼嫣说。
“我倒是为了生活而做这个工作。”珂雪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李小姐专注地看着以她为模特儿的画,
礼嫣和珂雪相视而微笑,并没有继续交谈。
我转头望着窗外,但窗外流动的温泉水流持续冒着热气,
窗户始终是模糊的。
“你最想做什么事?”礼嫣打破沉默。
“我想开个人画展。”珂雪说,“你呢?”
“我想开个人演奏会。”礼嫣回答。
可能是她们的答案很有默契,于是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你呢?”珂雪问我,“你最想做什么?”
“是呀。”礼嫣也附和,“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看珂雪的画展,还有听礼嫣的演奏会。』我说。
我的回答又让她们两人笑了起来。
『你最想做什么?』我试着唤醒仍然低头看着画的李小姐。
“嗯……”李小姐缓缓抬起头,指着她的画像说:“我想减肥。”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我笑得最大声,甚至有些失控。
结帐时,李小姐坚持要请客,因为珂雪把那张画送给她。
离开了咖啡馆,我们四人成一列往山上走去。
渐渐的,礼嫣和珂雪走在前面;我和李小姐走在后面。
礼嫣和珂雪沿路说说笑笑,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可以听见。
由于李小姐腿短走不快,因此我跟她们的距离愈拉愈远。
她们的谈笑声也随着距离而愈来愈细微。
最后我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原先我很好奇,以为珂雪不说话了,所以我才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后来仔细一看,她们仍然持续交谈,从未间断。
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还是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虽然我听不到珂雪的声音,也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她的脸,
但珂雪说话时的神情在我心里头雪亮得很。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用画来比喻礼嫣和珂雪,
那么礼嫣是会让我听到声音的画?
而珂雪则是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
我下意识加快脚步,把李小姐拋在后头。
一不小心,拿在手上卷成筒状的小说稿子掉落,我蹲下身想捡起来。
首页上只有《亦恕与珂雪》这五个字,珂雪在明亮处;
亦恕则被我的身影遮住而躲在阴暗里。
捡起稿子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珂雪所说的,
有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与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种人。
而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不会有最好看的发型,因为他无法自己弄头发。
所以珂雪即使是最好的画家,她也无法在画里完整呈现自己。
同样的道理,即使我是最好的作家,但当我把自己当成亦恕时,
是否也无法在小说中完整呈现自己?
而大东无法在《亦恕与珂雪》中看到爱情在哪里的部分理由,
是否也是因为我无法完整呈现亦恕的情感?
珂雪可以在我的小说中找到完整的自己,而我呢?
回想一下所看过的珂雪的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