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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的女儿-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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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包括彭澄,你知道我是很爱她的,但在她走前的头几年里,我与她的信件往来就已是只言片语聊胜于无了。
  我是自己把自己搞糟的,糟到极点,轻率到极点,包括我们的婚姻。韩琳,我在你身上找不出一点毛病,却极深地伤害了你。我也曾无数次下决心,抛弃这里的一切,甚至工作,去北京,哪怕当一个摆摊的个体户。但是想远一点,以我的德性、脾气,会更近、更直接地伤害你和海辰。我们婚姻的失败责任全在我身上,我现在一想起彭澄的热心和虔诚,就无地自容。我已下决心去海南,冉准备给他妈。实在不行,我就带上冉走。
  我是个极不称职的丈夫、父亲和哥哥,有时半夜三更恨起自己来也是腮帮子发酸。我是很真诚地说以下这些话:我们分手吧!对于海辰,我会尽量尽义务,但也是经济上,我的心中,早就没有爱了,一点都没有了!
  现在大约有五万多的债务,朋友们帮衬了一下,目前几个月还支应得过去,往后,就不敢想了。在海南再失败,我就用极端措施制裁自己,当然说不定到时候又会改变主意。我是个多变的乱七八糟的人,你对这一点早就看清了,我也看清了,只是比你稍晚些。
  韩琳,我是极认真地希望你幸福的,你应该尝试寻找新人,也许现在是晚了点,但是你比我冷静、成熟得多,也透彻得多,我想你能从我这里汲取很多很多的教训。
  我的思路很乱,再加上喝了点酒,酒后是真言和肺腑之言。
  彭 湛
  这封信将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分手时的理由、借口说得全面到位:不爱了;自己不好;自己的境遇不好。当然这一切有可能全是真的,我是说他的境遇,可惜对我毫无用处。我愿意尽力理解体谅对方,更何况他的愿望也正是我的愿望?但是,没有办法,在海辰还理解接受不了的时候,我们都必须等。这一等,就是两年。深知这两年里彭湛和小吕对我的怨恨。据说,他们认为我是在报复。又说,我是为了用这种方法要一笔巨款。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不解释。我不能仅为了解释的需要就捧出海辰单方面的不舍——他的父亲说,对他“早就没有爱了,一点都没有了”。
  两年里,彭湛多次同我就离婚问题交涉。由于海辰的不同意我就也不能同意。谁说婚姻只是夫妻双方的事?有了孩子,婚姻就属三方,尤其在这个孩子尚未成年的时候。而只要我不同意,彭湛和我离婚就断无可能。《 婚姻法 》规定:现役军人的配偶要求离婚,须得军人同意。在此我很抱歉,我不得不利用《 婚姻法 》对我的那些驻守海防边防、长年甚至一生都与配偶分居的战友们的特殊保护。
  这两年里,我努力工作,成绩卓著,经济状况因之大为改观,母亲和海辰是我的重要动力。我爱以我幼年时的感受去体会海辰的心情,幼年时的我,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是关心和温暖,希望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强大和骄傲。而今海辰只有我,我唯有像母亲那样兼具了母亲和父亲的职能,才会使他感到安全,没有更多缺憾,人格更趋健全。
  这两年里,海辰也没闲着,他迅速长大。终于有一天,我想我们有条件再次讨论关于离婚的事儿了,那年海辰五岁。
  “海辰,你看你爸爸总也调不来北京,还是离婚算了。”
  “为什么呢?”
  “如果不离婚,万一哪天妈妈出了什么事,不在了,你就得归你爸爸,得随他去兰州。兰州在大西北,周围到处都是沙漠什么的,远不如北京。”
  “哪里都不如北京!”他插了一句,深为自己是一名北京儿童自豪。
  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次感到抱歉,为达目的,不惜扬北京而抑兰州,不惜利用、纵容孩子的虚荣,有的时候,母亲的心真的是又功利又狡猾。顺着他的话茬儿,我又说:“至少在中国,是这样,首都嘛。……怎么样,跟他离婚吧?”
  “那他还是我的爸爸吗?”在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爽快答道:那好吧。
  我和彭湛协议离婚,我不仅没要他的一分钱,连例行的抚养费都主动提出来不要。看得出这使他迷惑,不明白我拖了这么长时间才离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为了报复,要钱不也是一种报复?我仍是没有解释,仍是无法解释,我们之间由于缺少沟通导致了最终无法沟通。下决心倘有一天再为人妻,一定要接受这次婚姻的教训,要像申申说的那样去做,“该哭的时候,哭;该要的时候要;该撒娇撒娇该撒泼撒泼该吃醋吃醋”,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当然,前提必须是,得遇到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不要抚养费不是为了作态,是有条件的。那条件就是,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海辰不能归彭湛,得归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没有孩子,视海辰如同己出。之所以想到要立下这样的协议,是因为想到了冉。
  领导命令我去抗洪一线生活。
  此前,有段日子了,我和海辰天天看新闻联播,看哪哪又被淹了,哪哪的干部因不负责任或临阵脱逃被撤职了被处分了,哪哪还在下雨或将又要下雨,哪哪又上去了多少部队,看水位报告,看危机四伏的铁路干线,看坍塌的房屋,看失去了家园的农民……那段日子,由军人跑动的腿、洪水和摄像机组成的《 焦点访谈 》的片头,以及所配悲壮、激昂、震撼力极强的音乐每每使我的心怦怦直跳。海辰也不无担心:“妈妈,洪水不会淹到咱们北京来吧?”显然这事已引起了他异乎寻常的关注,他头脑里的国家领导人都因此由三个变成了四个,此前只有江泽民朱基李鹏,现在,加上了一个温家宝。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领导通知我去抗洪一线。我首先的反应是,我不能去。基于这样的考虑:那里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实在无关大局,而我的儿子一旦没有了我,天就塌了。我去找领导交涉。“抗洪是一件大事。”领导说。我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去不去,对抗洪是一件小事。”“上级就这么通知的,我们也没办法。”领导两手一摊,做无奈状。现在的领导很会做工作了,远不是我在连队时那样的简单直率。“上级通知说必须我去了吗?”我问。“那你说叫谁去呢?”他伸出右手,弯着指头一一点了另外几个合乎上级通知条件的人的名字,这个有这种情况,那个有那种情况,比较起来,我的情况最不算情况。“不要想太多,不会有什么事儿,上级领导为你们考虑得很周到,给你们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九江。”
  我明白我必须去了,也是在这一刻明白了领导那句“抗洪是一件大事”的本质含义。并不是害怕批评处分,以我的工作性质,让我转业离开部队都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是在这样的局势、氛围下,即使我能坚持不去,恐怕也不会愉快,会否成为心中一个终生的阴影,都未可知。回到家里,我跟海辰说了这事,并说了我曾经为了他跟领导专门交涉过,我必须让他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很重要的。他瞪大着眼睛听完后说:
  “他们怎么这么坏!”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不去不行吗?”
  “不行。”
  然后我就把出发时间、同行人员以及这几日的安排跟他细细说了一遍:出发日期是后天,与另外三个单位的三个人一起。我已跟妹妹通过电话,妹妹乘明天早晨的K36特快中午到京,接了海辰后一块乘原车返回。今天下午我要去商场里买一些必需的东西。我去买东西时海辰可以在家里玩电脑,也可以找同学。这时海辰已是一名五年级的小学生,十岁了。
  海辰说:“我跟你一块买东西!”我警告他要买的东西很多。他一向最烦逛商场,除非是专门给他买玩具。“我跟你一块!”他固执地重复。
  要买的东西的确多,主要是琐碎,得在商场里跑来跑去。防晒霜,避蚊油,纸短裤,纸扇子,胶卷,录音磁带,手电筒,电池,手电筒和电池这样联系紧密的两样东西都不在一块卖,甚至不在一个楼层,还要给海辰买乘火车路上要带的吃的。海辰始终跟着我跑来跑去,看我挑选,帮我拿挑好的东西,提示我该去的楼层,表现出前所未有过的耐心和安静。买齐东西出来已是晚上,我们进了商店旁边的麦当劳,他要了巨无霸套餐,我又给他单要了一个中薯条两个苹果派,自己什么都不要,我不喜欢麦当劳,宁肯回家下面条,但喜欢看他吃。麦当劳店里到处可见这种看着孩子吃的妈妈或爸爸,有的是不愿意吃,有的是舍不得吃,神情是一样的,通常比孩子更津津有味。海辰显然是饿了,喝了两口可乐,就从盒子里取出厚厚的巨无霸狠狠咬了一大口,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嘴里还嚼着就急急地把已咬了一口的汉堡包又放回了盒子:“妈妈咱们拿回家吃新闻联播快开始了!”
  这天晚上的新闻里,一位陆军少将被洪水冲得不见了踪影,一位空军上尉牺牲了,均在湖北方向。海辰马上掉过头来问我:
  “妈妈你们是去哪儿来着?”
  “九江。江西那边。”
  “噢。”他略略松了口气,重新回过头去看电视。才发现,从前,我们对这一切的关注全然是旁观者的,带着旁观者事不关己的超然。
  次日上午,我和海辰在家里待了一上午。收拾好我和他的东西后,就开始打印计划中要打印的东西,先是我们家所有银行存款的存单,再是借有我们家钱的两个人的名字以及她们的住址、电话。打完后印了两份,一份藏在了餐桌的夹层,让海辰记住;另一份连同海辰的户口本、我和彭湛的离婚协议书一起装在一个纸袋里,准备交给来接海辰的我的妹妹。我必须做好最后的、最周密的准备,否则,无法心安。中午,吃了简单的午餐,我送海辰去北京站,他坚持要自己背他的小背包,自己拎路上吃的东西,只让我拿着我的遮阳伞。那是一个干热的天,到处是轰轰烈烈的阳光,出租车不让进站,下车后,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需步行。我撑着遮阳伞,他裸露着走在我的身边,小眉头由于强烈阳光的照射而微微蹙起。我要给他遮阳来着,他不让,由于我们俩身高的不一,一把遮阳伞顾了此就会失彼。
  我们来到了北京站广场,广场上永远拥塞的人群都被太阳晒疏落了。进站后,妹妹已等在了那里,我送他们上车,直到广播让下车时才下来,下来后就跑到了他们坐席所在的窗下,等待车开,才待了不过几秒,就见海辰在车窗里同我打手势让我到车厢门口去,我去了,我到的时候他也到了,我们俩一个站在车厢里,一个站在车厢下,列车员隔在我们中间做着车开前的准备工作。海辰说:
  “妈妈,到了那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不过万一打不通,你也别着急。”
  “你尽量给我打一个!”
  “能打我肯定会打。你不能要求一定怎么样,万一做不到我会有压力。”
  “知道了。妈妈,到了那你千万记住不要住一层!”一路上,他一直很少说话,要说,就是这几句,翻来覆去。这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此前他一直表现得相当克制。他说:“妈妈,注意安全……”
  我垂下眼睛,表示我不愿看到他的这个样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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