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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来是你姨夫的表妹的舅舅的女儿,”可真是一表三千里,钟重远继续做着介绍,“在很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就搬到北省去了,现在,你表妹她爹娘去世,无依无靠的,便来投奔……”他快编不下去了。
“是吗?”钟莫予有些欣喜于这个消息,“你居然是我的表妹?!”简直不敢相信。
夕炎冬扯扯唇角,算是配合着高兴。
“所以,莫予,她现在是一个人,今后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日,你可要让着她点。”
“是,爹。”钟莫予朝她行礼,“夕炎冬姑娘……哦,不;是夕炎冬表妹,以后咱们要互相照顾了。”
他为何那么高兴?夕炎冬咬了下唇:“叫我冬吧。”
“那么,你姓夕炎咯?”他像发现一件秘密,“很奇怪的姓氏。”
“莫予!”钟重远斥着。
“对不起,爹!”爹仍然那么严肃啊。
“元妨。”夕炎冬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钟莫予。如果他知道她此次来的目的,恐怕不会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吧?如果他知道,会不会就此恨她一辈子呢?她疑惑起来,为着将来才知道的答案。“莫予,带你……表妹去客房歇着,她初来乍到,还很不习惯。”钟重远暗咬着牙,不让钟莫予看出自己有何异样。“是,爹!”钟莫予扬声唤来下人去整理客房,“表妹,随我来。”他前头引路。夕炎冬望眼钟重远,他朝她点点头,她方随着钟莫予前去。
待他们走后,钟重远终于忍不住跌坐在花园内的石椅上,久久不动不言。没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当初,他已经料想到了结果,也有接受的心理准备。然,当真正来临的时刻,这心里头,却依然不能一下子承受。望着花园中看不见的某一点,钟重远的思绪飘回到十五年前。
那时,莫予刚满六岁,正是玩心颇重而不知节制的年纪,经常让仆人带他出去游玩,忘了口家,而,他忙于行商,妻子身体屠弱,对于莫予,他们是任由他去,几乎养成他为所欲为的个性——如果后来他不是因为那件事而对他严加管教的话,今日的莫予或许就是一个败家子了。然后,事情终于发生。
那日,仆人带莫予去郊野游玩,孰料,酿成悲剧。
就在仆人微微闭了会眼,莫予忙着追逐采花的蝶时,一辆不知打哪儿冲来的马车,毫不留情地冲了过来。等到仆人发现时,小莫予已经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生死系于一线!
他如今闭上眼还能清楚地记起那血染红了小莫予新做的白衫!
然后,一片混乱!
城内的大夫,邻城的大夫,江湖术士……举凡可称为医者的人都被请进了钟府——他在意识到儿子的重要性之时,已是他生命垂危之际!
焦急地,他等着众人的诊治结果!
当手上沾着莫予鲜血的大夫一脸惋惜地出房门告诉他,小莫予已经……已经回大乏术的时候,他只觉得天地为之色变!顿时几乎要晕了过去。
接着,是无止尽的哀伤、自责、悲恸……
然而,当天晚上他守着已无呼吸的莫予时,突然一阵风吹开了房间的窗。他立即起身。关了窗,再回到莫予床边时,他吓得差一点昏过去,几乎忘了路该怎么走一一一一名手执奇形壁的黑衣男子正坐在他方才坐过的位子上,一手正替莫予把脉。
他是谁?
那是闪过他脑际的第一个问题,然后,是颤着声音的询问。如果不是他太悲愉而有些麻木,只怕早已晕了过去。而,紧抓住桌角的手,显示了他的紧张,有些颤抖的双腿显示的是恐惧!
黑衣男子也不答理他,仔细审视会莫予后,才转身看他——也并非看他,因为,他看着他时,眼中似乎并没有焦距。
接着,他问他是否想莫予再回到他的身边。他是有些错愕,却未加考虑、便点了头。
黑衣男子仿佛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居然勾起唇角。
露出浅笑。
而后,他问,若用他的命来换莫予的命,是否愿意。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记住,我是夕炎不生,在你六十岁之时,我会来取你的命。你可提一个要求,但,不包括要我放弃。”那时,他说完此话,将那奇形怪状的壁让他过目,并称会以此物为凭后,飘然而去——一如他来时那般神速与莫测!
哑口无言,是他惟一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从不信鬼神之说,而,黑衣男子来得那般突然而神秘,他更是以为那只是他悲伤过度时所做的梦!
然,当第二日,大夫被再次请进钟府,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出来告诉他,莫予奇迹似的活了过来时,他——
老实说,他呆住了!
没有狂喜,没有震惊,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切是如此自然!
可是,当众人的惊讶、怀疑,庆幸等等情绪在他周遭蔓延开来时,他不得不信前一晚所遇到的,确非一般人!
而,事后他曾猜测过,那名黑衣男子到底是神?是鬼?还是魔?
是怎样的人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他曾探过莫予的鼻息,却无生息,而被请来的不下数十位大夫都在离去前请他节哀!
而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瞧了瞧莫予,在他床边坐了一会,第二天,莫予竟然就奇迹般地自鬼门关回转了来!
因此,他不得不怀疑:那人,到底是谁?他拥有了怎样的力量!这力量,竟能从死神手中夺回一个人的命?
非常非常地诡异!
但,当时他并没有去深究,毕竟,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莫予活了,又健涟康康的、活蹦乱跳的。
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但,从此后,众人都说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无端出现在府内的陌生人怀有不同寻常的敌意;对于惟一的儿子的管教可谓严苛至极;不再忙于生意,花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所有的改变,众人都以为是因为莫予的复生。
他们说得没错,只是理解错了,他,不过想在将来的几年内,在他有限的余生里,将莫予培养成足以背负起钟家重任的男儿,不过是想钟家能继续兴旺罢了!
但,妻子的离世。莫予的懂事,让他脑中渐渐淡忘了那夜的应允,将之深埋心底,一日过一日,不再会关心明天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如果夕炎冬不出现的话,他也许会忘了自己已经是六十岁了,六十岁的生辰,竟只剩十天!
十天!
他的命,也只剩十天!
他还有十天来完成遗愿——他如今惟一的愿望,便是莫予还没有给钟家留下点滴血脉。
他若想看着孙儿出世已是妄想,但,若能退一步,看着莫予娶妻,也算了了心愿!
他后悔将六十岁后的生命给了莫予吗?
答案是——不!
莫予是他将近不惑之年才得的惟一血脉,是继承钟家香火的惟一希望,他老了,即使能再活几年又怎样。可是莫子不同,出事时他年方六岁,还未享受美好的人生,如今他二十有一,正直年少,当是干一番大事的时候!
所以,他不去计较那来取他命的夕炎冬是何许人,他也不想知道,只要莫予能从此平安康泰,他即使在下一刻死去,又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
一片枯黄的叶缓缓飘落——他抓住,心里涌出元现感慨。如今正值春季,怎会有落叶?莫非它也是为着即将离世的他送行吗?
无憾了吗?
或许……
夕炎冬只手托腮,倚在凉亭的护栏上,静静望着碧波湖水,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一身淡蓝衣衫,显得娴静却冷淡。
钟莫予悄悄来到她的身后。
他本无意打扰她的独处,他的目的地本是书房——此刻是每日念书的时辰。然而,当他经过此地之时,见到她一人对着湖发呆,脸上亦写着疑惑不解时,他,停下了往书房的脚步,中途改道,朝她而来。
很奇怪,她的身上仿佛有一根绳,无意中吸引着他的视线。
夕炎冬此刻在想着的,是不久前与钟重远会面的情景。
对于钟重远的无言接受事实,她有些诧异。索命的工作,自她记事起,便一直在做着,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也记不起是从何时开始的,只知道,凡是有求于师傅的人,便是她们的目标。
她们并非冥府的牛头马面,却做着类似的工作。
夕炎一族乃可算是魔族的一支,专门做着借寿索命的事,神不管,鬼不管,算是这天地之间的异数。
当然,她们并不索魂。
人有三魂七魄,她们要的,仅仅是魂魄未人冥府前还尚存的一点灵气而已,那是夕炎一族赖以生存的东西。
因此,玉帝与冥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毕竟,他们所做的,并不是大违反两界的规矩。
而,那些向师傅夕炎不生请求帮助的人,在当时是愿意以己命来换得他人的生存。但是,一旦她们前去要他们履行承诺时,却不是畏惧,便是矢口否认曾做的承诺。也有的,干脆吓晕了过去。
她做得多了,也麻木了。
而钟重远却是个异数。
他听到她是夕炎一族的人时,仅仅呆了一会——恐惧也有,她看得出来,但,他并未否认,却是但然接受,只不过有一点要求。
那要求,还可接受,不过,她不明白就是了。
为何要等到钟莫予成亲后?
十日对他而言那么重要吗?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
难道那是他拖延时间的借口?
而,成亲?成亲是什么?
那是她的疑问,曾通过传心术问过春及其他师姐,却元人告诉她答案。
她有什么不解的难题吗?
钟莫予观察了会,发觉夕炎冬并非在赏景,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表妹?”他唤,并走至她身旁,选了与她对面的一角,学她靠于栏上。但,他的目光放在眼前人身上。
夕炎冬闻声,调回视线,见是钟莫予,眉动了动,却未答话。
“表妹,你在此做什么?”
“什么是成亲?”既然主角是他,那找他问清楚,应该没错。她平时很少去思考,那实在耗费心神。
“成亲?”钟莫予有些错愕,不明白夕炎冬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你说。”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是因为她的问题。
“表妹为何想问这个?”他不相信表妹会不知道这个,她如此问,必然有什么原因。
“这你不需要知道。”
“成亲啊?”钟莫予摸摸鼻子,放弃追根究底。然,该任何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神情是专注而严肃的,一如她刚到钟府的样子。那么,淡然地处世是她的态度?而且她的眼神亦不像是开玩笑。钟莫予决定正经地来解答她的疑问,可是这该如何解释?
“是。”她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应道。
“成亲,可以说是一男一女从此后一起生活,共同承担一个家,也真正成为了一名大人,不再依赖父母的照顾。”应该,这么解释吧?他未曾成过亲,因此不晓得是否是那样的情形,“而成亲的另一个目的,是传承香火,让血脉代代相传。”
她像是得到了解答,撇过头去,未说一字,不再理他。
钟莫予不解地抓抓发,有些不太适应她转变的速度。
前一刻她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讲解,而后,未给他半个眼神,就将他撇下了?
他的表妹,还不是普通的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