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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惟庸抬起头来觑了他一眼。“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具特色、值得一看的地方?”这是他一整晚来,第三次开口说话,平稳的声调中,仍旧有股冷漠。
到台湾来,是为了找之前教过他的教授,在求学阶段两人的感情不错。
但,傅惟庸却没想到自己会扑空,经过方才的手机通话,他才得知,教授到纽约去演讲了,两个月后才会回到台湾来。
不过教授也说了,房子可任他使用,至于屋子的钥匙,明天一早,他有个固定会来做打扫工作的学生,他会与那学生联络,向她索取即可。
“啊——有。”司机想了下,咧嘴一笑。
“那就麻烦你送我过去。”他的薄后略略地蠕动,语调中仍旧冷然的几乎没有温度,拉开车门,他坐进了后座。
渐能掌握他的性子,司机没再开口说什么,等他坐定后,脚踏油门,车子往不远处的鼓山渡轮站行驶。
傅惟庸不知道双眼不眨、紧盯着人看,算不算不礼貌的行为?不过,他倒是真让眼前的奇景给吸引住了——
安全帽、口罩、风衣外套、手套、牛仔裤、短袜、浅蓝色的布鞋。
在这燥热异常的天候里,居然还有人将全身包裹得只露出两颗大眼来?
又觑了她一眼,傅惟庸双眼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渐渐地拦起眉结来。
若不是她头上那顶过大的安全帽,他不禁要怀疑起,自己是否是置身在回教国度里?
江敏绮当然注意到这个紧盯着她瞧的男子,但一向处事小心的她,没想惹事,在抬头望了他一眼后,随即撇开头去,静静地等着管理人员拉开车道的通行铁门。
随着轮渡站出口处人车的流动,江敏绮重新发动机车,准备将车骑上船。
她由外套口袋里掏出两枚十元铜板,右手催了油门,让机车缓慢行进,直到投币器处,她将钢板投人,抬起头来,正当她想将机车驶离时,却发觉了隔壁走道上的男子正低着头,在西装口袋里寻找着铜板。
“喂。”出于好意,江敏绮由口袋里又掏出一枚铜板,抛给只有一步距离左右的他,没再回头,她直接将机车骑上了渡轮。
手中握着铜板,傅惟庸怔愣了几秒,双眼直盯着那抹看来挺纤细的身影。
他诧异于她似乎有副好嗓子,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单音。
他低头望了掌中的铜板一眼,将它往投币器一丢后,随即信步走上船。
依照渡轮的指标,一般乘客都会选择舒适的上层座位,至于骑机车上船者,当然只能选择下层的空旷处。
一如惯例,江敏绮在将机车骑上了船后,即将车停好,然后她起身站到船边的护栏旁,静静地享受着这段虽短,却美丽非常的航程。
她静静地聆听着海潮的声息,嗅闻着空气中那份淡淡的渔港味,满足于在这子夜时分渡轮上的宁静,直到那醇厚的男性声音由头顶上传来。
“谢谢你的铜板。”不知何时,傅惟庸已站到了她的身旁。
或许是因为她脱下安全帽和口罩后所显出的亮丽脸蛋、柔软秀发,此刻的傅惟庸顿觉她别有一番吸引力。
“不客气!”寸一回神,发觉两人似乎靠得太近,江敏绮连忙退开一步。
“楼上有位子,你可以到上头去坐。”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是外地人。毕竟会西装革履来搭渡轮的,很少是当地人。
“我第一次搭渡轮!”没理会她的建议,他毫不隐瞒的坦言。“当然我的意思,指在台湾。”或许他该说得更仔细,连高雄这个城市,他都是首度来。
敏绮扬唇,礼貌性的一笑。“希望你会喜欢上这渡轮。”生疏的应答,不难让人感受出她刻意划开的距离。
她低下头来,重新戴上了口罩和安全帽,遮去了她亮眼的脸蛋,只露出一对晶亮的眼儿。
她的态度虽不失礼貌,却刻意拉开距离。
看着她,傅惟庸耸肩一笑。“我在下飞机前,听说高雄的人通常比较热情好客。”他很少遇到与自己相似的人。
江敏绮顶着重重的安全帽,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高雄人。”她当然懂他的言下之意,但只回以这简单一句。
“原来你也是外地人?”她的回答引来他的玩兴,傅惟庸挑起一眉来看她。
看着他的眼神,江敏绮有几分的不服气,正当她想回嘴时,却发觉了船已靠岸。
一向不惹事生非的她,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重新发动了机车,没回头地将车子驶离。
“喂,外地人,别说我冷漠不通人情。提醒你,这渡轮最后一班的对开时间,只到午夜十二点。”
下渡轮前,她只抛下了这最后一句话。
第二章
人的缘分很奇妙,有些你不想见、或认为不可能会再见面的人,却偏偏会让你措手不及的再度遇见。
一早,江敏绮在挂断了魏教授由纽约拨回来的电话后,急忙出门,搭上了渡轮,骑着她的小机车,来到教授的住处。
才停好机车,抬起头来,她就看见了昨夜在渡轮上遇见的冷傲男子!
“怎么会是你?”声音由被口罩闷住的小嘴里传了出来,她一脸无法置信的紧盯着他。
傅惟庸一眼就认出了这项安全帽,不过却也诧异于自己居然会记得这顶帽子下的清丽脸蛋。
“我也没想到是你。”双手抱胸,他语调轻松地斜视着她。
若早知她就是教授口中的学生,那昨夜他就该向她索取钥匙,也省去了到饭店投宿的麻烦。
见他没移步向前,只维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看着她。“你真的是傅惟庸吗?”江敏绮终于扯下了头上的安全帽和口罩,甩了甩一头黑长的秀发。
“如假包换。”他阳光下她那一头秀发给吸引住,却仍没移动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两人间隔了数层阶梯。
“怎么证明?”在将安全帽、口罩和手套往机车前端的车篮里放后,江敏绮蹬足上了石阶。
她走了数步,抬眼瞧着傅惟庸,他却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只用双眼上下地打量着她。
“你想我怎么证明?”微勾的嘴角,有抹故意扭曲话意的隐喻。
“身分证总有吧?”没理会他若有隐喻的话,江敏绮小心地求证。
昨夜在光源不佳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将他的长相看清楚。但现在,由这个角度,她终于可将他看得仔细。
说实在的,敏绮觉得,抛开他那醇厚冷沉的嗓音不谈,其实他的五官长得挺阳光的。
浓浓的两道烈眉,不太粗也绝对不细;大大的一对眼睛,不仅黑白分明,还炯亮有神;那对肯定会让所有女人吃味的卷翘睫毛,为他那悍然的脸注人几分柔和;高挺鼻梁、薄厚适中的唇,更让他整体看来如沐浴在阳光下的大孩子。
这样一个男人,怎会有那般冷沉的嗓音呢?
“没有!”傅惟庸耸了耸肩,似乎是有意与她扛上。
他的回答当然令江敏绮感到极不满意。“你是偷渡客吗?”故意曲解他的话意,她也显出了调皮的一面。
“你是在指控魏教授收容偷渡客?”松开抱胸的手,他单手抚额的看着她。
这一句话顶得敏绮不知如何应答。“魏教授是个正直的人,才不会做收留偷渡客这种勾当!”
“既是如此,你还认为我是偷渡客吗?”微掀的嘴角显出一抹胜利的笑,他抓住她的语病穷追猛打。
“看起来是不像,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冒名的小偷?”不愿败下阵去,江敏绮将话绕了个弯,抬起眼来毫不退缩地瞪着他。
“你不也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帮教授打扫住处的钟点女佣?”如他没记错,昨夜教授在电话里确实提及了她是来帮他打扫屋子的学生。
钟点女佣!?他竟将她说成了钟点女佣!
“我当然不是女佣了!”敏绮有些动怒了,粉嫩的颗靥气得红鼓鼓地。
“喔?那你是小偷?”傅推庸使坏,又将话题绕回原点。
他的心里觉得好笑,更为自己居然有兴致站在太阳下,与一个青涩的女孩斗嘴,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我——算了!”江敏绮气岔了,直到这一秒,她才意识到这个冷漠的男人,有副好到让人痛恨的口才。“只要你能证明你就是傅惟庸,我就将魏教授的钥匙交给你。”
这已是她最后的让步,毕竟受人之托,得忠人之事。
耸肩一笑,为她那红通通的双颊失神了数秒。“护照可以吗?”他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护照来,往前一递,等待她走得更近。
看着他,江敏绮一脸戒备,抬起脚来往上跨了数个石阶,来到他的面前。
“原来你是美国籍!”望了护照一眼,她伸手接过,翻开后,飞快将那排罗马拼音看了遍。
没错,他确实是傅惟庸!
“呐,这是钥匙。”既已确认了他的身分,江敏绮二话不说,由身上的侧背包中掏出一串钥匙,递到傅惟庸的手里,转身就要走人。
看着掌中的钥匙,傅惟庸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来打扫的吗?”
“放假中!”这次江敏绮连头都没回。
“难道魏教授不在家你就偷懒?”傅惟庸的声音由她身后传来。
“放假、放假、我正在放假,你没听懂吗?”敏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他。
她从未对人如此的不和善过。以往她给人的印象总是温柔、谦恭且有礼。
“原来女人真是小气的动物!”他缓声的说着,任由轻松的笑意染上眼底。
许多年了,他有许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能轻松的与人交谈,毫不掩饰的纵声大笑。
“是女人又怎样?”为他的话,敏绮的脸儿气得更红。“你才是真正的小气鬼!”话才脱口,她脸上便浮现了诧异之色。
原来自己也会开口骂人!?过往引以为傲的修养,怎于刹那间就消失殆尽了呢?
收回瞪着他的视线,江敏绮满脸的懊恼,转身飞奔下阶梯,由机车的车篮里捞起安全帽和口罩,她匆忙一戴,骑上小机车,头不回的离去。
大掌中握着冰冷的钥匙,直到眼前的身影消失于巷道中,傅惟庸才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看了钥匙一眼,很高兴这个陌生的城市所为他带来的改变。
原来他会开口调侃人、能朗声大笑、能与人斗嘴、能有情绪反应,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还像个活着的人。
或许他来对了地方。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城市,会为他寻回一些做人的乐趣。
高雄的雨就如高雄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早的晴空万里,在中午时分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然而,渡轮仍以着平稳的速度行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一会儿,你想吃什么?”坐在渡轮上,叶德珍抬手在有些恍神的江敏绮眼前挥了挥。
因为下雨的关系,两人都没骑机车出门,所以才能轻松地坐在渡轮上。
“都可以,你决定就好了。”江敏绮仍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还在想一早的事呀?”方才见面,敏绮已将一早在魏教授住处所发生的事全盘告诉她了。“那种无聊男子,你别理他就好了,犯不着为这事伤脑筋。”
整个事件,若要说比较令她感到诧异的部分,就是敏绮居然会开口骂人。
这可是认识她三年来,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叹了一口气,江敏绮收回空抛在雨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