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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该回范村,养育妻子,教训二侄成人。总文武衙门遍寻缉捕,也未必便寻到那个地方。”城璧道:“大哥意见,我亦明白了。不是为我出身强盗,便是为我心意不坚。”于冰道:“我若因‘贼盗’二字鄙簿你,还救你怎么?倒只怕贤弟心意不坚是实。今贤弟既愿出家,不但大酒大肉一点咀嚼不得,就是草根树皮,还有缺乏时候。”城璧道:“弟作恶多端,只愿今生今世得保首领,不但酒肉,即吃茶水亦觉过分,尚敢纵饮畅啖,自薄衣禄!若怕我心意不坚,请住日后看,方信愚弟为人。”于冰道:“据贤弟话,这范村目下且不去了?”城璧道:“宁死绝灭,势不回乡!”于冰道:“这也随你。我十年来,仗火龙真人易骨一丹,方敢在湖广衡山玉屋洞修炼。此山居五岳之一,风极猛烈,你血肉身躯,不但冬月,即暑月亦不能耐那样风寒。贤弟可有知心知已的朋友亲戚家,且潜藏一二年,日日蔬食淡菜,先换一换油腻肠胃,我好传你修养功夫。”城璧道:“此番大闹泰安,定必画形图影,严拿我辈;知心知己的人,除非在强盗家。我既出家,安可再与此类交接?只有一个人,是我母舅金萦之子,名叫金不换,他住在直隶广平府鸡泽县赵家堡外,我与他是至亲,或者可以安身。”于冰道:“他为人何如?”城璧道:“他当日原是宁夏人,自家母过门后,我母舅方知我父做强盗,惟恐干连了他,于嘉靖十六年搬移在鸡泽县。我记得嘉靖二十一年,我哥哥曾差人与母舅寄银四百两,我母舅家最贫穷,彼时将原银发回不收。后听得我母舅夫妻相继病故,我哥哥又差人寄银三百两,带表弟金不换办理丧葬事,不意他也不受,将原银付回。闻他近年在赵家堡,与一财主家开设当铺,只除非投奔他。但从未见面,还不知他收留不收留?”于冰道:“他为什么叫这样名字?”城璧道:“这也有个原故。我少时常听得我亡母说,我母舅一贫如洗,生下我表弟时,同巷内有个邻居,颇可以过得日月,只是年老无儿,曾出十两银子,要买我表弟去做后嗣。我母舅说,不但十两银子,便是十两金子,也不肯。谁想那邻居甚是爱我表弟,将家中私囊竟倒换了十两金子,仍要买我表弟。我母舅只是不肯,因此叫做金不换。”于冰听了,笑道:“我与你同去走遭,他若不收,再作裁处。”说罢站起,将袍子脱下来,向地下一铺;又取出白银五两,放在袍下,口中念念有词,喝声:“到!”没有半个时辰,见袍子高起,用手揭起一看,银子没了,却有大小衬衣二件,布袍一件,裤一条,鞋袜各一双,外又有囊点心四十个俱在内。于冰着城璧将破衣尽去,急穿戴衣服鞋袜,扒倒又与于冰叩头,于冰亦连忙跪扶,两人复对坐。城璧将点心吃完,问于冰道:“适才诸物定是搬运法了?那袍下几两银子,可是点石成金,变化出来的么?”于冰道:“银子是我十年前未用尽之物,有何变化?因不肯白取人衣物,送去作价耳!你说点石成金,大是难事,必须内外丹成,方能有济,究亦损德误人。昔云房初渡纯阳时,授以点石成金之术,止用炉中炼黄土一撮,便可点石为金,千百万皆可立致,正道家所言:家有四两土,敢与君王赌之说也。纯阳曰:‘此石既可成金矣,未知将来还原否?’云房曰:‘五百年后还原。’纯阳曰:‘审如是,岂不有害五百年以后之人?’云房大喜道:‘我未思及于此,只此一念,已足百千万件功行,汝不久即晋职大罗金仙矣。’大抵神仙点者,五百年后还原;术士点者,二三年后还原;烧炼之人,以药物配合铅汞,九转成金者,不过藉少增多耳!日积月累,亦可敷用,究系深费苦功之事。还有一种做银人,或百日还原,或五月还原,欺人利己,破露必为王法重治;不破露必受夭诛。还有以五十两做一百两,以三十两做一百两。以三十两做一百两者,其人总富得一时,将来必遭奇祸,子孙不出三世,定必灭亡,此做银者之报!若知情心羡,情具代做使用者,罪亦如之。世间还有一种残忍刻毒、贪利丧心的人,就如骡马驴年老,其齿必平,而必苦加钻剜锻烙,使有齿可验,愚弄买主;或将羊活剥皮,取其毛色生动,多货银钱,此等人现世不遭雷击,来世必不能脱此报,其罪更甚于用假银辈!奈世人只为这几个钱便忍心害物,至于如此,彼何不回头设想:假如来生亦转骡马驴羊等类,被人也是这般苦难,到底还是自身疼痛,是钱痛疼也?唐时来俊臣、周兴,每食鸡鸭,用大铁罩扣鸡鸭于内中,置一水盆,盆中入各样作料,即五味等物,于铁罩周围用火炙之、鸡鸭热极口渴,互相争饮,死后五味由腹内透出,内外两熟,其肉香美,倍于寻常做法。试看两人并伊子孙受报,比鸡鸭受难何如?总之,鸡鸭猪羊等物一出胎卵,便是人应食之物;须知他的罪只是一刀,若必使他疼痛百回,迟之又久而死,总爽口一时,亦不过化大粪一堆而已。损己之寿,薄于子孙之福,杀害既多,必撄鬼神之怒,祸端不期而至矣。”城璧听了,通身汗下,道:“弟做强盗,跟随我哥哥也不知屈害了多少人;他今自刎,尸骸暴露,弟等五刑俱受,苟且得生,皆现报也。弟今后也个敢望多活年月,只凭此一点悔罪之心,或可少减一二也就罢了!”于冰点头道:“只要你时存此心,自有好报于你。此地么鸡泽县千里还多,我焉能日日同你早行夜住?”随令城璧将鞋袜脱下,于两腿各画符一道,笑说道:“此亦可以日行七百里,不过两天可到鸡泽矣!”说毕,两人齐出庙来,向直隶大路行去。正是:
玉洞遵师命,云行至泰山;
金兰情义重,相伴走三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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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金不换扫榻留城璧 冷于冰回乡探妻儿
词曰:诗歌求友,易载同人;知己亲谊重,理合恤患难,下榻留宾。自从
分袂后,山岛寄闲身,总修行宁废天伦?探妻子,红尘债了,依旧入仙津。
右调《拾翠翘》
话说冷于冰与连城壁两人出得庙门,城璧腿上有于冰画的符囗箓,步履和风行电驰一般,那里用十天半月,只走了三天,便到鸡泽县,向赵家堡逢人寻问金不换,有人说道:“他在堡东五里外,有一赵家涧儿,不过数十人居住,一问便知。”两人又寻至赵家涧,问明住处,先着城璧去相见,道达来意。于冰在百十步外等候回音。好半晌,城璧和一人走来,但见:
面皮黑而瘦,身材小而秀;鼻孔掀而露,耳轮大而厚;两眉短而制,双眼圆而溜;口唇红而肉,牙齿疏而透;手脚轻而骤,气色仁而寿。
于冰看罢,也不好迎了上去,只听得那人问城璧道:“此位就是冷先生么?”城璧道:“正是!”那人跑至于冰面前,深深一揖,于冰急忙还礼。那人道:“在下就是金不换。适才家表兄说先生救难扶危,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今承下顾,叨光的了不得。”于冰道:“令表兄盛称老兄正直光明,弟方敢涉远投刺。”说罢,三人同行到门前,相让而入。于冰看去,见正面上房三间,东夏房一间,周围俱是土墙;院子到还阔大,只是房子甚少,院内也种着些花草,已开的七零八落。金不换让于冰到正面房中叩拜就坐。于冰再一看,见炕上止有一领席子,四角皆残破:一副旧被褥,一张小炕桌,地下也有一张坏了腿的条桌,靠墙处用木棍支架着。还有一顶旧大柜,一条板凳,一把木椅,还有几件盘碗盆罐之类。不换道:“先生是高人,到我这小人家,连个可坐处也没有,大失敬意。”于冰道:“朴素足见清雅。”少刻,走入一个穿红袄的后生,两手拿着两碗茶入来。不换先让于冰,于冰道:“弟不吃烟火食水,已数年了。”城璧道:“我替代劳罢,”说罢,与不换分用。于冰道:“日前令表兄说尊翁令堂已病故,嫂夫人前祈代为请候。”不换道:“贱内去年夏间亡过了。”城璧又将于冰始末,并自己事体,详细说了一遍。不换咨嗟叹息,惊服不已。于冰道:“闻老兄开设当铺,此地居住似离城太远些。”不换道:“我昨年就辞了生意,在此和人伙种着几亩田,苟延日月。”说着,从地柜中取出二百钱走出去,向穿红祆后生说话,复人来陪坐。好一会拿入两小碗肉,两大碗豆腐,一盘子煮鸡蛋,一壶酒,二十几个馒头,一盆子米饭。不换笑向于冰道:“家表兄是至亲,我也不怕他笑话,只是待先生不堪的了不得,请将就些罢。”城璧接说道:“我这位哥哥绝人间饮食,一路同来,连口水也没见吃过;我近日又吃了长斋,这两碗肉你用,豆腐我吃。”不换见于冰一物不食。心甚不安。陪城璧吃毕饭,于冰向城璧道:“借住一二年话,你可向令表兄说过么?”城璧道:“说过了。”金不换道:“弟家贫苦,无好食物待家表兄,小米饭还管得起;着说到‘住’之一字,恨不同住一百年才好。”晚间不换又借了两副布被褥,与城璧伴宿西正房,于冰在东正房打坐。次早,不换买了许多梨、枣儿、苹果等类,供献于冰。于冰连住了五天,日日如此,也止他不得。于冰见不换虽是个小户人家于弟,颇知敬贤道理;一见面看得有些拘谨,住下来却倒是个好说笑、极其活动的人。将城璧劫牢反狱杀官兵话,细说他听了,毫无悚惧;讲到留城璧久住,又无半点难色,且有欢喜乐留的意思。看来是个有点胆气,有点担当的人;抑且待城璧甚厚,心上方放开了七八分。
至等七日早间,向城璧、不换道:“此地离成安较近,我去家中探望一回,明日早饭后即来。”不换道:“这是极该去的。”于冰辞了出来,不换同城璧送至门外。于冰于僻静处,挝一把土,望空一撤,借土遁顷刻至成安。入西门后,即用袍抽遮了面孔,走到自己门前,见金字牌上写着“翰院先声”四字,旁边是“成安县知县某为中式举人冷逢春立”。看罢,笑道:“元儿也中了举,真是可喜。”一步步走入大门,只见大章儿从里面走出来,长的满脸胡须,看见于冰,吃一大惊,忙问道:“你是谁?”于冰道:“你是自幼伺候小厮,连我也认不得了?”大章儿“呵呀”了一声,翻身就往里跑,一路大叫大喊入去,说“当年走的老主人回来了!”先是柳国宾跑来,见于冰如从天际吊下,连忙扒倒在地下叩头,眼中滴下泪来。于冰见他须发通白,问道:“你是柳国宾么?”国宾道:“小的是!”随即元相公同大小家人,都没命的跑来。元相公跪倒在膝前,眼泪直流;大小家人俱跪在后面。于冰见他儿子也有二十七八岁,不胜今昔之感。于冰吩咐道:“都起来!”走至了厅院,见他妻房卜氏,已成半老佳人。率领人妇女迎接在阶下,也是双泪直流。于冰大笑道:“一别十六七年,喜得你们还团聚在故土,抑且人丁倍多于前,好!好!”卜氏悲喜交集,说道:“今日是那一阵怪风,将你刮在此处?”说罢,同于冰到厅屋内,对面坐下。于冰问道:“岳丈岳母可安好么?”卜氏道:“自你去后,只七八年,二位老人家相继去世。”又问道:“怎么不见陆总管?”卜氏道:“陆芳活了八十三岁,你昨年四月间来,他还在哩!”于冰不禁感伤,眼中泪落。只见儿子逢春同一少年妇人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