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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渊见连考虑都不考虑,就往袖笼里掏钱。
“且慢。”我轻喝一声,十分象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串璎珞,美则美矣,毕竟是冷冰冰的死物,我管它是武则天还是杨贵妃戴过?又不能吃喝,买它做甚?
我被话剧社的钱精财迷的社长影响,虽然还不到铁公鸡一毛不拔这等境界,但也懂得勤俭节约,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这样挥霍?天打雷劈!!
“爷,妾身久居深馆,不见外客,此等名贵首饰,妾身少有机会佩带。爷与其买给妾身,弗如买多几件饰物,给家里的夫人们罢。”
这样才比较符合经济效益。
老板神情有些呆滞,满眼的不信,大抵没见过似我这样把美丽珠宝往外推的人罢。
渊见则轻笑,似早已料到般,掩住口鼻,檀嗽一声。
“夫人所言极是。”
装腔作势,我腹诽。
老板以为到嘴的五十万两就此飞了,脸色微晒。
“是我疏忽,夫人莫恼。今次将它买回去,夫人一定有机会时时戴它示人。”渊见放下手,取出银票递过去。“这是十万两定银,麻烦老板将这串璎珞送到蓬莱客栈天字号上房,来收尾款。”
老板大是欢喜,双手接过银票,然后写具一张收据,盖上红泥小印,再双手奉上。
服务很规范呢。有凭有据,送货上门,不知可保证售后服务?我暗暗想。
老板果然是生意人,即使隔着一层纱帽,也能感觉到顾客的疑虑,立刻赔笑解释。
“小姐大可放心,蓬莱商行是北地最大行号,一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老板拍胸保证。
“走罢,夫人。你不是还想看其他风景么?”渊见走过来,向我伸出手。烟色有藏青滚边的袍袖下,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筋脉可见。
我恭顺地将手交到他掌中,没有犹疑。
这双手的主人,在孱弱久病的躯体下,有一副超乎常人想象的灵魂,坚毅?冷静?残酷?或者都有一些罢。可是这双手,可以让我暂时放下所有,只是单纯地依赖,只这一刻,这一刹那,于愿已足。
我,微笑,共他,十指交缠。
出得蓬莱客栈,渊见和我沿来时路缓缓步行回蓬莱客栈。吃过午饭,由魉忠驾车,载我们往榆林关城北,悠悠行去。
吃饭时,蓬莱珠宝行的老板亲自来过,将装在檀木盒里的璎珞送上,收取尾款后,笑眯眯离去。随盒还奉送一支简约精致冻石芙蓉簪,白底红纹,十分古雅。一看即知,也不是俗物。
渊见亦不客气,大方收下。
在马车上,我摘下纱帽,自动自发到藤篮里觅甜食去,渊见幽魅的眼光一直追着我,始终不语,嘴角噙着一抹淡然浅笑。
良久,他将视线凝伫在我脸上。
“傩,若有一日,你我离别,但愿你能似想念王府里的美食般,想念我。”他拈起一颗青梅,含在唇间。
“每念及如此美味,定当思及王爷。”这是实话。如果不是在寿王府里,是吃不到这些美食的。
他听了,弯眸而笑,倏忽长手一伸,揽住我在王府好吃好喝、激增了一寸有余的腰,轻轻一带,拉向他的胸膛。另一手扣住我的颈项,令我不能闪避。
他菲薄的唇,轻轻落了下来。
望着他越凑越近,线条优美的薄唇,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曲膝正前蹴、十字绞杀技、勾手过肩背摔这些轻而易举就可以制伏登徒浪子的技巧。
然而这一次,反射神经罢工去也。因为理智阻止了我,我怕不小心害死他。
他清癯幽雅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带有青梅酒甜的唇,终于,覆在我的唇上。
我在自己变成斗鸡眼前,缓缓阖上眼帘,向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投降。既然不能把他狠狠摔出去,那么,就让我享受姗姗来迟于二十三岁的初吻罢。
渊见的唇,温凉柔软,润泽浅馥。渊见的吻,初始时轻如蝶触,渐渐由浅而深,辗转吸吮。滑腻的舌尖,沿我的唇线,细细描摹。有些虔诚,有些情色,有些挑逗,也,有些暗暗的祈求。仿佛饥渴久矣的旅人,想沉溺深潭。
痒痒!我很没有情调地想笑。
唔?一颗浸润口水的青梅,被顶进我唇齿间,随后是柔软的舌尖。
因闭着眼,听觉便格外敏锐起来。我听见不算大的车厢内,充斥着逐渐粗重的喘息声,怦然加快的心跳声,还有相濡以沫的唇舌交接声和衣料摩擦的欷欷簌簌声。
“傩……”渊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情欲,“……拒绝我。”
啊?我睁开眼,迎进他燃烧幽炽火焰的惑瞳中,看见我自己,朦胧的眸,双唇微启,象,盛夏里将要绽放的蔷薇。
突然,马车颠簸一下,猛地转向,伴随着杂沓呼喝声。
我和渊见被齐齐甩往马车一侧,我的头“嗵”一声撞在马车内置物用雕花搁板上,竟也不觉得痛。我本能抬眼去看,却发现是渊见以手,生生挡在我和黄杨木搁板的边沿间。
待马车停下来,他才抽回自己的手,束回袖笼里,淡然询问。
“阿忠,外头发生何事?”
他淡雅而略形虚弱的声音,令我想起三个月前,尚伴在优罗难身边,第一次,听见他这把嗓音。懒洋洋地,淡漠疏离,丝毫不影响他声音的好听。我却百般腹诽,总觉他死样怪气,忒也无情。
不过才三个月,我现在竟和他在马车里接吻,倘使没有发生马车颠踬的插曲,我和他会进展到哪一阶段?我会不会意乱情迷到不能拒绝他?
这个问题,我想,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爷,看起来象是追捕逃家的奴仆。”魉忠低声回答。“爷,夫人,没有受惊罢?”
“没事。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就绕过去罢。”渊见扶稳我,让我靠在他怀里。不知是因好事被搅,欲求不满,还是真的累了,他声音中常有的慵懒倦怠,又重新沾染上他的声线。深入骨髓,又无迹可寻。
我将耳朵贴在他胸前,他的心跳,比稍早时,略慢一些,然仍杂乱无比。仿佛失序的时钟,不知几时会突然停止运做。
蓦然升起这里的担忧,我下意识去号他的脉,他却轻轻一拧手腕,反抓住我的手。“我没事,傩,我很好。”
相处久了,即使是对住一件家具,也难免会有感情罢?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才会担心他罢?我这样问自己,也这样回答自己。
“回爷,他们把路堵住了。”魉忠在外头回禀。
“唉……”渊见幽幽太息,“天不从人愿,看来今日去不成镇北台了。”
我点头,不可谓不遗憾。东有山海关,西有嘉峪关,中有镇北台。号称长城第一台的镇北台,的确是不可错过的景色。若能有幸得见狼烟四起,烽火诸侯的雄伟场面,那就更妙。
只是,顶好不必死人,就象角色扮演游戏,下次开机,大家都还会出现在屏幕上,没有人需要付出真正的生命为代价。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万物之灵?无论怎样,都该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平生顶恨两件事:战争和自杀。只就这两点而言,人类是丑陋的。
渊见揽住我,吩咐调头,回客栈。
他其实很想带我去领略镇北台的风光罢?
“无妨,以后有机会再来。”我轻拍他手背,安抚道。即使我深知,错过今次,谁也不知是否还有下次。可是,善意的谎言,有时必须要说。
他听了,低喟一声。“傩,不知多少女子,一生也未能有幸亲见江山之秀美壮丽。倘使错过,亦或会憾恨终生罢?”
我默然。可不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女性,困囿于小小一方庭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操持家计,侍奉公婆,照顾子女。幸福亦或不幸,一生便这样行过。想到便觉得凄恻。那是多少女子被葬送的人生呵!
“我自幼丧母,由德妃娘娘嫂代母职,将我抚养长大,想必你也略有耳闻罢?”渊见侧首,将下巴抵在我额角。
我点头。“令嫂想必是非凡女子。”
皇嫂抚养皇叔长大成人,还能视如己出,实非易事。如果有机会,我倒很希望见见这位德妃娘娘。
“是。大嫂她原是江南首富的么女,自小活泼好动,生平之宏愿是随家里的兄弟上山下海经商行医,做古往今来第一人,以女子之身,遍游天下。”渊见徐徐讲述,声音淳润,带着深不可测的缅怀。
我无声地太息。一入侯门深似海呵,何况身在帝王家。听渊见描述,德妃本不是弱质女流,更有做女徐霞客之志。可惜,进了后宫,被深宫内院的礼仪规矩束缚,很难有真正的快乐罢?所以,被她抚养长大的渊见,深深感染她的遗憾,一直萦萦于怀。
“我少时体弱,宫里的皇子们学文习武时,我却躺在床上吃药扎针,多得大嫂陪我度过。她会给我读游记,讲述山川壮阔之美,并微笑着告诉我,只有从小好好调养身体,他日长大,才可以去游览华夏大地。听得冉惟、墨慎都向往不已,嚷着以后要一起游山玩水去。”渊见抚摸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轻柔徐缓。“可是……这个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呵……”
他怅然寥落无比。“我不想你也错过,傩。我多想让你见见此间风光,就算……”
渊见低回的声音,就此沉寂,我却已经明白。
抬起头,望着他带着些许黯然的眼,我淡淡微笑。“渊见,我没有错过。人生何处不风景?珍惜眼前每一处景致,已是最美丽的拥有。”
不是要灌输什么现代理念给他,而是,人要懂得自处,寻找细小的幸福。我复又将耳朵贴回他胸前。
“我本该和家人出游才对,然,我想独处,那种,可以摆脱家长,恣意做回自己的独处。是故,我未曾随行。或者,会有人笑我罢,放弃大好机会。我却不悔。”所以,我才会来此,遇见优罗难。也,遇见渊见。
穿越时空的经历,将是我这一生最不平凡的遭遇罢。
与之相比,其他事,实不足挂齿,小菜一碟。
“不悔?”他轻轻重复。
“一切有为法,皆悉归无常。恩爱合和者,必归于别离。诸行法如是,不应生忧恼。”背段佛经给他听罢。毕竟这话放诸四海皆准,比我搜肠刮肚劝到口干舌燥更来得言简意赅和有效。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悔么,傩?”渊见问。
他的声音里,是不是有一丝窃喜?如果我不是太过敏感,听错了的话?
稍微考虑片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悔吗?
我把一切,都交给命运,我可以后悔吗?
然后,我轻笑起来。为何要后悔?每时每刻,我都比前一秒更热爱生活,更珍惜生命,更享受人生,我何须后悔!
不,我的人生,没什么可后悔!
“是的,不悔。”我,第一次,在人前,以无比肯定语气,承认自己的人生哲学。我,优释傩,只想过悠淡无悔一生。为此,即使,自私也好,冷酷也好,伏低做小也好。我,就是这样的女子。
“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每字每句,傩。”渊见笑了,快意优雅。
“若我忘记,请提醒我。”我也微笑,还有什么比可以活着看日升月落更幸福,更值得微笑的?
马车再度停下来,这回不用魉忠禀告,我们也晓得发生什么。
外头有女子凄厉哭诉,拼命哀求:“大叔,求您救救奴家!奴家不是韩府逃家的婢女,是他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