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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员点点头——他对这一点当然没有异议,马上又问道:
“除了您以外,楼里还有什么人吗?”
涅斯捷洛夫想起自己对季娜伊达的怀疑,想作一肯定的回答,但想了想,只随便说了一句:
“不知道。”
侦查员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他觉得对方好象担心说走嘴,或说出多余的话似的。谨慎小心的人都是这样讲话的。侦查员装出对回答表示满意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来:
“您再好好想一想。你们这里一共住着三个人。”
涅斯捷洛夫的自信心开始消失,同每逢遇到难题一样,脸红了,并显出非常惊慌的表情。
“除了我以外,恐怕没有别人。”他企图挽回侦查员对他的信任,“当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早走了。”
涅斯捷洛夫既恨自己,生自己的气,也恨侦查员,也生他的气。他觉得侦查员好象在取笑他。而他心里在责备自己说话时不适当的停顿和模棱两可的用词。
他同侦查员早就认识,不只一次和他一起值班。三十五年来侦查员曾当过公证人,法院审判员。不久前他才担任了现在的职务。他思想敏捷,才智过人,很快就掌握了新的专业。他钻研了各种条例和预审规则,他起草的罪行结论也相当不错。他的字迹工整清楚,书写快速,而且不费什么劲就能把自己和别人的想法写出来。他能清醒地、公正地评价证人的旁证材料和被告的供词、民警和刑警局的报告和情报。但他有时也作过冒险的结论和自作聪明的推断。侦查员的活动如果只限于预审记录、调查、审讯和研究物证的话,往往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命运以流血和死亡的惨景考验他的毅力和勇敢的时候,事情就不同了。他也担心见到现场上可怕的情景。每当这时,他就鼓足浑身勇气以使自己的心情不表露出来。
法医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装得好象没有看到侦查员摆弄着皮包上的锁头、找不到表格而一个劲儿地削铅笔的紧张表情。
不久前侦查员刚刚侦破一起恶性案件,人们都在议论他,说他是很有前途的侦查员。人们一致公认,如果他能适度控制自己的急躁脾气和不切实际的想象,他是会高升的。
在鲍里涅维奇房中,他尽力增加勇气和保持冷静。他一反常态远离尸体,只在尸体周围绕了一圈,看了死者一眼。他对自己的镇定感到满意。他象孩子围着一个掉进捕兽器中的野兽一样转来转去,固执地打算没完没了地考验涅斯捷洛夫的耐性。
侦查员查看完尸体的外表后,开始检查衣袋中的东西。检查完衣服和桌子之后,他又干劲十足地在房间和床下查看。不时仔细端详一些小物件,或进行对比。勘查记录上记着,尸体躺在房间中央头对着院子的窗户。身体倒下时左手压在背后,右手伸向桌子腿,手心向上。没有搏斗和暴力行为的痕迹。死亡时没有别人在场。地毯没有移动,长条台布被勤快的主人熨得平展。整洁的床上摆着松软的枕头,漱洗桌子上整洁地摆着小瓶瓶和玻璃小摆设。尸体上未发现可疑之处;上衣纽扣全扣着,领带结得很艺术;深色头发整齐地梳成偏分头。
僵死的面容,照进苍白光线的透明窗帘,玻璃罩里面的雕塑和画着凋零花园里僻静小路的油画使房间里呈现出一片悲哀和肃穆的氛围。似乎尸体发出某种射线给室内的陈设蒙上一层毫无生气的薄膜。
在侦查员从烟灰缸里捡烟头、用米尺量地毯上脚印的时候,法医手拿放大镜在检查尸体。职业习惯使他开始心情缓和,忧虑代替了惊恐。卢茨基好象忘了自己就在尸体跟前,他冷静地查看死者太阳穴上的伤口,子弹穿过颞颥骨射入颅骨。血顺面颊流下,在地毯上流成了一滩。头向右歪斜。下巴边缘的一部分已被鲜血染红。开枪时枪口距离伤口只有几毫米。皮肤上伤口呈星状,周围有灼伤、黑烟和火药灰渗入肌肉组织,“那干”式手枪往往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他又查看了死者的手掌。法医认为自己的事已干完,用手绢擦擦手,坐下来准备回答侦查员提问。
侦查员还在收集物证。他取了写字台下面的一块石灰,从纸篓里取了一张纸,弄平整叠了起来,他还在似乎不可能有什么物证的地方寻找血迹,还不断地与法医交谈着。
“枪伤看来是偶然的……子弹卡在里面了……没有碰伤骨头……”
“不这么简单,”法医想缓和侦查员与涅斯捷洛夫之间的紧张气氛,说道,“骨头自己的弹性也并不亚于铜片,铜象生铁撞击一个样。”法医又恢复了一贯的好人心肠,他想使周围的人分散一下注意力。
“不是所有的骨头都容易被穿透,”他继续说道,“比如说颅骨吧。但最容易被击碎的是额骨。……我们人类没有坚硬的额骨……”
相反,侦查员聚精会神地站在棋桌前,看着摆在棋盘上的棋子说道:
“您不觉得生命中断得太突然了吗?这盘棋尚未下完,正在残局时就不下了,桌子上的材料也没有写完,钢笔就从手中滑掉了,纸上留下了不少墨水点。茶也没喝完,香烟刚刚点着就不吸了,可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是抽到不能再抽才扔进去的。烟灰缸里这样的烟头很多。看来死者死前肯定非常不安。台历上记着他要办的事一直排到深夜。死神突然袭击,打乱了他的安排。”
“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涅斯捷洛夫心中在想,“他只和季娜伊达下棋。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经常下到深夜,有时要下到天亮才罢手。女助教的棋艺不亚于他,尽管她相当晚才学会下棋。”
法医对侦查员大胆的分析没有给予注意,而大部分也没有注意听,包括他所说的什么“死者”和“死神”等。
“您下结论是不是匆忙了一些?”法医稍稍暗示这位年轻侦查员经验不足,“台历上的记事可能是前一天写的,而纸上写的东西是在决定自杀前就中断了……冲动型的自杀者往往是这样:喝茶、下棋、抽烟、突然自杀。”
侦查员弯下身去掰开死者的手,用放大镜检查手掌,在手指之间发现了几根头发。
“这才对!”涅斯捷洛夫差一点流露出对这一发现的兴趣,“真想知道,这几根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会不会是棕色的?这可要给季娜伊达带来不少麻烦的。再说我们的头发也不都是一种颜色,是有细微的区别的。
“您怎么解释,”侦查员问法医,“死者手上既无烟黑,又无火药烟灰?谁都知道,用手枪射击是会在持枪者的手上留下痕迹的。”
“正确。”涅斯捷洛夫赞同这种说法,心里慢慢地在想,“季娜伊达是能对侦查员讲很多道理的。她的关于射击积炭沉积的论文是相当优秀的著作。”
侦查员的发现引起法医的不安。他没有想到鲍里涅维奇的死是他杀。发现的头发在法医看来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可发现头发的应当是法医。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法医这种疏忽是不能原谅的。
“您注意到这点血迹了吗?”传出侦查员的问话,他正爬在地板上用放大镜观察椅子腿上的一点血迹,“这点血离尸体是不是远了一些?其实这很重要。这滴血可能不只是死者的,也可能是凶手的。”
侦查员又一次使法医感到惭愧。这滴血还很新鲜,这对侦破是会立下汗马功劳的。
侦查员为了不抹掉指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手枪,仔细检查了一遍。在记录本上记了些什么,就用纸小心地把手枪包好。
“您忘了检查枪膛,科尔涅托夫,”法医利用了侦查员的这一疏忽,好让他晓得,疏忽的不只是法医。
“您再数一数里面还有几颗子弹。”他微微一笑,带着教训的味道补充道,“您说是他杀,可又没有开枪的罪犯在场。”
侦查员以目光对法医表示感谢,他看到枪膛里七粒子弹还剩下六粒后,用纸把枪包好。
“科尔涅托夫,您又疏忽了,”涅斯捷洛夫心中在责备他,“您没有看枪上的号码。卢茨基怎么什么也不说。应当看看枪号,侦查员同志,这样可不好。”
侦查员不知是想以自己的观察挽回面子使法医感到吃惊,还是他自认为他推断鲍里涅维奇是他杀而能使法医心服口服,他突然转向涅斯捷洛夫,对他提问道:
“请您谈谈您和邻居的关系如何?”
涅斯捷洛夫正在想自己的问题,一时没有听清他的问题。
“您是问我和鲍里涅维奇的关系吗?”
“是的。”
“他是我的朋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我的一位良师。”
“你们俩人之间有无仇恨?和他吵过架吗?邻居之间有没有不和?”
直到这时,法医才意识到侦查员吹毛求疵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意思。看来他在怀疑涅斯捷洛夫。法医迷惑不解地看了侦查员一眼,耸耸肩膀。涅斯捷洛夫立刻抓住了这一眼神,顿时警觉起来。
“我已对您说过,我们是好朋友。”涅斯捷洛夫激动地说道,“他救过我的命……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对我更亲近的人了,这一点,卢茨基可以作证。”他指了指法医。
“干什么我要拉出卢茨基,”涅斯捷洛夫立刻想到,“这简直愚蠢可笑。”他对自己很不满,这样他更加不安。
侦查员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以目示意法医做谈话的见证人。
“当您来到这里时,这件东西就在这儿吗?”他指着安放在三脚架上的照相机问道。
“没有,没有,”涅斯捷洛夫马上答道,“这是我的照相机。”
侦查员意味深长地看了法医一眼:“证据越来越多,您想都不会想到要注意这一点。……还是请您注意一点,并好好学习学习吧。”
“为什么您要拍照?”他好奇地,同时又以宽宏大量的口气问道,而这种口气本身就充满了严峻的怀疑。
由于对方没有回答,他生气地重复了一次:“请问照相机干吗要拿到这里来!”
涅斯捷洛夫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要画房间的平面图和对尸体照相。看来这是一名法医面对死亡不能袖手旁观的习惯势力作祟。他只好摊开两手,除了下面的话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是想搞清楚这里出了什么事。这些照片,卢茨基,”他转身向法医说道,“对你可能有用处。”
侦查员认为涅斯捷洛夫在取笑他,但一个有经验的法医不能不懂,在侦查员末到现场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出事的房间和触模任何物品的。
“案件的证人不能做法医鉴定人。”侦查员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生硬地说道,“这一点您懂得并不比我差。对您的观察我们不感兴趣。”
侦查员错了。涅斯捷洛夫并不想取代法医,他的材料和其他不管是什么人手中的材料对案件的侦破都是有用处的。这些材料有无价值,这要取决于侦查员和法庭。
“您对我的指责是徒劳的。”涅斯捷洛夫带着自尊感反驳道,“作为一个医生,我有责任对自杀者给予帮助。当我发现鲍里涅维奇已死,我不允许我干多余的事,我只是在远距离拍了几张照片。”
“您确信这是自杀吗?”侦查员问道,“自杀与他杀不是容易区别的,您也不必坚持自己并不能站得住脚的设想……您好象还要让别人也相信这一点似的。”
侦查员没有能保持不偏不倚:他怀疑涅斯捷洛夫在鲍里涅维奇一案中有牵连,所以马上对他产生了反感。涅斯捷洛夫宽大的秃顶他也很不喜欢,好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