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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岩也被席妮转来转去。
“我就知道刚好。”席妮满意地说。
“为什么让我穿成这样?”岩也低下头,张开双臂,不习惯地看着自己。
“你要学会包装别人,先要懂得包装自己吧。现在有哪个造型师,还像你一样,成天尽穿这些廉价品,晃来荡去。”席妮所谓的廉价品,是指他身上的哈瓦那T恤。
“造型,是为了让别人更容易看见自己,而不是让在自己消失在别人的价值观里。”岩也想挣脱一身的不是自己。
“你……”席姐对岩也的不受控制感到生气。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一身毛衣、牛仔裤,轻松打扮的费琦,手中提了满满一袋的青菜水果,笑容可掬地出现在岩也开启的门扇口里。
岩也接过她手中的塑料袋,将她延揽进来,一边苦恼,一边笑着:“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其实,除了咖哩外,中餐我都已经先准备好了。”
岩也对费琦熟稔而温柔的语气,让站在门后的席妮,觉得自己被一根暗棍,正中要害地用力一击。
看见岩也一身米白衬衫皮衣打扮,费琦的笑容生硬地僵在嘴角。她刚被阳光晒红的脸,如今覆土一层寒霜。
那件米白衬衫的扣子,是她将原来的金扣一颗颗摘下;再将特地买来的银扣,一颗颗给缝上的;那件蚀了皮的咖啡色复古皮背心,是三年前她去香港走秀,乘渡轮时,在地下道的个性皮件屋买的;而那条银扣头的皮带,是两年前,她送给Paul的情人节礼物。这些东西,曾经,全是Paul的。
两年前,Paul失踪后,乐团的团员说,他所有的行李,都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离奇地失踪了。而现在,他们却出现在岩也的身上,一个像Paul的年轻男孩身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费琦完全理不出头绪。
岩也顺着费琦的目光打量自己,一把脱掉身上的衬衫和皮衣:“不是自己的东西,穿在身上就是觉得别扭。”
“那……这些东西是谁的?”费琦抓住衬衫的衣角,熟悉的质感和衣衫纹路,让她的手,不受约束地微微颤抖。
“是我的﹗”席妮从门里站了出来,一把抢下费琦手中的衫衣。
席妮一字一句,坚定地说:“这些东西全是我的,他们原本就该属于我的。”
席妮与费琦,像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分立对峙着。
岩也感觉到有些什么硬在其中,他试图冲淡冲突的气味:“席姐说,她以前的男友,最爱吃的也是咖哩耶。既然菜这么多,三个人一起吃吧。”
难怪在团员口中热情的席妮,在她面前总是冷得像冰;难怪在Paul和她的订婚餐宴上,席妮会为他们献唱了一首“Thisisn'talovesong”;难怪在﹐“近来好吗”席妮会对她说那些不友善的话;难怪……东拉西检,费琦逐渐拼凑出事情的原样。
——原来,席妮一直都暗恋着Paul;或许,一直是名目张胆地爱恋着,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察觉而已。
“我不习惯让第三者介入我的地盘,瓜分我的食物。”在费琦的面前,席妮以挑舋的眼神,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故意以“这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弄就怎么弄”的姿态,蛮不在乎地胡乱塞回纸袋里。
甩上门前,她对岩也说:“你好好考虑,我刚刚和你提的事情。”
磅!一声,席妮的身影,消失在费琦与岩也停伫的空间里,然而,她在地盘上留下的气味,却久久不能散去。
费琦的心,此刻就像那些被弄皱的皮衣、弯折的皮带、糊成一团的衬衫一样,被硬生生地,塞进一方密不透气的纸袋里。
“席妮从小受的是国外的教育,任性了点。不过她还小,偶尔要耍孩子脾气,没有恶意的。”岩也踱进厨房去帮费琦倒水。
费琦独自燃起一只烟,将头藏进手肘间,沮丧地垂坐在床缘。她渴望此刻手边有一瓶酒,最好是血红色的,让她可以感觉到生命沸腾的颜色和温度。
哈瓦那跳上她的腿,像打招呼一样,抓着她宝蓝色的薄毛衣。
——牠发现我把另一只哈瓦那藏在毛衣里面了?牠是不是会怪我,把牠真正的朋友带走?
费琦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很残忍。
“哈瓦那,我比你更寂寞,我比你更需要有人陪,把牠让给我好不好?”费琦倾着哈瓦那的毛抚着。
牠像听懂似地,不再抓着费琦的毛衣,而是舔了舔费琦寂寞的脸。
“哈!哈!哈瓦那不要!哈!哈!”她被哈瓦那逗痒了,整个人无法招架地瘫在床上。
忽然,岩也的脸贴近了费琦,鼻息轻拂过她的耳边。费琦以为,他要把哈瓦那抱走,解救她止不住的狂笑。岩也却出乎意外地,取下了她手上的烟。
“喂,你……喂,哈!哈﹗哈!”没有了烟,费琦又多空出一只手,便肆无忌惮地,和哈瓦那纠缠搏斗了起来。
哈瓦那将赛琦像毛线团一样完全搞乱,然后,优雅地心满意足地跳下床来。来回摩掌着岩也的脚踝,露出压倒性胜利、邀功的表情。
“为什么拿走我的烟?”费琦仍喘着气。
“烟把你蒙上一层灰,看起来,像一个随时会下雨的阴天。我想看你开开朗朗的样子,你笑起来很好看,像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像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费琦涨红了脸:“你才最小孩子呢,把烟还给我﹗”
岩也一脸阴郁,熟练而好看地夹起了纤长的烟,十分有个性地将它衔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深深长长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烟圈。
“你……你会抽烟。”而且还抽地无懈可击,费琦看呆了。
“谁没有经过叛逆期?如果你可以将这枝烟,抽地和我一样漂亮,我就把烟还你,而且免费供应一年份的香烟,还定期送到府里。”
“如果不行呢?”
“如果不行,答应我,和我一样,把烟戒了。”
费琦知道自己不行:“我又不是没钱买烟,而且烟到处都买得到,又不差你手上的这一枝,要就送你好了。为什么我要接受你的挑战?”
“我的朋友里,有烟瘾的大有人在,为什么我唯独要你把烟成了?你知道我不是向你宣战,因为,我一直是和你站在同一边的。”
烟雾并没有为岩也蒙上灰,费琦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片只有雨后的天空,才有的蔚蓝和纯净。费琦接过岩也手上的那枝烟,她并没有试图呼出烟圈,而是直接将它捻熄在茶几的水杯里。她决定让自己从两年前染上的烟瘾,从这一刻开始,化为过眼烟云。
哈瓦那喵了一声跳上窗台,牠将尾巴直直地向上竖立,牠的咽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牠露出了快乐的微笑。
费琦突然发现,哈瓦那也是整件事情的共谋之一。
“第一个步骤,先将锅子烤干,以慢火炒香两汤匙的咖哩粉。”岩也右手拿着锅子,左手拿着咖哩粉,专注地讲解着。他挑高眉毛,询问费琦了解了没。
费琦点点头。
“接下来,将炒香的咖哩粉捞出来……”岩也认真地说着。
费琦的头有节奏但不负责任地点着。
“……然后,把所有材料都炒融在一块儿……”岩也两只手在流理台边,上下左右笔画。
费琦又不知所云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的全副精神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没聚焦在咖哩和锅碗瓢盆上;而是全放在岩也说话的神情和姿态上。她怀疑着自己,一进门看见告也穿了一身Paul的衣服时,怎么没有像从前一样,将他看作是Paul?
她努力想将岩也的脸和Paul的做转印和拷贝,却发现,自己经失去了复制的能力。
“如果想吃味道淡一点的,可以再加面粉勾芡;如果,想吃咖哩味浓一些的,就不必和面粉了,咖哩块本身就有黏稠的效果。你喜欢味道重的,还是淡的?”
费琦的头猛点着。
“味道重的,还是淡的?”岩也像费琦自己一样,并不了解她猛点头的意义。
费琦继续虚心地,微笑地点头。
“哦——你是一个欺骗老师的坏学生。”岩也严厉地敲了敲费琦的头,手劲是玩笑而轻柔的。
“对……对不起,我刚刚在想自己的事情,分心了。你……可以再说一遍吗?这一次,我一定会谨记在心的。”
“好,接下来就看你的啰。”岩也将杓子交给费琦,耐心地从头讲解一次……
像自己为自己,接生出一个孩子一样,费琦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出她现学现卖的作品。
火腿沙律面包卷、凤尾虾多士、抹茶果冻……铺着蓝底黄圆点布巾的圆桌上,摆满赏心悦目的佳肴。最中间的那一盘,是今天的主食,费琦的苹果咖哩饭。
“开动。”岩也已经摩拳擦掌许久,他首先朝着费琦的苹果咖哩饭进攻。
“好……好吃吗?是什么味道?”费琦紧张地感觉胃有一点抽筋。
这是继母亲之后,第二个女人煮咖哩给他吃,岩也有一点感动地说出话来。
那是一盘有永恒气味的咖哩饭。
“你应该自己先尝尝看,为自己的作品打分,这是一个负责的好厨师,首先应该学的。”
“我并不想成为一个负责的厨师。”费琦要赖着。
岩也都已经吃掉一大盘了,她仍举箸不前。
或许,最近情情怯。
——相思的味道,光想,得不到满足;靠近了,却怕原味尽失。如果,我真能烘培出思念的气味呢?那,回忆会不会更具体?伤心会不会更多?
她被桌上自己的那一盘苹果咖哩折磨着,所有的胃口都没了。
“喵鸣!”哈瓦那又一跃而上她的腿,不死心地对着蓝色毛线衣里的那只哈瓦那打招呼。
“好奇怪,自从你帮我洗了这件T恤后,哈瓦那就很少把我当成一只猫了。”岩也若有所失。
哈瓦那继续抓着费琦的蓝毛衣。
“或许……牠不喜欢我家洗衣粉的味道。”费琦罪恶地觉得,她好像破坏了这一家子的和乐和幸福。
哈瓦那始终抓不出另一只哈瓦那,牠泄气地安静了下来。突然,一个转身,决定退而求其次,向岩也那一只新来的哈瓦那朴张过去。
牠的爪子勾住费琦的蓝毛衣,费琦也跟着牠,向另一只哈瓦那扑张过去。
她跌进岩也的怀里,她的侧脸摩拿到他的脸,他的胡髭扎得她忍不住想笑。
岩也无法抗拒费琦似有若无天真的笑。她是如此的靠近,如此的芬芳,如此的美丽。
岩也寻到她的唇,轻覆了上去。
费琦终于尝到了自己煮的咖哩,从岩也的唇间、齿间、舌间……
她发现,那是一种全新的咖哩味道,不是属于思念的,不是属于Paul的;而是属于……
她发现,自己做的咖哩很好吃,她欲罢不能地细细品尝着。
她怀疑,放佐料时,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误将酒加了进去。否刖,此刻在岩也的怀里,她怎么会有微醺的感觉?
费琦的头枕在岩也的腿上,哈瓦那躺在费琦的肚子上。他们一起躺在窗前,沈浸在柔过焦的午后阳光里,慵慵懒懒地,共同享受着一盘红橙黄绿的综合水果。
岩也用草莓轻扫着费琦小巧直挺的鼻尖,他专注地盯着费琦,眼睛里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和笑意。
“你在看什么?”躺在岩也的腿上,费琦仰着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