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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怎么这么久?”石烽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走下来,揽住宁澈的肩膀,“天晚了,该去休息了。”
石烽拉着宁澈离去,明显被冷落的高末随性的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副铅笔草稿上,看着纸上随时光流逝不复存在的孩童,轻轻叹了口气。
海上的夜色,温柔得几乎能杀死人,除了海淘声,就是宁澈压制不住的惨烈喊叫,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如同野兽般的激烈交欢。
“下次换仓门,选隔音设备好一点的。”高末自言自语道,爬上二层的甲板四肢大展,平躺着观望漫天繁星。
下面仓室里的欢爱声响仍能传入他的耳朵,他翘起腿晃悠着小腿,张嘴拉开破铜烂铁的嗓子唱起五音不全的歌——那歌,是八岁那年,石烽教的。
“对不起。”看着宁澈身上的伤痕,石烽淡漠,却真诚的说道。
“不必”,宁澈换上干净的衣裤,面无表情冷冷说:“你情我愿的一笔交易,我踏出这个门口后,就各不相干。”
石烽没去看宁澈离开的背影,他默默吸着烟,他在想谁,谁知道。
宁澈一步一步走出石烽所住的房子,所住的富人区,阳光一点一点撒在他身上,他仍木然得僵硬,在一个拐角,突如其来的浑身瘫软,他勉强扶住墙,双腿却停不住的颤抖,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墙角的阴暗处。
他花了很长时间,收拾好心情和表情。
“哥——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宁澈推开宁清的房门,看见的却是银色的暖言。
“你哥不在。”暖言淡淡说。
“他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宁澈诧然道。
“他知道”,暖言目光微微低垂,“所以昨天他就离开了。”
轰然一声雷响,震得宁澈耳中鸣响不听,难以置信的低声嘶道:“你说什么?不可能。我哥他——”
他不会又这样丢下我!
暖言按住宁澈的肩,低语道:“澈,你要理解你哥的心情,他为了保全你身子干净,付出的努力和牺牲你没法想象,你却自做主张,轻易的……”
“难道我又做错了!”宁澈痛声大喊,一直以来积郁爆发出来,“难道我能任由他在这里做上一辈子!他是我哥又怎么样?难道他就有自我牺牲的权利吗?什么也不跟我说,始终把我蒙在鼓里,他想过我的感受吗?他只比我早出生三分钟而已!”
暖言拍打着喘不过气的宁澈的背,黯然轻道:“你们都太爱对方,反而自私得不懂为彼此设想了。”
“暖言,我哥……他真的讨厌我吗?为什么要离开?明明可以一起重新生活了。”
“他无法面对你吧”,暖言无奈的说道,“澈,放你哥自由,也许那才是他想要的。”
自由,才是他想要的——宁澈蓦然一怔,想起那个迷样难解的高末,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潇洒多姿的生命色彩,难道哥也有他想追求的东西?
看着略微平静下的宁澈,暖言掏出一样东西放到他的手中——银制的ZIPPO打火机,刻着一双飞鸟,嗜烟如命的宁清从不离身。
“你哥叫我转交你,他答应你以后再不抽烟,相对你也要答应一定考入中央美院。”暖言长吁口气,“我想,如果你做到,你哥可能一高兴,就会再跟你见面了。”
宁澈定定凝望泛着寒光的打火机,似乎能看到,宁清熟练利落的单手打着它时的萧索神情。
宁澈走出帝空,绝不回头,他希望所有的一切,自这一刻起,一刀二断。他又可以做回邱澈,只是他怎么也带不回他的哥哥,邱宁。
暖言站在最高层的玻璃窗前,眼看着宁澈的背影湮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几小时过去,他仍丝毫不动:
宁清,最后你叫我帮的,我帮了,只是——我真的在帮你吗?
暖言惨淡的笑了,玻璃里映出他苍白的脸,玻璃外阴云密布,雨点很快击落下来,撞在玻璃上粉身碎骨。
雨似乎永远不会停了,越下越大,越来越急。
宁清漫无目的走着,他的路没有尽头,但视线却在雨帘里模糊起来。
一头栽倒在水洼里,冰冷刺骨让他发热的身体轻松起来。
如果神还有一点眷顾,就让我此刻安然死去吧。
(17)
大学就是这么个地方,巴掌大的天支撑起神圣殿堂的华丽斗篷,外面的拼命流血挤进来,里面的游手好闲混日子,消耗最有价值的四年时光教会一礼仪廉耻,尔后把你踢进社会四处碰壁,直到学会蛮横无耻。
新挂上的油画,色调舒缓散淡,画中午后熟睡的少年眉头微锁,但人忍不住新生怜爱的猜度他少年的愁滋味是酸是涩。标题为暂时的忘却,特别注明全国大赛一等奖作品,署名邱澈。
油画被防弹防尘隔绝空气的玻璃罩严密保护,保护得不破损不残缺不褪色,但避不开闲言碎语。
有人谣传邱澈的得奖用了见不得光的下流手段,否则就凭他一个半途自考的特招生——
“你们又胡说八道什么!”无意间不堪的议论入耳,迟凯不良少年的作风早已褪去,火爆的脾气大概是要保留到老了。
“随他们去”,邱澈淡然的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也说不出谁错,否则也没有知己难求一说了。”
迟凯无奈耸着肩膀,也笑了,他看着邱澈总是病态苍白的脸,眸中不经意的闪避。
邱澈感到疲惫,他全意投入绘画,满心求得不过是哥哥偶尔能看到,能再回来,四年的时间不短,人难免会累,但离放弃和绝望还远得遥不可及。
迟凯看了下表,狠拍一下脑门:“我得快走了,不然超市特卖的牛肉就被大婶们抢光了!”
“说真的”,邱澈微笑,“你像个居家男人,该不会在租的公寓里金屋藏娇吧?”
血冲透了迟凯了脸,他害羞时会脸红,紧张时也会。
邱澈却没发觉什么不对,径自转身离开,他心中隐隐的痛,因为他知道牛肉是哥哥的最爱,尤其是七分熟的煎炸嫩排,撒上葱花和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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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的牛排油泽锃亮,绿色黑色点缀在上面,冒着热气引人食指大动。
“还是没胃口吗?”迟凯的声音温柔,带着小心翼翼。
“抱歉。”他以为他的笑容里绝不会露出虚弱和惨淡,可早力不从心,他已没能力用坚强天衣无缝的掩饰脆弱,他已不是帝空里从不落泪挥洒自如的宁清。
“没关系,但感到饿了一定要说。”迟凯蹲在他面前,轻轻抚摸消瘦的面颊。
“我也希望自己能吃进去点,起码可以跟你作爱。”宁清散漫的笑,“因为我实在没其他东西能给你。”
“我不需要!”迟凯低沉吼道,瞬间又平静下来,静得像照在夜间坟岗上的月光:“澈是我的初恋,我早知道你深爱他,爱得不留任何余地空隙,我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你。”
宁清呵呵笑出来,眼角有点湿润了:“遇上我们两个,是你最大的不幸。”
迟凯在宁清的瞳孔里像个孩子般的笑:“可是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澈,我打扰你了吗?”许灵的白色长裙,黑秀飘发,几乎是梦中情人的代言。何况她是美术协会会长的千金,追求她的人可想而知是车载斗量。
邱澈没有答话,没有回头,画室阴暗,他的眼眸却有灵动的亮度,辉映在他的画布上,他的手指灵活得随心所欲。在许灵看来,他做画的神态举止,本身就是绝妙的艺术。午后的寂静,少女的心跳蓦然加速了。
很快,这段对话发生在他们之间——
“跟我交往,好吗?”
“对不起。”
“你有……意中人了?”
“抱歉。”
“不要道歉,给我一个解释。”
“……”
许灵外表的柔弱,与她执着的性格不相冲突,她找到跟邱澈走得最近的迟凯追问。
迟凯只是用复杂的目光凝望这个女子,缓缓道:“你爱他……你能说说有多爱他吗?”
许灵低下头,抬手拨开额前的垂发:“他的画让我莫名的悲伤,心痛,我会整夜不睡,去想他的人,想我能否走近他,给他一点安慰也好。”
“他的从前,并不想提。”
“那我就不问。”许灵坚定的说,“如果我能陪他走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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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说?”宁清毫无预示的问,笑道,“你的心神不定从来掩饰不好。”
迟凯犹豫着,最终一五一十说出来,他担心的看着宁清,他的脸上却平静的笑:
“是疗伤型的女孩啊,很适合那个笨蛋。”
夏天的雷雨很寻常,夜里闪电张牙舞爪撕开天空,然后得意轰鸣的笑。
邱澈静静坐着,回忆起小时候,那经常借此机会钻到哥哥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四季都是冰凉的,睡到半夜总恐惧着突然掉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只有靠着宁清他才安心,因为他知道宁清会伸手抓住他,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电话蓦然响起,在簌簌雨声里显得清冷,邱澈接起来,里面传来的声音更冷,带着嘲讽的谩笑:
“你还怕打雷吗?”
邱澈几乎拿不稳话筒,激动哽咽着语不成句:“哥,是你,是你,你在哪?我想你,我想你啊。”
“你想我干什么?怀念在帝空里纸醉金迷的日子,还是满足你被虐欲望的男人?”
“哥,那些都过去了,我们……我们都忘了吧。”
“忘了?”宁清的冷笑仿佛冻结了电话线,“你能忘得了石烽?忘了他怎么对你?忘了自己曾经被男人压在身下?你能,就证明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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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灵,我有段……肮脏龌龊的日子,你应该知道——”
“我不想知道。”许灵打断,“我没有参与,那跟我没关系,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已经是个极富潜力和灵感的画家。”
“我不能保证,我会试着……爱你,可以吗?”
“……”
“对不起……你别哭,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才不是,我是惊喜控制不住,你别看,我以为我没有一点希望,因为你好像总在思念一个叫你刻骨铭心的人的样子。”
“许灵,我——”
“别有这么不安的神情,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我们一起赌一赌,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来赌。”
毕业后,邱澈和许灵在一片哗然中订婚,次年正式结为夫妇。
邱澈是个好丈夫,从许灵甜蜜笑着的脸上就能看出,她与闺房密友说着悄悄话:
“澈好温柔,温柔得不可思议。”
许灵的快乐,是邱澈最大的宽慰,他越来越长时间的凝望妻子的笑,渐渐重了影,恍惚间他总看见哥哥的面容,可他记不起哥哥真心的笑,到底是什么模样。
灾难只有降临在幸福的人身上才能昭显起巨大的破坏力。
那天是许灵驾着车,副座上的邱澈因为连夜作画闭眼憩息。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一辆超载的货运大卡突兀的冲撞出来,尾部扫中他们的车。被巨响惊醒的邱澈,张眼只见无数白光,目中炽热滚烫起来,渐渐成了一片暗红,流动的红,像他无数次的渴望。
等他恢复意识,脸上已被层层纱布包围,一片黑暗,但能听到声音。
“医生,他醒了!快来!”
“小灵!小灵在哪儿!小灵!”邱澈发疯的大喊,从床上跌落,感觉不到浑身的剧痛,很多管子缠住他,他越挣扎越紧。
“冷静点!你冷静点!你妻子没事,她没事。”
“她在哪儿?她在哪儿?”什么也看不见,邱澈突然感到冰凉,微湿的手抚上他的脸。
“笨蛋,想见她就别大喊大叫,真丢人。”
邱澈蓦然平静下来:“哥——”
宁清扶起他,让他在床上平躺下来。
“哥,我一直幻想,再见面,你会是什么表情”,松懈下的邱澈,因为伤重又渐渐陷入昏迷,最后嘴角却吃力的上翘,“真可惜,我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