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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纪事-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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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宝珠等人到了晚上,反而是先梳晚妆,梳毕上车去。行人众多,不怕强盗不怕贼,黑甜一觉到天明。早上下榻后,梳洗重梳发髻,这才是一天里正经的装扮。

    何来的辛苦?

    简直是享受。

    韩世拓不是女眷,他自有马。假如他生物钟调整不过来,他可以把马缰系在车后,在马上尽情的打盹儿。孔青和顺伯都肯照顾他,帮他看着马,让他愿意的时候可以随便找个车趴上面睡。郡王妃也命他晚上到车里睡,面对一干子男人都不这样,韩世拓不愿落人笑话,坚决不肯。

    再来他还可以学随行们晨昏颠倒,白天在客栈睡,晚上看夜景远山蒙蒙山出东山。在韩世拓记忆中,把他安排这样舒服的,除了他的祖母,再就只有他的爹娘。

    可对面这两位女眷,可不是他的爹娘。而且从年纪上来说,郡王妃和宝珠都年青于韩世拓,却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

    韩世拓实在羞于承担“辛苦”这两个字。

    郡王妃听他说完就笑了,目视宝珠道:“不是带上宝珠,我一个人回去,倒是还能赶快些儿。”这宝珠,她不是“宝珠”么,宝珠哪有颠倒碰到委屈到的呢?

    宝珠就凑趣儿,故意嘟起嘴不依:“我知道拖累你们呢,”说在这里自己微惊,姐姐不喜欢的,只怕就是自己这种爱娇模样,宝珠偷眼看郡王妃,见她这一回倒没有不悦的表情,宝珠还是收敛起来,心想这不是自家祖母母亲,也不是夫君表凶,还是正经的好。重新只开玩笑:“明天这酒罚我治吧,一为姐丈送行,二来多谢姐姐照应。”

    韩世拓哪里肯,他抢着道:“我应该感谢。”郡王妃见他们争得热闹,有这份儿心就足以让出力的人喜欢,不是一定要受他们什么。郡王妃摆手笑,先对宝珠道:“你哪里有钱,还是我出的好。不怕你恼,就是以你名义请客,你跟着我呢,也是我出这钱。”

    宝珠忙陪笑。

    出门在外,多陪几个笑脸儿总没有错。何况没陪到别人面前。宝珠想在这照顾人上面,姐姐倒是不差。

    郡王妃先安抚住她,又对韩世拓笑道:“世子你不必客气,我也说句话你不要恼,如今你还跟着我走呢,我是东家,没有你抢的道理。”

    她这般的热情又客气,韩世拓心头更热,他旧有品行不端,机灵殷勤却本来就有。忙起身再谢:“以后求王妃的地方多呢,王妃既吩咐下来不敢不从。”

    见王妃和宝珠再没有话,韩世拓就走出来。在外面院子里,见数株红花开得鲜艳,日头光直到人心底般,韩世拓心思激荡不已。

    这红艳艳就像郡王妃和宝珠的心思,根正苗红。

    他此行没花一分钱。

    他路上有买小东小西的给女眷们,包括红花梅英都有份。那是他自觉自愿的,而且一点儿果子,几个面人儿给孩子们也花不了几个铜板。

    上路前,文章侯给他准备路上花的钱,还分文没动揣在包袱里。再没良心的人,也会在此时感激一两声吧?

    何况韩世拓的没良心是从浪荡上来的没皮没脸下作没底限,还不是真正的坏了心肠歹毒的只想害人。

    这还是在客栈里,天还在上午没到动身时候,韩世拓回房后也没睡着,心事激得他坐立难安。他想到妹夫小袁,袁训的一番话为他求功名,把他托给郡王妃。他又想到几个叔叔,和最老实的三叔共事,叔侄们也是互相防着,从没有心怀坦荡过。

    以前韩世拓不知道什么叫心怀坦荡,甚至对心怀坦荡嗤之以鼻。他曾作过一篇痛快淋漓的文章骂游侠传中的心怀坦荡之人:“夜半鸡不鸣,心思何为?”

    半夜里不是对着人不需要你表现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这文章辛辣毒舌,还曾在京里流行一时。看过点头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说:“讽刺世人虽然毒些,也算率真。”后续引出不少骂德行的文章和诗词来。

    而今天,韩世拓回想自己那篇文章他红了脸,他今天彻底知道什么叫心怀坦荡。这坦荡不是宝珠袁训把身家银子全散给你,这坦荡是袁训从为他打算开始,就一步一步地步步稳当,回头去看,凡是认为袁训说大话的地方,袁训都是如实而为。

    是我不了解四妹夫才是。韩世拓羞愧难当,他很多时候都认为袁训编个梦给他。求差使哪有这么的容易,总得花上钱,碰钉子;再花钱,再绕弯路;再花钱,再碰钉子…。如此循环,运气好的循环几回,运气背的循环十几回,几十回,这官才能求成。

    而今他不难过吗?

    他想到他自己是个混蛋,可与袁训成了亲戚,袁训就为他打算。而他的叔叔们也全是混蛋,韩世拓是可以带出一个来的,他在差使上总需要个帮手,而他到最后也有把握袁训会答应,而战事上缺人手,陈留郡王也会答应。

    可他偏偏不肯把事情一步做完,他认为他宫中叩辞时为叔叔们呈点儿心情话就已是天大的人情。

    皇帝自然说下次再去吧,文章侯世子又不是得力大员,哪能他一请呈就成的呢?

    而今从两个女眷身上,韩世拓看到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儿暗,再看上去还不止一点儿暗,处处都暗才是。

    这暗如火,烧得他全身难过,烧得他以前的判断行事为人做人全是错!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事。

    一个人到了思绪成熟后,发现在生活中处处碰壁,乃是因为你以前想的种种全是错!正确的事你看成错的,该尊重的道理你认为软弱,该帮助的事儿你想起来那人前年和你话不投机……

    这该有多痛苦?

    改了吧,改了吧?

    韩世拓抱着脑袋,你让我改什么?改正好似剥皮抽筋,改了又能怎么样?他苦苦的思索一天,还是屈服于暂时的思绪,郡王妃和四妹妹太好了,为着她们也得从此当个好人。

    当晚上路,韩世拓又对月苦思了一夜。顺伯见他半夜里还昂着脑袋对天,叫他到车前:“您这是做诗吗?夜里要睡明儿才有精神。横竖这装货的车上还有空,大箱子上面睡着也凉快,要是怕摔下来,我给您拿绳子捆上,再盖床被子不怕露水。”

    寻寻常常的日子,才让人心里发暖。

    韩世拓由衷地道:“顺伯,你老人家真是太好了。”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奶妈奶公才是这样的好。

    别的家人怕他的怕他,和他不对的不对,如二房四房的亲信家人,都是世子爷的仇人。

    顺伯实在的回了他:“这算什么好,你睡好了才叫好。”

    韩世拓咀嚼这话意,忽然的他泪流满面,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怕顺伯看出来奇怪,推说迷了眼,拿帕子在脸上一通的狠擦,才又看到这帕子是四妹妹的奶妈白天才洗干净送来的。说真话,这一路上麻烦别人的,是他自己才是。

    半边身儿冷,半边身子热。半边心里滚烫,半边心里浸在冰中。以前,是怎么样看人行事做人的?

    以后,又要怎样的才行?

    不为做个好人,为对得起照顾过自己的人。

    韩世拓果然爬到箱子上面睡了一夜,早上精神百倍下车,见客栈里欢腾起来。郡王妃为给他送行,再奖赏家人,让客栈大摆宴席,他们能大赚一笔,这就皆大欢喜。

    一重喜欢接着一重喜欢。当天就有人来接韩世拓,郡王妃和宝珠叫他到房里,房中多出来一个人。

    郡王妃手指住介绍,却是此地管驿站的人。而给韩世拓分派的活,是经管过往的军运物资,如军粮帐篷马匹兵器等等。包括银钱。

    这是个上好的肥差事,油水多。韩世拓的心乐得似要炸开来,和这个人见过面,郡王妃让他也留下用酒,赶晚上再带着韩世子回去。宝珠抽空儿,把姐丈叫到她住的房中。

    宝珠从没有这样的认真过,她凝眸正容:“虽然我年纪小,有几句话容我交待给姐丈。”韩世拓正一头扎在欢喜中没出来,自然说是。

    宝珠颦眉徐徐,边想边说。

    “管银钱是件大事情,容我告诉姐丈,你不要太老实。”

    韩世拓愣住,他才打算从此当个老实人,四妹妹却叫他不要太老实。

    宝珠下一句是:“也不要不老实。”

    韩世拓听得懂,就暗暗称奇。他见到的宝珠不是稳重若北风中老梅,就是娇憨若老梅开了花,花是可爱的,花蕊娇嫩总似天真。

    宝珠忽然说出一句很有哲理的世事话,韩世拓打迭起精神,心想倒要听听四妹妹接下来的话才好。

    “我不是男人在外面行走,官事上我不懂,但想来管一件儿差使,和管个家没有区别。银钱虽然事大,也和对家人一样,该打赏的打赏,该收孝敬的也收。涉及到钱东西,想来总有个几折几扣。在这里我只有两句话告诉姐丈,一是能收的钱,你可以收一份儿。第二就是不能动的钱,你不能动用一文!”

    宝珠说到最后,声调激昂略提。她是由心情而提高嗓音,而对韩世拓来说,却是字字打在他心上,把他昨天才想好的从此作个老实人打出天外天,总算组织他的人生观。

    他是感激的:“是是,四妹妹你想的周到,”没有宝珠的这一番话,韩世拓差点儿做个全盘老实人,而别人不是全盘老实人,别说人当不好,就是差使也做不好。

    他很想找出一句话来恰当地称赞宝珠,但寻来寻去,出来一句:“四妹,你比你大姐可强得多。”

    宝珠听到后,本着人人都有的劣根性,难免飘。内心还是欢喜的。但她嘴上是谦虚的:“大姐气魄胜过男人,不是我能比的。”

    “不!”韩世拓低着头把宝珠和掌珠做个对比,认真的道:“掌珠太好胜,就容易忽略掉很多!”她只想着怎么赢的时候,路边儿风景自然不乱看。

    宝珠莞尔,但是姐妹之心上来,她怕韩世拓这是说掌珠不好的意思,忙道:“这也算长处。”韩世拓微笑,中肯地修正宝珠的话:“在有些时候。”在另外一些时候,就不算长处。

    宝珠赞成姐丈的话,但是心中难免要想,大姐要不是太好胜,总想占人上风,愿意接受祖母的安排,也就不会嫁给你。

    但已经成了亲戚,当然就要照应。

    她同时想到的还有方明珠,方氏母女不是太想占人上风,自知自足接受祖母带她们上京是情意,不带她们上京是本分。方明珠也不会和禇大汉成就姻缘。

    宝珠暗想如今看来都还好,老天并不是十分的薄待人。转角儿的地方,总有路在等着。只盼着以后不要再一错再错。

    她把韩世拓细细地交待一通,怕他吃酒误事,又怕他一味的老实让人欺。怕他因为认得郡王摆架子别人不服,又怕他才能不足时不知谦虚激怒同僚。

    韩世拓一一听从,最后宝珠涨红脸,吃吃了半天,总算说出来:“没事儿多相与正经知己,别…。让大姐担心,别……让大姐难过,别……”

    韩世拓恍然大悟,四妹这是怕我旧习复发,又去浪荡人。

    韩世拓也涨红脸,浪荡这种事放在外面同流合污的人中间,是炫耀的。但放在正经人面前,是不体面的。他脸像块大红布,道:“四妹你放心,你只管去,我肯定不再那样!”宝珠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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