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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尹面沉如水,听着聚拢过来的亲信官员窃窃私语:“殿下刚才传进去的大人,一个时辰前又看了我衙门的近几年案卷。”
“唉,下午头一个去看的,就是我的衙门。”
别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但见到他们神色不安,没来由的乱猜,就更难过上来。
也有暗生欢喜,这里官场要大地震了不是?
……
驿站中。
高夫人守着女儿,听外面有了动静,翻身问人:“可是老爷回来了?”
片刻有回话:“是别家的大人,说遇上知己的人,花酒吃到现在方回。”
高夫人啐上一口:“是个男人全这德性!”高大人让审讯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高夫人也就并不担心。扬州烟花有名气,高夫人当丈夫和同驿站住的大人们一样,也是花酒吃迷醉,就在那里睡下。
骂上几句出着气,心头一滞,想到最近新生的大对头沈大人。高家娇女,一心一意强压烂缠的要和沈家做亲事,除去沈沐麟生得好,看中沈渭为人不凡以外,还有一条,就是沈大人一夫一妻,房中没有妾,外面不养人。
如果没有沈沐麟岳父忽然现身,高夫人这会儿嗔怪丈夫而想到沈家,会为女儿更加盘算。她一盘算,就把对丈夫晚归的怨忘记。但沈沐麟已归别人,身边女儿睡熟的面容上挂着两点泪水。又酸又痛的气从高夫人心底升起,不由她怒气饱胀,把个枕边的玉簪子——哄女儿睡下后,为女儿卸下的首饰之一,还在手边——一折为两断。
“啪”地一声,高夫人醒过神。暗道,在这里不好与沈家清算,等回去再算也罢。
同一个驿站里,沈渭也在这里。与他同行的官员,他要有个照顾的表示,不能因为忌惮谁而隔开。
但他听到三更响,出门去,又把外面巡逻的家人交待一遍。回房里一瞧忍俊不禁,刚才睡眼惺忪的妻子,又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睡吧,齐王殿下亲口告诉我,沐麟和小袁夫妻也到了。现在不是相见的时候,但一定会见到。你这样子又想上了?”沈渭说着话,放下帐帘。揭开绫被,属于他的被窝里,佩剑赫然入目。
越过剑,沈渭睡下来,把剑半压在身子下面。
这是方便夜里来坏人的安排,但沈夫人没有害怕。也没有说如今是在驿站里,比客栈必然有王法的地方,为什么要放把剑在手边?
她反而手臂越过丈夫身子,亲手摸摸剑在,呼一口气,喃喃道:“和这起子人住,就得这样。”
“我这是多个防备,倒不是他们一定就敢在城里发难。”沈渭柔声道。沈夫人撇嘴:“难说。高家寻亲事的时候就蛮横不讲道理。如果知道高大人让拿,她半夜举起刀过来大有可能。”
沈渭一笑:“再说齐王殿下已暗中知会驿站的人,还有龙师傅,”露出赞扬的神色:“要说小袁的情意真真令我感动,沐麟已走,我说十七师傅还不回国公府吗?谁知他说怕闹事情,愿意留到明年,约摸高家差不多平息再走。有他在外面守夜,你我可以放心。他是战场上练出来的能耐,纵然来上几倍的人,能当得起他开几次弓?挡上一挡,驿站的人也就惊动。”
沈夫人眉开眼笑,搂住丈夫脖子。这位表妹永远是娇的,还和少年一样的娇滴滴:“你亲事定的真好,你眼力界儿也好,不过我呢,我一见六姐儿,我就喜欢上她,儿子亲事好,我也是功臣。”
六姐儿,沈渭知道是当年京中女眷羡慕亲家母宝珠生的孩子好,一行人与宝珠同行,往山西探望丈夫时,她们自己生出来的称呼。
沈渭就只笑道:“独你是大功臣,我定在前面不算,这亲事算是你定的。”
“嗯。”沈夫人爱娇的答应着,面上又起希冀:“你有没有问殿下,小夫妻们好不好?”
“当时说公事呢,殿下想到,对我说一声。我怎么好问家中私事?又与殿下何干?反正到了。本来大着胆子,我带你去见见也没什么。”
“不要。”沈夫人掩住丈夫唇,低声道:“我知道亲家是你的上司将军,有你们在,不怕我们不防备把坏人带去。”冷笑一声:“如那高家,他要是知道沐麟在,他会不起了坏心吗?”
沈渭大乐:“就是这话,你如今大懂事体。”
“我以前我也懂事体,不信等回京去,你我一起去问老祖母,说你瞧不起我,看她骂不骂你?”沈夫人嘟起嘴儿。
面对表妹小生怕怕,是沈渭打小儿就学会。不然母亲怪,外祖母要说,一堆的表兄弟表姐妹都来罗嗦,最后还要赔礼才算结束。这会儿妻子不悦,沈渭嘻嘻急忙哄她:“我说错了,你一生下来就懂事体。”
沈夫人娇嗔地嫣然:“这话糊弄我,不看你亲事办的好,定不饶你。”沈渭忍不住一笑,打趣她道:“那我愈发的感激小袁,当时虽他身份未明,他总知道是中宫娘娘的外戚。肯把亲事相许,兄弟们这些年又不在一起,心也不离不弃。”
“正是呢,你有这样的好兄弟,所以凡事儿要为他打算。刚才我说的,还只是坏人要冲着沐麟去。还有太子在呢,”沈夫人更是悄声:“万一让人发现太子在,鱼龙微服的让人欺负了,可怎么是好?”
她摆摆手儿:“还是等上几天,等高大人的事情出来,看高家是先来和我们泄愤呢?还是先搭救人。她一心全在救人上面,咱们再去看沐麟和媳妇吧。”
沈渭不住点头,在他心里也是这样想。即刻就看儿子是小事,让人发现太子在这里才是大事。
沈夫人见丈夫赞同,得意上来。更要撒娇:“媳妇生得比我好是不是?”沈渭装模作样出一口长气:“谢天谢地,你也有不让我说冤枉话的时候。从小你跟别人比,害我说了多少假话。”
沈夫人轻捶着他,笑得吃吃:“是我媳妇,我才这样说话,换成是别人,我怎么能认生得不好?”
沈夫人悠然:“为他们离家数年却也值得是不是?”
身子一紧,让丈夫搂得更贴。表兄打起十二分的柔情:“你想家了?也是的,你这娇娇女,肯为我往山西去,我已不敢去想。为孩子们离家这些年,没有亲戚们哄着,没有长辈们纵着。初到生地方,时不时听别人的话…。”想到对妻子来说实是难得。
嘴唇上又让掩住,沈夫人眸光盈盈:“快别说这话,其实为了你,我都愿意去。但怕纵着你,总得有个名头儿。比如羡慕六姐儿的孩子好,梁山王妃不也去了。比如为了儿子才跟来,其实不为他,以后你去哪里,我也愿意跟。”
“哈哈,”沈渭快活的笑了两声,又故意皱起眉头:“你只在外面体贴吧,回京去,千万别体贴别人。还是娇纵小姐才好。不然老祖母的东西,你可怎么厚脸皮子哄呢?”
沈夫人又笑又气呼呼:“你才是娇纵,你才是厚脸皮子哄。我呀,”眼波流转:“我是老祖母心爱的孙子,她件件送我还来不及呢。”
沈渭继续要大笑,见夫人双手一拍,说了一句:“是了,等我见到媳妇,把这一招儿教给她。”
“哈哈哈哈……。”沈渭的笑就此停不下来,在妻子寻找认同的神色里,连连地点头。
……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话呢?”烛光下,面容黝黑,异邦人特征明显的面庞上,神色出来讥讽。
林允文不动声色:“你可以不信我,图门将军。哦,不,图门掌柜。你从此不要你的国家,在扬州这繁华地面上当个赚钱掌柜也不错。以你的进项,养几个外室,顿顿可以花天酒地。”
图门掌柜手上有一把精致小刀,也是弯月型,灵活的在手指中转动。刀光把他刚出来的一丝思索照亮,他肃然很多。
“算起来,你用了我们很多的钱。用汉人的话说,是你的东家。”
林允文在心里鄙夷一声。
仿佛有感觉,锐利的眸子笔直望来,语声冷冷:“不知你对你的东家,有没有打探过?”
林允文狡猾地回答:“东家,在我们看来高人一等,打探什么?”
“汉人有个词叫姻亲,我们国中的人远没有你们多,也一样分高贵和低贱血统。高贵的人不想和低贱的人成亲,没有外国贵族可以求的话,就只有自己国中找。”锐利的眸子尖刺转厉。
林允文还真没有打听过他们的国家,也就有一刻很想低头避开。但接下来图门的话,让他对抗性的抬起头。
图门掌柜淡声道:“这也就造成最早相中你的舍布,当时你们在山西认识。后来死在京中的阿赤,最近跟你见面以后,也死了的伊掌柜,都是我的亲戚。”
林允文打一个寒噤,为了表示自己无辜,把头昂起。
“你就是个灾星!跟你打交道的人都死了!你来找我,说汉人皇帝的儿子到了扬州,说苏赫的对头忠毅侯到了扬州,让我出手为你宰人。汉人有句话叫借刀杀人,林教主,我说的对也不对?”图门掌柜阴沉下面庞。
就像林允文永远不须跟别人比神算,他也永远不和这些人比戾气。故意的不看,手扶桌边,似走似不走的意思,反驳回去:“汉人皇帝的太子,不是儿子那么简单。苏赫你不放在眼里,但忠毅侯也是令你瓦刺大伤元气的根源。福王造反,苏赫带马直闯,也折损不少人马。至今造成高南四国国力空虚,与当时高南诸国助苏赫不无关系。忠毅侯算是你一国的大仇人?如今你遇上,你不报国仇吗?”
图门掌柜摇头不认同:“太子死了一个,还可以再立一个。对我来说,只是汉人皇帝的儿子。齐王就是一个儿子,我要杀皇帝的儿子,他在明处,我杀他就行了。至于苏赫,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廉颇老了,他结的仇,我看不见。”
“好吧,这二件先不说。你说舍布他们认得我才死。难道他们不认得我,他们就不死吗?他们跑到别的国家当奸细,难道别人要奉上一路通行的证件?”
图门掌柜静静地看着他:“但是我不答应你,我还能继续当奸细。按你说的,由你引出什么忠毅侯,什么太子,我们出手。万一不得手,我也得死。”
林允文忽然想了起来:“还有镇南王的儿子和父亲。你知道阿赤死是谁监斩吗?就是镇南王!”
图门掌柜神色中有了波动,好似一根针无声无息浮出。
林允文看在眼中,猜测地道:“他是你儿子?”
图门掌柜摇头,只神色更沉。
“是你……私生子?”
图门掌柜目露寒光,斥责道:“不是!”
林允文摊开手:“也是,我猜不出来。”
“他是我族中最能干的将军,他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苏赫。苏赫权倾朝野的时候,我朝中人人眼红。舍布死了,他一定要来报仇。我没拦住他……要是我拦住他就好了?”图门掌柜有不易觉察的悲伤。
林允文没有感觉他的悲伤,却由他的话快活的顺了下来:“所以他死了,你也来报仇的?”教主大人大大咧咧:“那我送消息给你,你还装个什么劲儿?”
“他没死,我就来了。本想伺机营救,高南四国大败。使臣进京,镇南王杀了人。”图门面庞木呆呆。
林允文就更开心,双手一摊站起来:“随便你吧,你没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