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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凤冲不大懂什么意思。
楚天瑛原本是邻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在警界以年轻和卓越的办案能力而享有盛名。在来京协查一起特大密室杀人案时,被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一眼看中,一纸调令把他调到北京来工作,本来,所有人都认为他将就此平步青云,谁知没过多长时间,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一撤到底,做了一名普通的刑警,就连原来所在的省厅想把他调回去也不允许。因此许瑞龙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安排他一些有机会立功获得升职机会的工作,这次来渔阳县缉毒,就是许瑞龙亲自指示把楚天瑛加入缉毒队名单的,还让林凤冲多加照顾。
楚天瑛慢慢地走近刚才杀手埋伏的地点,这里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坡,草稍微稀疏一些,从地上残存的痕迹可以看出杀手卧倒伏击的准确位置。
针对室外犯罪现场,最好的搜索方式是直线搜索法,即由若干勘查人员在犯罪现场排成一列,呈平行线向前推进着搜索证物,往返至少要一个来回。有的刻薄些的警察管这种方法叫“猪八戒推耙子”,很形象。但是现在,只有楚天瑛和林凤冲两个人,又要“抓紧”,所以只能采取区域搜索法,即对实施犯罪行为的主要区域进行搜索。
楚天瑛让自己那和枪膛一样火热的头脑先冷静了片刻,默诵了一下《犯罪现场勘察》教材中的要点,然后转过身,先用手机拍下自己的脚印以做区分,接着把犯罪分子遗留的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拍摄了下来。他戴上乳胶手套,从两头端起那支被遗弃的85式狙击步枪,细细地查验,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指纹,枪号也被磨锉得十分干净。”
“没办法了……”林凤冲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最有价值的证据往往隐藏于犯罪现场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而寻找这样的地方,刑侦人员必须设身处地地从犯罪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楚天瑛喃喃自语。
“什么?”林凤冲没听清楚。
“刘思缈在《犯罪现场勘察》一书中的话。”楚天瑛淡淡地说。
刘思缈,是刘思缈。林凤冲心底不由得一声叹息。
刘思缈,这位国内犯罪现场勘察的顶级大师,这位中国警界最美丽的姑娘,不知道让多少人神魂颠倒……楚天瑛也曾经是她狂热的迷恋者,对她撰写的教材中的每一个字都能背诵下来……不过还好,他总算是走出了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愫,每个人都知道,刘思缈的心中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楚天瑛。
设身处地地从犯罪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楚天瑛蹲在了那个杀手设伏的位置,想象着他的一举一动。
设身处地……
他索性卧倒在了刺客曾经卧倒的地方,端着那支85式狙击步枪,枪口瞄准丰田车停驻的方向。
从无数草芒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千疮百孔的丰田车上,被林凤冲勒令不要轻举妄动的刑警们,正奓着胆子从破碎的玻璃窗口探头探脑。
设身处地地从犯罪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瞄准之后,应该是手指扣住扳机,把眼睛贴近瞄准镜,观察目标——
对了!
楚天瑛突然警醒了过来。
“林处,有纸没有?普通的卫生纸就行。”楚天瑛急促地问。
林凤冲摸了两摸,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卷卫生纸来,递给楚天瑛,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用。
楚天瑛撕下一小块,包住食指,在瞄准镜的眼罩边沿轻轻地蘸了一圈。
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痕迹。
“这是什么?”林凤冲大惑不解。
“粉底。”楚天瑛说。
“粉底?”林凤冲更加糊涂了,“那不是女人用的吗?”
“对!”楚天瑛说,“我刚才看到了那个刺客一眼,虽然她用纱巾包着脸,但是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她是个女人。”
林凤冲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呼啸着,没过膝盖的黄绿色波浪不断地起伏着,叵测得像一匹饿狼。
楚天瑛蹲起身子,在周边的草丛里仔细地搜索着,除了大量的弹壳以外,还发现了两根长度相仿的头发。
“你看,这两根头发的长度差不多,而且都染过色,染色的层次也都一致,说明这是同一个女人留下来的。”楚天瑛一边说,一边将两根头发放进用卫生纸叠成的纸包里,并请林凤冲用手机全程摄像,作为现场提取的证据。
也许是被楚天瑛专业而敬业的工作精神感染了,林凤冲也伏在草丛中搜寻着证物,但是却一无所获。
“看来这个杀手非常谨慎和专业,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物证。”林凤冲嘟囔了一句。
偏头一瞧,楚天瑛正在沉思着什么,林凤冲捅了他一把说:“想什么呢你?”
楚天瑛抬起手臂,直挺挺的,像那把狙击步枪,指尖指向那辆丰田车说:“这个伏击地点,选得很不错。”
“我说,咱们现在就没什么工夫钦佩罪犯了,好吗?”林凤冲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的。”楚天瑛眯起一只眼睛说,“这么好的伏击地点,难道是一下子就选中的吗?”
林凤冲的目光一颤。
“她一定事先勘察过好几个伏击地点,才选中这里的,所以,这里找不到的证据,在附近其他地方也许能够找到。”楚天瑛站起来,连身上的土也不拍一下,“走吧,咱们再去找找看。”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放低声调对林凤冲说道,“林处,你看可以吗?”
这一瞬间,林凤冲真心同情起这个被撤职的前刑侦处长来:如此聪慧和机敏的青年才俊,没有像许多同僚那样,稍微做出一点儿成绩就各个衙门地烧香拜佛,在机关谋求个一官半职,从此稳稳当当地升官发财,而是多年来栉风沐雨地奔波在刑侦工作的一线,而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不知怎么的,林凤冲竟想起风雪山神庙的林冲和插着草标卖刀的杨志来。
“走着,走着,跟我瞎客气什么!”林凤冲搀着他的胳膊,轻轻握了一握。
这时,只见远处的草丛上扑簌簌飞起一堆麻雀,楚天瑛脸色顿时一变,口里刚说了一句“坏了”,就见到一大群刑警和武警举着长枪短炮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像箍木桶一样把他俩围在中间,有无数个声音吆喝着:“放下武器!举手投降!缴枪不杀!”
直到这时,林凤冲才明白了楚天瑛一开始说的那句“那咱们可要抓紧了”是什么意思:个别地方的公安干警,办案时还是陈腐不堪的大包抄、大搜捕人海战术,根本不知道保护犯罪现场有多么重要,现在这淮海战役似的一冲锋,任凭附近其他地方有什么重要的物证,也给踩踏成了齑粉——在地方工作多年且经验丰富的楚天瑛,远比他这个一直在京城混着的警察更了解下情。
再不亮出身份,这帮人没准儿就要“当场击毙”了,林凤冲赶紧把证件拿了出来,效果立竿见影,立刻有高高低低的各级领导上来嘘寒问暖,其中也有渔阳县的警察。晋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夹杂在其中,他的神情还算平静——毕竟是出了县界发生的事情,渔阳县公安的责任要小得多。
但是楚天瑛第一个找到的却是他:“晋队,这个纸包里面有两根头发,请你拿回去,请贵县刑技人员把东哥宿舍里提取的芊芊的头发,与之做一个DNA比对。”
晋武从昨天到现在,与他打过几个照面,知道他是个普通警员,不晓得他凭什么给自己下命令。
然而林凤冲一句话就让他没了脾气:“老晋,麻烦你配合一下喽。”
这时,出事地段所属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公安局长都赶了过来,一个劲儿地给林凤冲赔不是,并反复阐述该县的治安自改革开放之后是多么多么好,构建和谐社会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成就。林凤冲望着好像被城管扫荡过一般的犯罪现场,很不耐烦地说:“这么说倒是我们这些煞星来了,引祸招灾,给贵县添麻烦喽?”
那仨官一听味道不对,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凤冲懒得再理他们,把楚天瑛揪到一边说:“你怀疑那个杀手就是芊芊?”
“基本上可以肯定。”楚天瑛说,“她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劫走毒犯和毒品。”
“她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林凤冲有点怀疑。
楚天瑛说:“以她的枪法,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林凤冲有点尴尬,事实证明,今天如果不是楚天瑛,他带的这十几号人非得交待在国道上不可。
“不过,还是等头发DNA比对的结果再下结论吧。”楚天瑛忽然放低了声音,“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车队在这个时间经过这条路。”
林凤冲带着手下换乘了一辆县里提供的丰田车,押送毒贩的车子也由县公安局新提供了一辆,然后找来一辆平板运输车,把那两辆被打坏的车放在上面,蒙了一层蓝色的防水车罩,一起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开去。
坐在丰田车里的林凤冲想起刚才受到的袭击,不由得心有余悸,回头看看这一车警员,无论是犹在瑟瑟发抖的雷磊,还是抱着蓝色包裹目光呆滞的马海伟,以及脸颊下面贴着医用胶布的楚天瑛,他们居然没有一个死亡或受到重伤,也真的是奇迹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拿起一接,里面传来了市局局长秘书周瑾晨的声音:“老林,你们受到袭击了?伤亡情况咋样?局长十分关切!”
林凤冲心里便是一暖说:“代我谢谢局长,告诉他只有几个轻伤的,都不严重。”
“被袭击的车辆在哪里?”
“跟我们一起开回来了。”
“局长正在分局视察工作,你们直接都到分局来吧,他要亲自验看情况。”
北京市公安干警受到如此严重的伏击,在历史上都相当罕见,许瑞龙的重视是必然的,然而林凤冲也惴惴不安起来,怕要挨上一顿狠狠的训斥,甚至严厉的处分了。
事已至此,逃避亦无用。车队很快就开进了分局的大门,许瑞龙等市局领导都在办公楼大门口等候,从武警总医院调来的医护人员也早就守候在这里了。
车子停下,林凤冲第一个跳下车,对着许瑞龙敬礼道:“许局,我们……”神色中充满了愧疚。
“人没事就好!”警帽下的鬓角满是白发的许瑞龙一挥手,“天瑛怎么样?”
开口就问楚天瑛,这让林凤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这次多亏了他,犯罪分子才被逼退,他受了点轻伤。”
许瑞龙看见楚天瑛走下了车,没有大碍,放心地点了点头,一指平板运输车:“这上面就是受袭的车辆?”
一群人赶紧上来摘下车罩,一看那两辆车,许瑞龙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
林凤冲把受袭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许瑞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完立即指示道:“马上把弹头和弹壳给刑侦总队枪弹痕迹实验室送过去,让他们提取枪弹痕迹,以枪查人——犯罪分子居然如此嚣张,必须尽快绳之以法!”
枪械在击发子弹的过程中,会在弹头与弹壳上留下摩擦痕迹,而这些痕迹就像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警方进行弹道分析,如果在资料库中通过比对找到枪源,那么无疑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枪主。
“局长,这恐怕不大容易。”楚天瑛说,“杀手敢于把枪留在现场,恐怕那支枪不是‘赃的’。”
“脏枪”是指通过非法手段流入社会,由于犯罪分子在犯罪行为中使用过,因而在警方资料库中留有痕迹档案的枪支——如果不是一把脏枪,那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