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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千吉发怔,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粗莽的秀正一语惊醒梦中人:“还不谢谢英帅,打今儿起你就是我黑旗的红鹰小兵了,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儿福气!”
眼睛一红,千吉一头磕地。
英亢洒然笑笑。
一庭这才将千吉身份经历告知。
“哦?还是贺家的公子!尔父贺将与我还有一面之缘。”英亢对所谓的钦犯身份似是毫不介怀,“好!从今后黑旗军里可就多了只小鹤了。哈哈……”
殊不知,他一句戏语,成就了古斯帝国一段不朽传奇。
千吉刚想出帐——
“小贺不用走,”英亢让千吉坐下言道,“今次我要讲的事,你也听听。”
这回连秀正都觉到英亢对千吉的另眼相待。
英亢正色道:“北地这边倒还安宁,可南方的局势堪忧!”
其实这早已不是新鲜话题。
古斯帝国的三大阶层——贵族、平民、奴隶等级森严。贵族世代相袭,贵族的后裔永远是贵族;平民只有建立卓著功勋才可进阶贵族,有此殊荣者帝国史上屈指可数;而奴隶则等同牲畜,不允许读书认字,生杀福祸全由贵族主人掌握。不同阶层间泾渭分明,通婚通奸杀无赦。
不过帝国成立数百年,到了近期,这种分界越来越多地被打破。
在帝国北部,贵族一向凭借祖传的矿产、田地和大量的家养奴隶维持奢靡生活,豢养的奴隶多,雇佣的平民就少,以至于北部平民生活日渐贫困,很多被逼沦为贵族的家奴。
而帝国南部临海,土地贫瘠矿产稀少,反倒是海上贸易和手工作坊逐渐兴旺,于是北部平民大量南迁,近十年全古斯八成的平民聚集南方。
平民经商致富,有的甚至比帝国贵族更富有。这些新晋豪富的工场都需要大量人手,而平民数量有限且佣金不低,他们理所当然就动起奴隶的脑筋,可奴隶却是世代由贵族掌控。一时间富商们怨声载道,与贵族的矛盾日益尖锐,渐渐发展到奴隶们纷纷南逃,南北势力水火不容。前些年帝国唯一奴隶出身的贵族铁硕侯举旗叛乱,就是政局动荡的端倪。
英亢指的便是这番情势了。
“帝君身边的人政见也有分歧,我在大都就有好几拨人来游说,南北都有。这次先到东梁与你们会合,就是怕你们不知情由地搅进浑水。”英亢继续说道。
一庭皱眉:“形势已这般吃紧?”
“哼,”英亢微微撇嘴,“南部六百九十三名巨富联名上书,要废奴!”
“废奴?”秀正挠头,“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将所有奴隶变为平民。”一庭抿唇。
“那谁养活他们?”秀正更觉莫名其妙,“这帮蠢奴岂不都要饿死!”
一庭沉吟道:“据说,流西大陆便没有奴隶,只有官吏和平民。”
“的确,南方巨富的联名上书也这么说。”英亢应道,“那谏书就叫《学流西废奴强国》。”
说完,他便闭口不语,顿时帐内气氛沉凝。
半晌,英亢站起身,背手仰首,悠悠而言。
“长久以来,很多世家对家奴都过于严苛,致使家奴心生不忿;而不许奴隶学文读书也确有待商榷。可也有许多家族如北地的英、郎、白族,东部的贺、桂、庆族,西南的奚、申、尉族,对奴隶甚为宽待。一庭与我的祖父都曾冒大不韪令家奴习文练武,对年老体弱者体恤有加、赡养天年,族内忠仆比比皆是。先帝更开先例封军功卓著之铁硕奴为侯。”
“可结果呢?”他微微凝起双目,“先帝薨逝,铁硕侯便公然造反,战火整整燃了两年;如今南部上下更要学流西,哼,分明是贪图暴利,欲借废奴而乱天下。”
“奴才忘了本分叛离主子,乱民借天作胆窃国谋逆,嗤!”
突然,他拔剑转身,霍地斩向帐内作案几的巨石,剑光闪烁间,坚石一分为二,只听得他牙缝间爆出决绝厉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着断面异常光整的巨石,秀正“啪”一声单膝跪地,朗声立誓道:“英帅怎么做,秀正就怎么做!逆英帅者皆如此石。”
一庭立于一旁,攒眉凝思,沉吟不语。
角落的千吉浑身发颤,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都渗出血来。
英亢深深吸口气,打量了一下沉思的奚一庭,似觉过分,将剑归鞘,转颜笑开来:“一时心有所系,失态了。秀正起来吧!”话完,径直走向千吉。
他轻轻拍打千吉的肩,不觉地放软声音:“呆了吗,吓坏了?这还怎么当黑旗军啊?”千吉一受抚触立时跳将起来,随即缩成一团。
这下英亢倒被闹糊涂了,又见小家伙惊吓得白脸泛青,连薄唇都咬出血来,顿时不忍,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抹去唇畔的血丝。
修长黝黑、长着薄茧的手指轻刷过千吉的唇,瞬间,火燎般的感觉活刹刹穿透了千吉纤弱的身躯,他展开长睫,无辜小鹿般迷蒙的双眸闪过一丝无助,眼波似哀恳似悲愤,却没再躲开。
英亢瞅着指尖淡淡血迹,仍有粉唇细腻的触感,下意识将手凑到嘴边,作势摸鼻,伸舌舐去……似乎有些甜。
这是怎么啦?
英亢回过神,少年似水的眼波已沁入心脾。
矜持孤高又落寞的男孩儿,一段白得能看到青青血管的颈脖,支撑着可爱的小头颅,深没于宽宽的黑甲衣内,侧线优美得有如真正的白鹤。
英亢细狭的眼睛微微眯起,耐人寻味地牵了下嘴角。
一庭和秀正都在英亢背后,瞧不见那些微妙动静,千吉却一阵悸动……
那一刻,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贺,”英亢温声问道,“当年你父亲贺将盛川待族内家仆可好?”
千吉闻言一怔,旋微微顿首。
“是啊!”英亢似胸有成竹,“否则,你乳母一家怕不会冒死搭救,你又哪能脱出生天呢?”
千吉心中已轩起滔天巨浪,生怕在脸上有所流露,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英亢只以为触及他的伤心事,继续问道,“在二十三盗窟受了许多苦楚?”
千吉双手在长袖笼里紧紧握拳,轻声应道:“就只做些杂活,平日里受些打骂。”
“哦?!”英亢右眉上挑。“贼窟里还有其他被掳的人吗?”
“嗯,”千吉眉峰微蹙,“还有许多妇孺幼童,都先后被卖了。”
“那你呢?”
“我……我……”千吉一阵恍惚,似乎陷入某种回忆,慢慢才说道,“我年纪已大,做不得旁人家的孩子,可长得、长得却小,也做不了工,故一直未得卖出去。”
“原来如此!我还觉得奇怪,依你的相貌……”英亢盯着千吉俊颜,笑道,“尔父贺盛川可是有名的大汉,小贺可要好好长个子哟!”
秀正这时方插得话来:“这小子今早干掉了四个饭囊,巴巴地想长高哩!”
“是么?”英亢笑得更深。
千吉微松口气,背上冷汗已湿透内衣。
见气氛缓和过来,英亢看向沉默不语的奚一庭。
一庭似有感应,亦抬头与他相望,不等英亢开口,郑重言道:“无论如何,小亢,永远都是奚一庭的兄长。”
两人对视片刻,目光流转间,皆了然于胸。
只秀正猛捶一庭后背:“英帅是首领,哪又轮到你称兄道弟了?”
三人重又坐下,细细商讨起怎样应付大都的复杂形势,千吉则被英亢叫人带出。
谈了半多个时辰,英亢大大展了个懒腰:“那就这么办,你们韬光养晦,切勿趟进浑水。我有事要赶回燕平。”顿了一下,又侧首交待:“替我好好照拂小贺!”
一庭和秀正对望了一眼,一力应承下来。
英亢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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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众人间,我默默看着黑鹰神英亢绝尘而去。
他就是只鹰,长得像鹰,品性也肖鹰。那双似要穿透人心的眸子,那只弯勾勾的大鼻,似笑非笑的大嘴……
还有……我触向尚有余热的嘴唇……还有那热得发烫的手指……
他走的时候回头挥手,咧了嘴笑着,露出森森的白牙,竟有些稚气,又哪似那个剑斩巨石狞猛沉狠的人呢?
我竟然有错觉,他是朝我挥手朝我笑,这明明不可能,可我心里就是一阵阵发慌,万一是真的呢?不、不,那是错觉,那肯定是我的错觉!
我怎么会有那种感觉?定是早上吃多了犯晕吧。
幸好,我的话他们都是信了的,又为什么会怀疑呢?
“奴才忘了本分叛离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贺将盛川待家仆可好……”英亢的声音回回旋旋地转在我脑筋里,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知道的人全死了,我就是贺千吉,我入了黑旗军。这里都是贵族子弟,我当然是贺千吉。
那个待家仆甚好的贺盛川,他对奴才确实体恤……
他,可是我第一个男人。
哈!
终究还要想到,即算要忘掉,也总需时间。更何况是深镌在心的记忆,哪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
欢天喜地的上元节,屋外声声爆竹。
沉香绕缭的书房里,高得快顶到房梁的贺老爷,咯咯儿地笑,扯开我的襟袍,抓住小鸡鸡,教八岁的我怎么乖乖做奴才,怎么开苞做男人。
痛,痛得我三天后才能站起来走出那间屋子。
出去就遇见少爷,贺家七少轻蔑地看我,高高地抬起头,朝我脸上吐唾沫,用力踹我屁股,骂我是男娼。
男娼是什么?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小屁眼又被踹裂开,又是三天不能下地。
其实,这些比起前三年,又算得什么?
真还要谢谢贺老爷冒大不韪让我识字断文,没他的教诲,我哪会懂得要做听话的玩物,哪能活到今天?
是的,贺家待我不薄。可我做贺七却也是该得的。我已尽了我的本分。
按上肩膊处的旧创,曾几何时,这里被烙上红红的“贺”字。是老太爷恩典,夸我俊俏,没把字烙在脸上。
如今皮肉都被削了去,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
拔营起程了,要去大都。
仰望苍天,是天怜我么?给我涅盤再生的机会。
我只愿能好好地做个清白人,做名红鹰兵,杀光举世的恶贼凶枭,一洗前仇旧恨。
3
东梁到大都,快马只需一个白天,虽说会骑马,但幽禁了三年的千吉毕竟体弱,骑在马上一阵紧赶,早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可硬是撑着没吐出来,只一张小脸惨白到吓死人。
“撑不下去就别逞强,英帅可要咱们好好照顾你!”秀正在后头不冷不热地说着。
跟在后头的一庭用马鞭柄猛敲秀正脑壳:“怎么你连你家英帅的话都不听了?”
“哎哟!”秀正吃痛,“我不正照顾着的嘛?”
千吉死死咬住牙,郎秀正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