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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热血出关营救华野,居然真一语成谶,回不去潼关了……这种时候,除非守将不想要脑袋了,不然谁敢开城?
作为沙场宿将,胡轸很清楚身后追击的那些穿着汉军甲胄的叛军可都等着守将开城呢,只要城门开启,他们就绝不会让城门再关上。
“叔父,让你的人下马吧,布弓弩阵阻击敌军……这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华野提起深深扎在泥土里的长刀,向阵前走去。
他是先锋将,越是艰难的时刻,越要让身后的部属看到他活跃在战场上的身影。
很快,胡轸的轻骑纷纷下马,驱赶着马匹在城下布下阵脚,疲惫的步卒将剩余的箭矢放在一起,抽出腰间的弧刀在阵前列阵……长途的射击让弓手的手臂无法再继续射击,此时的他们只能依靠坚固的甲胄在阵前布下人墙,做足抵御敌军冲击的架势。
凉国上弦速度较慢的大弩在这个时候体现出优越性,最优秀的弓手能在持续的战斗中拉弓射击三十六或七十二次,那是弓手携带一到两个基数的箭矢。
而凉国的弩手,能持续射击超过一百五十次!
因为更省力。
黑压压的敌军不再奔跑,由步卒组成的大阵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尽管速度慢了下来,但重重的兵阵与长矛令人更感到畏惧。
恐惧的气息,在凉国军阵中弥漫。
目力所及的地方,全是敌军锋利的兵器,这本身就已经足够恐惧。但更令他们担忧的是,他们的身后不是令人安心的友军……而是冰冷的城门与坚固的城墙。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战斗最先在潼关南端城墙爆发。
险要的山脊最近的地方离潼关城墙只有一丈距离,一根根巨木搭在山脊与城墙上,穿着汉军甲胄的军士便通过这么一条危险的木道鱼贯而上,登上潼关的城头!
这个地方刚好是潼关中门位置的视觉死角,尽管华雄得到了华野在城下的通报,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的守军冲向南端城墙时,敌军也都纷纷冲向城头。
城门楼上站岗的士卒在第一时间展开反击,城头架设的大床弩向敌军借力攀登的圆木死命射击,八尺长的弩矢带着绞索钉在圆木上,随后一群凉国军士使力拉动绞索!
轰隆声中,一根巨大的圆木带着风雷之势从山脊滚落,砸翻攀登的十余名叛军,也使得上面好几名军士失足落下。
但这远远不够,床弩也被绞索拽地四分五裂,追随圆木一同坠下城头。
而攀登速度快的敌军,已经扬刀挺矛冲了上来。
只要抢到城门楼,便能打开潼关的南大门……扛上一两个时辰,这座最坚固的城关便会易主。
只不过,华雄可不会让敌人如此轻易地破关,他付出了独子孤立无援的代价,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司州的流浪汉在大凉的土地上随意地去攻城略地。
“凉国儿郎们,举起你们的斧头,砍翻他们,每一个!”
苍老、沙哑的嗓音,就像一柄用钝了的钢刀划在骨头上的声音,却振奋每一名凉国军士的心。
那是他们的将军!
关南、关北,争斗在这篇平静了数年的土地上蔓延,到处血海翻腾。
华野再一次昂然立在阵前,擎着长刀,挥舞着那面好似门板的巨盾,高呼着,杀敌。
他的嗓子已经无法再支撑他呐喊,手臂已无法再令他的挥击有力,但他仍在战斗。
脱力带来的眩晕感盘旋在脑中,面前那些挥舞兵器的红海从未停下,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城下了。
可他一步都不退,他身边的军士们撤换了一次又一次,只有他还立在阵前,脚步好似深深地扎了根,再一次挥击。
长刀折断,巨盾还可以挥舞。
巨盾毁了,捡起长戈继续迎敌而上。
他早就看不清什么敌人了,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红色。
这不是在杀敌,华野是在与自己战斗!
人潮人海汹涌而上,一次次冲击凉国军士的阵型,摇摇欲坠……失去了机动,铁骑没有了冲击力,超过两个时辰的奔驰、突击。
这一切都令这支疲敝之师的身体不足以再继续撑住这场战斗。
可他们的敌人无穷无尽,可他们的主将还站在最前面,士卒就要咬牙挺下去啊!
年轻的凉国汉子脸颊被泪水与血液混成一片,身体已经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了,头脑发胀,甚至就连敌人的兵器敲击在甲胄上的冲击都已浑然不觉,手臂却还兀自挥舞着断了刃的刀。
有时,挥斩在冲锋的敌人身上,带出大片血液。
有时,挥斩在身前空地的空气中,带着身体倒在地上。
倒下,就再站不起来了。
潼关中门下的这支凉国军队,阵型渐渐乱了。
张辽踱马而行,纷乱的战场上每隔几步便有血迹浸透地下,他最后的五千步卒也已经压上前军,可以说是底牌尽出,但对于能否夺下潼关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敌军主将‘华雄’还未撤入城内。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擒下华雄,威胁开关。
张辽没有忘记,自己目下的身份是……叛军首领。
如果攻打潼关失败,张辽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是个什么后果,朝廷是绝对不会在没有潼关的情况下冒雨凉国撕破脸的风险。
恐怕到时候自己就算不是叛军,也会被坐实了说法。
所以必须要上了!
张辽夹紧了马腹,坐骑一路嘶风,身后数十名骑从紧紧相随,前方军士劈涛斩浪一般地向两旁闪去,张辽扬刀直冲潼关中门!
在他身后,那面写着召虎将军的大纛迎风猎猎。
潼关城头,在关北督军的华雄方才稳住了这边的局势,猛然望见叛军阵型中一支英勇无比的骑兵直冲着独子杀去,连忙快步跑到城跺旁皱起眉头。
而这一看,顿时头脑一阵发凉,可了不得!
那前冲的骑将是谁?
擎着云月长刀,头戴兜鍪遮住大半两旁,但那好似弯月的脸型骗不了人……华雄的手紧紧扣着城跺,命部属快速向三辅传令,火速加派援军。
一张脸长得蜡黄,使偃月刀长得也像偃月刀,除了并州叛将张文远还能有谁!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八章陇都宫议
徐州,广陵郡,海西县。
这里是东海之滨,位于徐州南部与北部相连的狭长地带,以东便是汪洋大海,以南则是孙马双方都不愿攻入的下邳郡。
因为下邳糜氏的兵势与努力调停,在徐州接下来面临的大战中为徐州吏民争取到一块相对和平的地带大批吏民争相依附,这里是南北混战中唯一一块可能避免战争的乐土。
也是徐州人仅有的天堂。
无论孙马,谁的兵马先攻入徐州,糜氏便会站到战场的另一边。
徐州本土超过三万兵马的大势力,或许单拿出来孙马两边谁都不会在乎,但这个时候,若得三万本土徐州军,无疑会使战争变得明朗。
因此二者谁都不愿与糜氏为敌。
战争刚刚开始,糜氏就成了这场战争中可能的最大赢家。
没人会希望战火烧到家门口,先前主战的徐州大氏豪强在双方兵马入驻徐州之后声望一落千丈,而主和的糜氏则从者云集,逃兵、剑客、游侠、商贾、百姓、士绅,只要糜氏能给一口饭,一把刀,他们便很愿意在下邳遭到攻伐时举着糜氏的旗子而战。
如今徐州的战事,也围绕争夺海西郡而展开。
广陵最大的豪强陈氏父子在江东兵马登陆之初便归附江东,以自家掌控广陵的兵势与威望助江东军北上,因而一路闻风而降,城池纷纷变换颜色,插上江东的红底孙字大旗。
一路,便冲到了海西县。
徐晃早有先见之明,在江东人登岸之初便知道海西将是这场战役前期的关键点,得到海西便能真正在徐州站稳脚跟,因而开始便放出兵马接手徐州北部各郡县防务,亲领兵马直冲海西,竟比江东人早先一步夺下广陵郡海西城池,沿线布防做足了死守之势。
外人以为凉国尽收海西以北,实际上北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凉国兵马不过堪堪在沿海之地抢占一条补给线罢了。
东海国,治炎县。凉国世子督帅两千凉王军,三千青凉武卒正奔向城池自出琅琊国,马擎已归降了赣榆、祝其、利城三地,一路上声威盖世。
不过炎县,不好拿。
此前与凉国起过冲突的骑都尉臧霸在琅琊国兵败后便一路南走炎县,马擎之所以向徐晃请缨亲自来取这座东海国最大的城池,是因为臧霸这个人在这里。
凉国对徐州派兵,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对峙,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开战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场战斗的初衷是为裴徽复仇。
那些老将军头脑里装着其他的东西,而他那位王者父亲又似乎并不热衷于复仇这种事。
凉王世子本不至于亲自领兵赴此险境,但他不仅仅是凉国的世子。
他也是个没了大舅舅的外甥。
在徐州,他要做些外甥该做的事。
蜿蜒回环的官道上,五千兵马快步行进着,马擎拭了一下兜鍪下的汗水,对部属问道:“还有多远?”
“回将军,还有四十里至炎县。”凉王骑的校尉想了想,有些恳请地说道:“要不让士卒歇一歇吧,一路走了七十里路,天气热得厉害。”
马擎左右看了看,点头说道:“这里还不能歇,两侧太容易被人袭击了,传令,让士卒再向前十里,小心两侧的敌人,弓弩不下弦。”
“让斥候都把眼睛放亮了,我若是臧霸,定然在我等兵临城下之前设伏打上一仗。”
马擎的兵马不多,但禁不住凉国的声威势大,如果他与臧霸易地而处,一定会避免马擎的影响传达到炎县城内。
否则到时候人心乱了,他就算想驻扎炎县都不敢。
只需传出一句,‘取臧霸首级、开城献降者赏千金,’,这场仗还用打吗?
毕竟现在徐州,最不被看好的便是这些原本盘踞在徐州各地的小诸侯,随着制霸天下南北的两个庞然大物尽数加入到这场战争中,人们脑海中已经不存在什么抵抗之心了。
脑袋活泛的人都在暗地里琢磨,在这场接下来的战争中加入哪一边,才能最大程度上保障自己的利益。
头脑中正想着这些,马擎便见奔马而还得斥候颠簸着呐喊道:“将军,将军,敌军突击前部!”
与此同时,后面也有数骑飞马呐喊道:“将军,后军有敌人追击,正在接战!”
“果然!”
马擎紧握着弧刀猛地抽出,咬牙对部属呐喊道:“扬我大凉国威,杀光他们!”
潼关下残阳如血,这片择人而噬的土地在三个时辰里吞没了战斗双方超过八千条鲜活的性命。
但是这样规模的战斗,放眼全天下不算什么。
因为这是一场甚至都还没有呈报至凉王面前的战斗。
无论潼关守将华雄还是凉国各地征伐的大将都将各地爆发战争的情况当作个例。
这个时候各地的战报尚未汇总,路途遥远通讯不便,人们还无法将这场酝酿年余的战事联系到一起。
否则马越早跳起来了。
凉王府的门下吏手中只有关于徐州战场的情况,这些日子不差分毫地转述给凉王。对于冀州,只有短短一句,关将军与幽州贼刘和对峙于塞北长城之下。
徐州的战事旷日持久,冀州的乱军又作势不打,所以它们的战报要发来的快一些,而潼关的战报则因为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送信人的马蹄子甚至还没跑出三辅呢。
潼关的战事来得太快了。
马越曾纳谏杜畿,在凉国内部推行各地县尊郡守治政的明文规定,细化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