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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说:“没有,在路上我们都是一辆马车里睡觉的,到了敦煌我们睡一屋,没看到她去跟什么人接触过。”
“以你的能力,你说没有异常就一定没有异常了。”翟容道。
秦嫣点头:“如果有特别之处,我一定会留意到的。”
“说得也是,说起来,还是你的破绽比她多很多。”翟容语气似乎淡然。
秦嫣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翟容,他眸光如电,正在专注端详她。秦嫣警觉起来,他究竟是要询问丝蕊,还是要套问她?
秦嫣想了想,旋即又无所谓起来。自从踏入了这个防备森严的敦煌,她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此番刺杀石国使臣的任务,她必然有来无回。当时就打定注意,与其如履薄冰地隐匿自己的踪迹,还不如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手中有限的时光。
是啊,只消有退路。在大泽边,她不会木秀于林地去学那什么《归海波》,规矩做个低等乐师伺机埋伏就是了,根本轮不到来翟府表演;在香积寺,哪怕丝蕊在她面前摔成血人,她也决不会动弹一根眉毛,让翟容有机会一窥她的真相。
冷酷和隐忍低调,这曾是她身为一名扎合谷“刀奴”,最重要的修为。
只是自从靠近唐国,生死早已没了悬念。
那高挂在头上的夺命刚刃,她也早已学会无视。人生短暂,她要好好真性情一把,率性地过完这个月。翟容观察她的神情,她似乎略微紧张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又释然了。
翟容继续紧逼一步。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根细长之物,打开包着的帕巾。
这一下把秦嫣吓到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是一根长约五寸有余的金针,上面幽幽然泛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芒。翟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顿促,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是毒针吗?”秦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说话。她尽量做出不太确定的模样,但是也不能做出一窍不通的模样。她的身手都快被翟容看光了,再做出一副蒙昧无知的模样,反而显得不那么贴切。
翟容点头:“我从那小娘子身上搜出来的。”
秦嫣说:“她……她要杀谁?”
翟容说:“你觉得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谁会去接住她?”
“不是你吗?”
“不是,是我哥。”翟容肯定地说。
“什么?”秦嫣脑海中闪过翟家主那张脸,“翟家主……”
翟容说:“那么高的台,整个人落下来冲撞力之大,不是普通练武之人可以承受。而当时在台下,能够有这个能力将那小娘子救起的,只有我大哥。我大哥去接她必然会失去警惕,然后她只消……”他做了个以针插入的手势。
“啊……”秦嫣浑身打个大寒颤,脸色雪白了。望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翟容皱眉:“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秦嫣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她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你也在啊,为什么不是你呢?”
“这正是可恶之处!”他用那块帕子将那金针小心裹好,说道:“如果我在场,去救人的可能是我,可是他们知道,若不是特殊情况,我是不会出现在那个宴席上的。”
“这怎么会知道啊?”秦嫣斜着看他,别人又不是你小爷肚子里蛔虫。
翟容说:“我这次回来,族老要让我从我哥手里接回翟家。今日主座也是让给我的,而我是不愿意担这个家主之位的。我只能避开席面,先前我不是带着你去香积寺看风景么?”
秦嫣点点头,若不是她恳求,他确实没有打算去看“蔡玉班”的演出。
心中将翟家主和翟容对比了一番,觉得翟家主分明比眼前这个少年人更稳重,更可靠,族老们的头脑中必然淋了雨不曾晒干。秦嫣此时意识到了他在跟她说起的,可能是翟家的隐秘。便闭口不语了。
翟容明白她的心思,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只不过你刚到敦煌来并不清楚,我哥是庶长子,我是嫡长子。翟家都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指使你那姐妹行刺之人,对于翟家是有一定了解的。”
秦嫣低下头,手上的茶杯依然还有残温,哪怕是看起来富甲一方的翟府,也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她想到戏台边,翟家主那长长的眼尾里微微含有的笑意,他看着轶儿的目光,暖得能令人融化。
这样亲和可敬的人,也会被人盯上。
秦嫣说:“可是,翟家主也没有去救人。只消他不过去,丝蕊无法刺杀他啊。”
翟容撇她一眼:“有你这么一个全力施救姐妹之人,他当然不会出手了。”
秦嫣低头一想,的确是,翟家主坐在舞台正对面,她从乐师座位去救丝蕊,翟家主那个位置是能够看到的。按照翟容的说法,翟家主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也能够分辨出,秦嫣的能力还是能保住丝蕊性命无忧的。
翟容一拍桌子,茶杯乱跳,也吓了秦嫣一跳,他怒道:“真是防不胜防!这河西之乱,哪里都有刺客!”指着秦嫣道:“你身手这么好,你是不是个刺客?”
“……”
翟容步步紧逼:“你在大泽就满身破绽了。你知不知道陈应鹤先生为何连乐班都不进了,不告而别?”
秦嫣听着他说话,手指不觉握紧了那厚润的案桌边沿。
翟容剑眉微敛:“其实傅老先生和冲云子道长当时就觉得你不对劲,是陈老先生帮你遮瞒过去。进了敦煌城,他一介布衣,没法为你挡了。你说说看,你到底来刺杀谁的?”
秦嫣被他吓得不轻。
不过,身为扎合谷“草字圈”公认最好的两大“刀奴”之一,她有着抵赖到底的顽强。
她睁大眼睛,并没有如弱女子般嘤嘤而哭的姿态,她自知自己本来就没那种小女儿身姿,做出来也是惺惺作态。
她昂头接住翟容如刀的目光,略带一些怒色:“身手好一些就是刺客了吗?我阿耶从小就跟我说,别以为这世上会有男子保护你,除了阿耶一个都不可相信。我从小练武,就是为了少受辖制!”
“可怜我阿耶……他、他……”
秦嫣沉默了一下,似乎心痛难以再言,低下头身子颤抖。
翟容静静坐着,等她不再发抖,问:“你阿耶是谁你怎么会流落此处”
秦嫣沉首半日,仿佛鼓足勇气一般,轻声道:“是……是图霍尔这个贼子。”
“图霍尔”翟容毕竟久不在河西,对这里的匪帮不够熟悉。
“是!”秦嫣做出下定决心、和盘托出的模样,“他、他将我逼出南云山!我好不容易趁驱逐东图桑,圣人大赦天下浮浪人,拿到了这份‘花蕊’的公验。如今有了安定的日子。我要去杀什么人?这世间什么人值得我去动手?”
翟容问:“南云山……图霍尔?你是谁?”
秦嫣挪出坐席,膝行至翟容正面,低低拜伏。翟容将她扶住:“不须行礼,你说给我听。”
秦嫣点头,开始“移花接木”,将南云山的那件惨案缓缓说给他听。
秦嫣曾经去南云山执行过任务,对于南云山的状况十分了解。
南云山是个响马山寨,幽若云是南云山十三鹰的幽九州之女。去年在一次抢劫驼队中,结识了一名出家之人,法名慧彻。她一见倾心,那出家人一心礼佛西行,不愿接受幽若云。
幽若云要等待他回心转意,便将他囚禁在南云山自己的山洞里,日日相待。半年里,因幽若云心软,那出家人两次获得机会,逃出南云山。最后依然被幽若云带了回来。
南云山的老三图霍尔,觊觎幽九州的秘藏财宝许久。因那慧彻在潜逃之时,与外邦有所联系。图霍尔便以幽若云通叛之嫌疑,鼓动南云山其他人马,血洗了幽九州的山洞。
幽九州和手下一百多人拼死相斗,被乱箭射死,无辜的慧彻也在混战中命丧刀下。幽若云独自一人逃出南云山,不见了踪影。
那幽若云比秦嫣年长一岁多,秦嫣自从被翟容看破武功,便开始想,哪一个身份可以符合如今的她。既会一些武艺,年龄相仿,又有隐埋过往身份,入唐国的理由。细想来,幽若云正好都符合。而南云山距离远在高昌西侧,翟容也不可能去找图霍尔认证。
秦嫣将戏做完,便低眉垂眸,尽了人事便还须听其天命。她等待,看他是否信任她。
她运气很好,因为翟容进来时,恰好看到了她避人哭泣的模样。他这种外冷内热的儿郎子,很见不得弱女子流泪,更何况还是如此独自偷偷饮涕,这是悲伤到极处了罢?
翟容想起方才她盛装而泣的情景。
如此红妆落泪,的确像是想起逝去的情郎而悲恸的模样。他再多疑,也被秦嫣那几颗真情泪珠,惹得不由先信了她几分。
他说:“你逃出来这些日子,一定很艰难。”
幽若云逃出来后,哭到血泪俱干。秦嫣一字一句将幽若云的话复述给翟容:“是慧彻救了我,我会珍重自己。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是蝼蚁、是草芥,他也会伸手救我。”
翟容说:“那慧彻僧……”他摇头,“你做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蠢了。你白白坏了他的性命。”
秦嫣依然模仿幽若云,轻轻合上双手,容色端庄地告诉翟容:“他不曾怪我。他只愿我能隐姓埋名,过上平静的日子就好。”
合掌之时,秦嫣想到了长清哥哥。
他站在戈壁灰黄的山崖下,双手合十向她送行的模样。他的短发在阳光下染着尘土的淡晕,一身陈旧洁净的僧衣在风中无声飘动。
翟容观其神色姿态,宝相内蕴,这的确是个与佛家弟子相处甚深的少女。
他的目光难得变得柔和了,轻声安慰她:“我明白了,你别太难过了。”看着她睫毛濡湿,眼圈粉融,想到她小小年纪痛失父亲与情郎,有心哄她高兴一些,道:“我带你去看件有趣的东西,你去不去?”
管十一娘子提着食盒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看到自家二郎主柔声曼语,又见女孩子低头,粉颈纤弱的模样,心中微有吃惊:二郎主回来之前,翟家主特地吩咐成叔去奴场买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来。说是二郎主也半大不小了,若有他喜欢的就纳个妾,暖个床开开窍。免得毛手毛脚不通款曲,待到娶正妻之时有冲撞。
二郎主回府好几天,从不见他正眼觑过那几个姑娘,宁愿蹲在后院跟一只四脚畜生玩。他嫡母家,华阴杨氏的表兄杨召,最是风流爱耍,几次要带这表弟去“云水一品居”结识艳姬,都被翟容推辞了。
成叔担忧翟家人丁单薄,翟家主是不打算再纳妾生子了,一个轶儿已经让族人做足了文章。众人将希翼都放在翟容身上。成叔跟她提这事儿时,管娘子劝慰成叔,男孩子晚通人事一些也是有的,二郎主又是常年闭塞学艺,慢慢筹划。
此时,二郎主却正对着这个小乐师低声慢语,颇有呵护之色。
管十一娘顿生一种自家傻儿子要被来路不明的狐狸精拐走的错觉,食盒往两人中间一顿:“二郎主外边酒席肯定是吃饱了,不如外面逛逛。小娘子不曾吃饭。”
翟容身子都没挪,笑对管娘子道:“十一娘,你给她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去掀那食盒盖。秦嫣也饿了许久,上场前不得好好用日膳。一时竟忘了跟管娘子打招呼,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翟容掀食盒。
管十一娘子瞧着一肚子气:这不但是只狐狸精,还是一只贪吃没礼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