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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白岑和关、陈二人此刻已经从惊撼中冷静下来。与翟容这个“小妾”相处了虽然短短数日; 但也知道对方的来历肯定不简单。他们看向翟容,希望从他脸上探查出什么来。
翟容在秦嫣砸鼓的那一下,已经感觉有些不妙。从杏香园里她自称幽若云起; 他就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疑虑。不过他一直将这份疑虑,按压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中。从蒲昌海的胡杨树根上,他等了她一日一夜之后,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兄长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 他也要劝服兄长,放弃对秦嫣的深入询问。
兄长如果将秦嫣交给敦煌徐刺史,军方会如何审讯人犯。翟容是非常清楚的。官家司狱中要让一个人开口; 有的是酷刑和折磨。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发生在若若的身上。
此刻,她却在那里自显疑点。
当下,翟容露出赞赏的笑容看着秦嫣,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有这份能耐似的。柯白岑轻轻碰了碰他:“老翟; 你家三娘还有这个本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翟容微笑道,“我师叔洪先生这些年都在研究西域的阵师秘术,你觉得,教出一两个出色的徒弟,有什么奇怪的吗?”
陈蓥也道:“不错,老翟在城头,就是以‘归海一涛’阵破了那两名图桑高手。”
“哦。”连郭骑尉也频频点头。
谁也没有注意到,翟容衣袖下微微捏紧的拳头:他误导他们,若若是洪远孤教出来的徒弟,懂得阵师之道,不足为奇。其实漏洞依然甚多,事后稍微盘查一下,还是能够发现前后破绽的。可是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而秦嫣,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情形。
她整个人浑如在梦游一般,此刻的身体里充纳着天疏石斗潭里带来的真气,这使得她目前的双眸和双耳暂时有了大阵师的感悟能力,而这些真气必须通过某种途径尽快从身体里宣泄出去。
她以扎合谷的指掌训练为基础,让鼓槌在手中徐徐旋转,慢慢达到与自己手臂的联接。她以长清哥哥对她的耳目训练,调动身体里的银色流丝,让整个战场的声音,与自己的身体无声共振。
她在寻找着,最适合发出第二次轰响的那个瞬间。
山风裹着细密的砂砾,在高坡上不断击打在众人身上,秦嫣却显出了一种令人畏惧的稳定。
忽然!她手中鼓槌骤然收在掌心,从大臂到肘骨,到小臂,到手腕……到手指……猛烈爆发:“轰!”
冲波破脉,又一次击中了城头老阵师心脉悬吊之处。老阵师摇晃了一下身子,“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枯瘦的手指缓缓指向城下那块高坡:“那……那边……”
莫贺咄可汗满眼充血:“弓箭手,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同时命令三名武者下城去追杀。
看到一片箭雨袭来,青阳殿的柯白岑轻笑:“当我们此处无人了么?”广袖轻翻,道衣翩然,便挥去了那些铁箭。
关客鹭与陈蓥见到三条飘下来的武者的身影,齐喝一声,冲上去迎敌。那莫贺咄可汗最强的两名高手昔阳巴莱和俐偲毗被折损之后,余下这些不过是跟中原侠少们伯仲之间。
当日,这些西域武者在荒莽大山的石室中,能够将中原武者追杀地狼狈不堪,一来是这些江湖弟子们多日鏖战、身体虚疲;二来是他们身边带有大量图桑军卒、助阵其威。
此刻三对三,柯白岑、陈蓥、关客鹭何惧之有?
他们带着被围夕照大城四天三夜,被困暗道的所有愤怒和仇恨,向着那三名图桑武者,刀光飞雪,杀得对方连连倒退。三个人犹自不足,直逼杀过去。
没有了那位白发阵师的干扰,战局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泥孰他们的手中。龙扬军仿佛一只被无数饿狼咬住的恶虎,渐渐爪牙被断,肢体被残,慢慢趴了下来……远处的战尘喧腾中,泥孰王组织起了攻城的行动……
秦嫣筋疲力尽地靠在一面军鼓旁边,她身体里那莹莹搏动的银脉已经在两记重捶军鼓之后,消散干净了。她连站也站不住,翟容过来扶住她,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神,目光完全涣散。他心中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来。等着战事结束,跟着郭骑尉一起回敦煌,至于余下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突然,天地间一阵异乎寻常的地动山摇。
夕照城墙忽然塌了五分之一。无数沙土如同黄褐色的流水,被夕阳最后的余光,照得金色瀑布般长流直泄而下。
数万图桑人都怪叫起来!
无论是莫贺咄可汗还是泥孰的人马,都按照同一节奏开始了嚣叫:
他们在大喊着:“巨尊尼!巨尊尼显圣了!”
仿佛发生了神迹一般,方才还互相缠斗不休的两方图桑士兵,纷纷下马。跪伏在沙土之中。他们五体投地,额头贴在尘埃中,甚至不顾身边的战马会踩到自己。
三千唐国骑兵正要展开杀戮,却听到领着自己冲锋陷阵的白鹘卫们大吼起来:“后退!后退!”
烟尘渐渐消散,战场上连马匹都安静了下来。
金乌刚刚坠入地平线,明亮的圆月便贴着夕照大城的城墙缓缓上升。
圆月中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形剪影。
月光所及,可以看到他身形近十尺,满头乱发如卷,一身灰黑色的宽袍。他随意站在城垛上,虽然无声无息,却有着与天地相通的慑人之感。
他抬起一只手,只见在他背后的圆月忽然光线变得晦暗了,仔细看去,却是他以双手在空中吸搅着天地中的灰尘黄土,那灰尘黄土源源不断吸入他的双掌,渐渐将他身后的圆月也遮盖掉了。
远远看去,仿佛他吸取了一大片乌云在自己的身边,遮住了身后的明月。
半空里,传来这个巨尊尼的一声恶吼。
他双手齐放,手中被吸成乌云般的黄沙灰土,猛然化作亿万流星,砸向唐国军队:“唐人,不得入西域一步!”他的嘶吼声压灭了此处数万人的气息,仿佛天庭砸下的雷霆震怒,在众人头顶炸空裂响!
唐国骑兵队被那沙土砸中,分明是颗粒细小的尘土,可是落在人身上时却是化作无数尖锐的箭头,密密麻麻地刺入肌肤,无数人满身血洞,惨然嗬嗬地闷叫着,连人带马倒在了地上。
那巨尊尼依然不满足,他抬起脚,从夕照大城上一步跳下。
他仿佛身体非常沉重似的,双足一落在城墙下,随着重响,那下面便形成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大窟窿。他迈腿走上来,明月下,他袍袖翻扬,面前无数军马,无论是图桑人也好,大唐骑兵也好,被他衣袖卷起的飃裂劲道,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扫荡开来。
他在空中虚虚一抓,几名唐国骑兵就被他吸向自己,到达他手上之时,已经是死尸了……
白鹘卫们当下不再敢恋战,立即带着队伍极速撤退。
郭骑尉也疯狂命令撤兵。
那巨尊尼哈哈哈大笑着,两枚巨掌频繁出手,将唐国骑兵摧枯拉朽一般震飞的震飞,吸取摔死的摔死。
一大片灰砂向着秦嫣、郭骑尉他们的方向而来。
翟容抱着秦嫣,转身就跳了出去。擦着他的后脚跟,灰砂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重重砸在方才擂鼓之处,郭骑尉与他身边的校尉、扶持大纛的军卒,还有那些战鼓队的军士们,都一下子化作尸体。
柯白岑他们与几位图桑高手打斗得距离稍远,此刻回救不及。见那巨尊尼实在非他们几个人所能敌,当下大吼着:“快撤!快撤!”
夕照大城下情形诡异。
唐兵忙着撤退,那些图桑军卒却如同泥雕木塑,一个个跪在地上。连莫贺咄可汗和泥孰王也不能命令自己的军卒,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正确的军事应对。
——巨尊尼,就是这样一个完全凌驾于一切权力的怪物。
分兵协助泥孰王作战的时候,最擅长骑术的崔澜生分得的战马,是速度最快的。他带着自己手下的军卒,也跑在最前面。他看到翟容在前面奔逃,他立即从自己的马队里赶出一匹:“宜郎,上来!”
崔瑾之也赶到了,他连忙一通射箭,为众人开了一下道。翟容攀爬上了快马,跟着一起向东南方向飞驰。对能否逃出巨尊尼的魔爪,众人的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只能闷着头,努力向前赶路。
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陷的声音,翟容回头一看。
只见那座夕照大城,连同它后面荒莽大山的大片山崖,如同一个被抽去了脊椎的巨人,开始不断委顿、伏低,渐渐塌陷了下去。如同一盘黄砂制成的雕塑,被一只无形巨掌一下子拍碎了。夕照城方圆数里都变得昏天黑地,乌云涌动,那些图桑军卒和巨尊尼,消失在了这场山体的崩塌之中。
这片山体,下面有许多雪山融水的支流,因楼兰人修建密道和楼兰圣道,荒莽大山又有六十年前地震的强大破坏,已经内里中空了。如今,被那巨尊尼又是一顿破坏,连山带城,崩塌毁灭,化作尘土直冲霄汉。
唐人们只能继续努力远离,褐黄色的滚滚黄尘,风暴一般将他们足足追出了二十余里,才渐渐停了下来。他们的战马再也无力跑动,有些已经跑折了腿,半路上跌倒下来,绊得后面的马队也不断有人摔跌下去。聂司河连忙回头整顿军队。
巨尊尼没有追过来。
也许,在大自然最猛烈的力量面前,连巨尊尼也败下阵来。
聂司河与杨召看不见郭骑尉,郭骑尉已经在方才的混乱中丧生了。他们作为这支军队里军阶最高的军官,临时担负起了指挥的责任。在这里等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见又一群唐国骑兵退了回来。聂司河命令几位士尉前去清点人数。三千人马,如今只不过剩下了一半人。据最后几个人说,图桑军卒也有不少人,被埋在了土城崩塌的山石之下。
聂司河不敢久留此处,命令众人尽快撤离回河西。
一路上,领队的少年们满身尘土,都一言不发。众人均被方才那可怕的巨尊尼所震撼到,虽则因为夕照大城的突然崩溃,他们从巨尊尼的手下虎口逃生,但每个人的脸上没有露出死而复生的喜悦,每个人都不声不响地拉开队伍,向着河西进发。
秦嫣坐在翟容面前,刚才巨尊尼的事情,她也都看到了。这么恐怖的力量,令她感觉到了不安。她转头看翟容,翟容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目光呆滞的不仅是翟容,所有唐国年轻人,此刻都异常沉默。
尽管“万马王”的传说,在这些唐国侠少中间,早就被武林前辈们复述过无数次了,可是,真正面对这个级别的“巨尊尼”之时,他们内心涌起的恐惧和无力感,竟然是如此深重。
从方才对方一脚踩塌五分之一的夕照城墙,到他吸取天地沙土为乌云,又化作万千流矢射杀军队,再到他双掌挥舞,抛掷吸杀人命……
无论是哪一步,都显示出了绝对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用任何人力可以对抗的。这一幕,给这些唐国年轻人心目中,深深划下了沉重的烙印。
一千多人拉转马头,向着东南方向继续前进。远处的夕照城,如今不知是何结局。柯白岑有点酸涩地想起,他们曾经说好要等暗道脱困之后,将兄弟们和两位前辈的尸首收敛起来,带回中原厚葬。如今,城毁山破,兄弟们和尊长们,只能永眠在鄯善了。
——“唐人,不得入西域一步!”
十二年前,万马王独闯江南,对中原武林发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