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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南蛮子还真是无耻,”奥都赤咬了一口干饼,这是他口袋中仅剩的一张干饼了,而一名亲卫正用接来的雨水将干粮弄湿,喂给蜷缩在石头下的忽必烈,“爹爹,南蛮子竟然直接用咱们的俘虏在前面开路搜索,只要是找到了咱们踪迹的,重重有赏,而谎报军情的直接砍头,我蒙古的忠勇之士基本上都已经战死了,剩下的这些软骨头想要保命,还真是麻利,这才几天就已经向前推进了十几里地,追的咱们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仅剩的两名亲卫默默的扭过头,不想多看风雨中那个蜷缩的老人,只是将目光投向风雨和黑暗之中,一个光点出现在距离此处最近的山坡上,紧接着无数的光点越过山坡,犹如流动的光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怕就是眼前这个景象了。
两个亲卫缓缓站起来,同时攥紧手中佩刀,两三万大军刚刚和南蛮子接触就一败涂地,只有十多名弟兄护卫着大汗和小王爷冲出来,结果这几天弟兄们在前后开路和护卫,又基本上都折损干净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但是这两个亲卫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目光冰冷盯着越来越近的火焰,想要伤害大汗和小王爷,就先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在这凄风冷雨中,蒙古好男儿的血气还是在的,总要比那些在前面给南蛮子卖命的软骨头们好。
“吾儿!”忽必烈缓缓伸出手,奥都赤怔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跑到忽必烈身边,这几天泥泞中打滚,甚至都记不清楚到底摔了多少次,衣服早就沾满了泥泞,狼狈不堪,更何况现在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小王爷的威仪。
“吾儿!”忽必烈颤抖着抓住奥都赤的手腕,喃喃说道,“没有想到本汗纵横天下一生,最后却死在了这里,不甘心啊!”
奥都赤默默地别过头,不想对着忽必烈的目光。老人的双眸之中虽然已经没有了作为一个王者的锋芒霸气,但是那一种沉重、悔恨和无奈的神情,却更让奥都赤心痛。
英雄末路,怕应当是如此。
忽必烈喃喃说道:“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吐蕃的雪山、大理的湖泊还有荆州的烽烟。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一半是在厮杀之中度过的,还有一半是在蒙古大汗的王座上度过的。我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天下的脉络,只要时间充足,就能够掌握整个天下,可是谁曾想到出现了叶应武这个变数,襄阳、陈州、成都再到幽燕,蒙古数十年三代人积攒的家底在几年之中败坏的干净,每一次的努力都只是成就了他走向更高······”
说到叶应武,奥都赤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说谁是最大的变数,那么非叶应武莫属。自从襄阳之战阿术战败以来,蒙古的气运就像是走到了尽头,急转直下,陈州一败、成都再败,现在幽燕和沁水又是大败,就算是忽必烈和自己还能活着回到草原,又有什么能力和如日中天的大明较量?
前宋到了最后生死存亡的关头,有一个叶应武站出来力挽狂澜,可是蒙古又有谁能够来力挽狂澜?华夏用三百年气运换来这么一个人物,蒙古又去哪里找三百年的气运?
蒙古数十年的崛起,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可是这数十年光阴下来,就像是幻梦一场。现在的蒙古又回到了原点。那些曾经纵横欧亚、在中原所向披靡的草原骑兵,在华夏民族的反击之下化为烟尘,就像是他们的前辈——匈奴人、鲜卑人和突厥人一样。
或许这是一个草原民族面对华夏这个已经传承了五千年民族必然的命运,无论是这浪涛如此汹涌奔腾,终究有被粉碎的那一天。
而现在他们在这凄风冷雨中就见证了这幻梦成灰!
“孩儿啊,你知道么,父汗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咱们蒙古的铁骑横扫江南。”忽必烈的声音低沉却平缓,在这一刻仿佛能够穿透风雨,遮掩住一切的喧嚣,“在那个梦里,没有叶应武,没有这最大的变数。那些南蛮子虽然抵抗的顽强,但是终究在我大蒙古骑兵的面前被击溃,就像父汗当初在荆州击败贾似道一样。我们的骑兵冲到了临安、冲到了岭南,我们的骑兵、我们的旗帜······还真是有些好奇啊,这个叶应武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可惜恐怕是见不到了。”
奥都赤下意识看向忽必烈的脸,戎马倥偬一生的父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眼睛闭上,就连那最后让奥都赤感到恐惧和羞愧的目光也消失不见。老人因为久病而苍白的脸上莫名其妙的浮现出血色,而奥都赤急忙握紧忽必烈的手,那手冰冷刺骨,在不断颤抖。
刹那间奥都赤甚至有些恍惚,忽必烈所说的那个梦是真的,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相!
但是冰冷的雨水流进他的胸膛,明军士卒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又把他这美好的幻想消灭。
这里还是风雨中岢岚河谷,那些黑暗中浮现出来的依然是有如魔鬼一般的身影,而梦幻中纵横驰骋的骑兵和旗帜,早就已经化作烟尘。
“父汗······孩儿无能,不能保着父汗逃出去了。”奥都赤缓缓抽出佩刀,身为蒙古小王爷,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在南蛮子的手中,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父汗,父汗现在太虚弱了,但是还有一口气在。
从奥都赤同样颤抖的手中抽出来自己惨白的手,忽必烈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漆黑的山峦和那涌动的光点,突然间哈哈一笑:“失之交臂,失之交臂!蒙古自成吉思汗崛起以至今日的气运,尽了!苍生天不保佑,这山河,重是汉人的了,这气运,重是华夏的了,重是华夏的了!”
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着,听到声音的明军士卒大吼着向这边扑来。
忽必烈,一定是他们想要找的忽必烈!
而忽必烈竭尽全力瞪大眼睛,仿佛要将这周围自己得而复失的山河尽最大可能纳入眼中。而他的嘴唇轻轻颤抖一下,凑到奥都赤的耳边,断断续续说道:“活······活下去······”
“去”字的余韵还在回荡,而忽必烈已经缓缓靠在了山石上,眼睛瞪大,但是已经没有了声响。
“速速投降!”一名明军都头快步冲上这一处山坡,手中的火把倒映着佩刀的光芒。而大队的明军士卒犹如潮水从他身边涌上来,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写满了疲惫、眉毛上甚至还挂着雨水,但是一双双眼眸之中浓烈的斗志和杀意足够将天地燃烧!
那两名亲卫怒吼着扑上去,不过转瞬就被明军将士淹没。
至死他们都没有回头看向身后。
奥都赤并没有在意身后的动静,只是颤巍巍的伸手探到忽必烈鼻子下,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父汗——!”这个年轻的蒙古小王爷突兀的爆发出哭喊,整个人直接跪倒在泥泞和雨水中,深深地低下头。
风雨中,所有的明军将士都陷入沉默,静静看着这两个身影,没有人开口说话。
而后面被明军看押作为苦力和劳役的蒙古俘虏们,听到这哭喊声,都默默低头,更有甚者直接跪倒在地上。
明军将士有如潮水一般分开,这流动的赤色光河像是被一把利剑从中间劈开。在几名亲卫和将领的护卫下,李芾和杨霆并肩快步而来。按照和荆湖军约定的范围,继续向北就是荆湖军负责的了,所以对于这一片山地,宣武军上下都极为重视,说什么不能让蒙古大汗落入荆湖军手中,这种擒贼擒王的功劳应当属于宣武军!
所以不只是几个军长和师长亲自在一线指挥,甚至杨霆和李芾都在后面跟着,带着亲卫来回巡视,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忽必烈和奥都赤找到。而现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个家伙总算是没有逃出宣武军的手掌心。
风雨凄凄,奥都赤的哭喊声不断刺伤每个人的心灵。
李芾和杨霆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山岩下面须发尽张、死不瞑目的老人,便知道怎么回事,默默地走上前。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到蒙古大汗,看着老人狰狞的面容还有散乱的头发,李芾轻轻摇了摇头,伸手覆在忽必烈的脸上,想要将这个一代枭雄、蒙古大汗的眼皮盖上,然而当李芾的手拿开,那眼皮又再一次睁开。
“还真是死不瞑目。”杨霆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而李芾没有再多尝试,只是一边让人将忽必烈的尸体和蜷缩在泥泞中不断哭泣的奥都赤送下去,一边缓步走到杨霆的身边。雨水顺着两人的蓑衣和衣甲流淌下来,远山近水在风雨中尽显苍茫。
“也多亏了他死不瞑目。”李芾喃喃说道,“现在这莽苍苍的千万里江山,是大明的了,也是华夏的了。”
杨霆轻轻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忽必烈一死,反而让他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块压在所有华夏儿郎心头的大石,实在是太沉重了。忽必烈死了,放眼天下,又有谁能够在大明的兵锋下坚持?
大明即将拥有的,不只是华夏汉唐故土,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啊!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李芾忍不住低声吟诵着,“辛稼轩盼望了一生的山河,现在就在咱们脚底下,而这满坑满谷,都是我大明的旗帜。”
“这首词未免悲壮了一些,”杨霆扬起头,看着风雨中的江山万里,“还是应该换一首歌来的合适一些、”
李芾一怔,而两人微微一笑,黑暗之中已经能够听见大明将士们高昂的歌声。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
谁能相抗?!
············”
刹那之间,天地之间,只有这歌声在回荡。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雨停歇,乌云裂开一道缝隙。
天光破晓。
第六百一十四章梦回山雨已停歇
“使君,带着我们上吧!”
无尽的血火卷动,旗帜不知道是因为血色还是因为火焰,呈现出刺眼的火红色,仿佛要将天地点燃。一道道身影前赴后继,冲入那血火之中,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因为大吼而狰狞,当然也有玩世不恭的家伙回头看一眼后面的袍泽,带着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但是没有人停下脚步,他们就这样冲入血火之中,死不旋踵。
“相公,带着我们,临安,两淮,杀他个通透!”又是一声平地惊雷般的吼声,更多的骑兵从天边席卷而来,他们手中的旗帜迎风舞动,他们的马槊端平,有如翻滚着的巨浪,同样没入那血火!
“为了陛下,杀!为了大明,杀!”震天动地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漫卷的风潮、滚动的铁流、照亮黑暗的炮声,恍惚间有如沁水当日!
叶应武默默地站在山崖上,看着无数的人从他身边冲过,看着象征着大明的赤色旗帜舞动,看着那血火在熊熊燃烧。一柄柄刀枪高高举起,一面面旗帜在头顶猎猎作响,一匹匹战马发出振奋的鸣叫,一名名将士兴奋的怒吼着向前。
杀戮,死亡,血火无边无尽。
而那一面绣着“明”字的旗帜,依旧在血火中央舞动,仿佛这些所有的倒下、战死的将士,都将他们的血肉化为那旗帜的一角,让这旗帜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即使是火焰扑在上面都留不下痕迹。
马蹄声从叶应武左近响起。
“虽然某不太喜欢如此作为,但是不得不说你做的很好,谢谢。”一个浑身披挂的将领在叶应武的身边走过,淡淡说道,转而狠狠一抽战马,平端着他的枪,带着一队一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