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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为什么呢?
当了兵,爸就不会再叫我龟儿子了。
史今没接茬问,他皱着眉,在暗暗地替许三多想着什么。
外边的许百顺也在想着他的许三多,村长刚一放手,他转身又往院里冲,但村长两步就死死地把他抓住。许百顺有点急了,他说我得看看,这不行,你儿子说话时你就在旁边看着!村长说许百顺,我倒要问你,你跟我争个啥?我是想我儿子当过兵,回来好接我的班,你儿子当完兵回来也是种地,你跟我争个啥?
许百顺突然来气了,他瞪着村长说道:二十年前我就明白了,只要你肯上的事情,准是好事!村长说:问题是你争得过我吗?我儿子高中毕业,是人都说人精。你家那个呢?大锤子砸不出个响屁来。
这一戳显然戳到了许百顺的痛处,停了半晌,看着院里悄无声息的样子,许百顺只好说,好好,那让小辈自个争去。你先放开我,好吗?可村长刚一放开,他一抽身又扎了回去。
他没想到,他的许三多正跟史今玩命地推销着自己。他说我是初中毕业,可老师说我学得好,爸说当兵小学够用了,不让念了。成才他高中毕业,可他不好好温课,初中他尽打我小抄。我胆不小,那回杀猪是没敢看,可让爸一通说,月下旬我跑了十几里地去上榕树乡看……许三多话没说完,许百顺已经进来了,后面还紧紧跟着村长。
许百顺一进来就对史今嚷道:同志,他兔子腿儿跑得快,当兵错不了。然后吩咐许三多,龟儿子,来两下让解放军同志瞧瞧!
后边的村长说,跑得快顶个屁用?打仗想当逃兵啊?
许百顺不理他。他告诉史今,他许三多弹弓打得准,打起枪来也肯定准,还有,记性也好得要命,而且上树贼快。说着就叫他许三多:爬个树给同志瞧瞧,快,快呀!
爸进来后许三多几乎就成了哑巴,听到这么一声吆喝,也没多想,立刻飞身往院里的树上爬去,还真快!史今追到树下时,他都到了树半腰了,吓得史今在下边连连地叫他:不用了,不用了,小心摔着!树上的许三多把脖子反拧着,看着下边的史今。其实他打胯底下看去也能看着,不过他觉得那不太恭敬。
许三多对下边的史今问道:还爬吗?史今的话他显然没有听到。
许百顺哇哇地插嘴说:还爬!同志你看这挺行吧?
史今看看表,觉得是自个该撤的时候了,便说行行,我先回去了,老前辈,这事我们再考虑……这么一听,树上的许三多就犯急了,一急就紧张,一紧张就砰的一声从树上摔了下来。
这一摔,史今走不了了,急忙赶过去搀人。
许百顺一上来就给了三多一个大嘴巴子,骂道:你是找摔还是找抽呢,净给我丢人!第二个巴掌下去时,不想却抽在了史今的手背上了,史今阻止道:别,别这么教育孩子……
许百顺没管,只朝着许三多继续吼着:没啦!龟儿子,掉两句书袋子给解放军同志听听。
许三多捂了捂屁股,就哼哼唧唧地念了起来:军队叫Army,中国人民解放军是ChinaPeople’sLiberationArmy;日本人1941念12月7日袭击美国珍珠港;一年半后香港回归祖国,这个协议是1984年9月30日签订的……
史今看着看着,又不忍心走了,他摁着许三多坐下,说:行,行,说说人民解放军……许三多没等史今说完,就自以为是地回答了一句ChinaPeople’sLiberationArmy,弄得史今只好苦笑。
史今说,我是问你,这七个字让你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许三多愣住了,他挠着头擦着鼻子,因为书上没写,那老师也没教。
许百顺在旁边急得要跳脚,他瞪着儿子,背呀!不是刚都背下来了吗?
许三多也想跳脚,可他知道,跳也没有用,跳也想不起来。村长终于大笑了。许百顺举起拳头又要往三多身上揍去,被史今阻住了。
史今说,你倒是老实,我以为你至少会说保卫祖国保卫人民呢,别人都这么说,我知道那叫一个嘴巧,可当兵,这句话还得会说呀。
许三多低下头,仿佛到了末日。
其实你挺不错的,史今说,我没当兵那会还不如你呢,你有很多长处,可现在部队跟我当兵的时候不一样了,要学的东西太多,学历要往高中上靠。
许三多忽然看见父亲从史今的肩膀后瞪过眼来,突然壮足了胆,对史今说:万有引力是牛顿说的,人家爱因斯坦那叫相对论。
史今说我知道你想去部队,我也想要你,可我得对部队负责……话没说完,许三多又抢了过去,他说我作文能写一千多字!我会写童年往事,不信你问我们老师!你……你不要我,是吧?
史今觉得这是明摆的事,而不是什么要不要的问题。可史今不是这号人,他低下头,该说不该说的话把脸都捂成了猪肝色了。他说,你爸怎么说你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不像他说的那样。再说了,其实不当兵一样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的,许三多。
村长觉得大局已定,便伸出手来,说好了好了,人家同志还赶时间呢。
史今刚一转身,许百顺的拳头就往许三多抡了过来,嘴里骂着:龟儿子,你就连兵都当不上!可史今已经听不见了。史今擦着汗跟着村长早已往外走去,但他听到了许三多的哭声。许三多的哭声让史今心里一紧,不觉走了回来,他说老前辈,您不能这样。
许百顺说我打儿子,你管不着!
史今压着火,只好再次坐下。
史今说我明白您那心思,你替儿子着急。
史今说你想给他找条路,我也挺想给他这条路。
史今说您儿子挺聪明的,他是在这山里给沤的,你让他出去,他擦了这块眼屎,立马就能成人。可这眼屎他得自己擦。
史今还想说点啥,说点国防建设啥的,可许百顺那表情叫他没了自信。
许百顺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告诉史今,说屁道理呢,说那么多屁道理还是个不要。
史今只好把什么话都吃了回去。他跟前还是张桌子,桌子上有几个酒杯,史今拿起自己那个酒杯,说:总之是对不起老前辈了,我敬您这杯,希望您不要看死了您这儿子。
他说着站起来,干杯!但膝下那凳子却碍事了,许三多瞧起来是真喜欢上了史今,赶紧帮史今挪开了凳子,谁曾想史今还想把那没说清楚的国防道理再往下说说,他放了杯子就往下坐,就这样活活地坐在了地上,坐出一个坑来。许百顺伸手去扶,没扶着就乐开了,但嘴里不敢乐。
他说人活一世,这个儿子还是个龟儿子,我可是头三年就看出来了。
史今早甩开了他的手。他从来不丢人。他没这么丢过人。他也从来不生气。他没这么生过气。他不知道在跟着老头支气,还是跟躲到院门前的那傻小子生气,那杯酒也和了他心里的羞臊,一块往上涌,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嘴里竟突然说道:
老前辈,你儿子……你们家许三多,交给我了是不是?
许百顺一愣:交什么交?你要他啊?
史今说要啦!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骂你儿子打你儿子我管不着,你叫我的兵龟儿子,一百八十个不行!
村长倒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说这是醉话,醉话,酒后食言,作不得数的。
史今却说醉什么?喝酒不就是个挺?我还有什么没挺过?许三多,我跟你说,一年时间,我把你龟儿子……不,你儿子练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许百顺不由一阵惊喜,暗暗地酒撸了许三多一拳。
许三多一紧张,又想擦鼻子,终是没有擦,只是两手相互地击打着。
他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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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史今后,许三多觉得茫然,因为有人在路上不住地问他:
三多,要当兵啦?
许三多不知如何回答,那神情实在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远处是青山葱茏,近处炊烟缭绕,许三多的家乡其实是很美丽也很灵秀的一个地方。今儿他觉得,就连前面的同村女孩的腰肢,也让他感到有一份撩人之意。
正走着,身后又有人喊他:三呆子,要当兵啦?
嗯哪。许三多答应着,回过头便勃然色变,成才和几个狗党正恨恨地瞧着他。
他喊了一声成才哥,下边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成才却抬起下巴说:谁跟你叫哥?
许三多见势不对,在心里做了连连后退,他说我爸说,这叫公平竞争,咱谁也怨不着谁。说完,掉头就跑开了。成才几个吆吆喝喝地追在后面。
许三多确是跑得贼快,但慌不择路一脚踩进了水稻田,立刻让人围了起来。这小子连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他头一抱,往地上一缩,将屁股出卖给了成才他们。成才几个一拥上来就连掐带打,打得许三多哇哇大叫。
许一乐从边上经过,却不帮他,嘴里还嘟囔着:使劲打,打死才好呢!
许二和出来了,他趿拉着鞋,在田垄头晃荡着。
许三多大叫着:二哥,我被人打啦!
二和一声呐喊,捞起把锄头,踢飞两拖鞋,便杀了过来,吓得成才一帮转头就跑,二和紧紧追着,直到被赶来的村长拦住。
村长大喝道:许二和,你个死剁了头的!要伤了人我叫警察过来!
许二和不怕村长,他说谁要再打我许家,我码百十号人过来,咱有人!
村长看来也奈何不了许二和这个刺头儿,只好悻悻离开。
一顿揍对许三多来说无伤大雅,他爬起来拍拍屁股,好像就没事了。
二和斜视着眼前的弟弟,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说你当兵?咱爸怎么把你塞进去的?
许三多说:你们都没当上,我就当上了。
二和一个绊子把许三多摔倒了,然后再田垄头坐着。
许三多若无其事,朝二和凑过来说:二哥。
二和说:干啥?
许三多说:没事。
二和说没事滚一边去!
许三多没滚。两兄弟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的暮色在慢慢地落下。绯色的山村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世外的仙境。
二和。许三多又叫了一声。
二和说:到底干啥?
许三多笑了笑,还是没事。
许二和回头看看弟弟那张憨憨的脸,忽然有些舍不得,他说到了军队,有人跟你来硬的,你不能软。软就没人帮你了。
许三多不懂,他说怎么硬啊?
许二和给许三多比画他的拳头,他说这么着……嗨,跟你说个屁,什么时候你敢跟人动手?
许三多说:那,那我不敢。
暮色越来越浓,许二和都看不清弟弟的脸了。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儿,说你走了,二哥回头也要走了,二哥不想在这呆了。这么个地方,点支烟就把全村逛完了,二哥呆不住。
许三多一时惊讶之极,他说二哥要去哪儿?
不知道。
二和转口问:你要去哪儿?
许三多说:我当兵啊。
二和说:为啥要当兵?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他说毛主席有句话,说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是为了同一目的走到一起来的。这个目的就是保卫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疆土,这是我们这个民族自诞生以来贯穿了五千年历史的神圣使命,保卫我们的国家也就是保卫我们自己,保卫我们的生活和传统……
得得,谁告诉你的?二和不想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