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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兴重新站到木台边缘:“要找到那些粮食,只要寻见被移走的两棵柳树就成。还要烦请曾船监给我们指认指认。”
曾船监点了点头,梁兴和顾震一起跳下木台,和曾船监一起往粮仓外走去。众人让开了一条路,随后争相跟着三人,向东边走去。
走了几十步,曾船监停住脚,抬头望了望岸边的柳树,其他柳树都长得青青茂茂,只有他们身边这两株,萎萎蔫蔫,毫无生气。
“应该便是这里。”
梁兴低头一看,树下土里冒出一块石炭灰白尖角。笑着点了点头:“没错。”
众人一起向那块田地望去,地里生满了苜蓿草,有些已经开出紫色小花。梁兴走进那草丛中,低头仔细辨认了一番,见一片苜蓿草下泥土隐隐有一条边缘,他顺着一看,不止一条,是四条,隐约连成四尺见方的一块。他用力跺了跺,脚底似乎有些微微震响。便高声道:“就在这里!”
顾震忙吩咐两个带了铁锹的弓手过去,两个弓手抡动铁锹,奋力挖了近三尺深,底下露出一块铁板。两人又将周边刨开,是方方正正一扇铁门。
第十三章 主仆、家财
兵犹水也,水因地以制行,
兵因敌以制胜,能与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武经总要》
两个弓手用尽了气力,也没能撬开苜蓿地里那扇铁门。顾震要再唤几个去帮忙,梁兴忙阻止。
“这铁门是从底下闩死,为防止泄漏,自然极坚固。得找见入口通道才成。”
“入口通道?又在哪里?”
“楚家庄院。”
“楚家庄院?”
“梁教头,我的孩子在哪里?他还活着吗?”一个妇人挤过来焦急问道。
“也只有去了楚家庄院才知道。”
梁兴和顾震打头,几百人又浩浩荡荡赶往楚家庄院。一路上急行军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不到一里路,很快便到了。庄门关着,瞧着一片冷清。
一个弓手上前拍门,半晌,门开了,仍是老何。老何一眼瞅见来了这么多人,脸色顿一变,忙问:“请问这位兄弟,这是?”
“左军巡使顾大人来查案。”
“哦……”老何忙把两扇院门都打开,而后垂首候在门边。
“老何,能否请冯夫人出来?”梁兴走上前。
“哦,好。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娘子。”老何忙转身朝后头快步走去。
梁兴和顾震一起走了进去,前厅仍设着灵堂。顾震不愿打扰亡者,没有进去,让弓手进去搬了几张椅子出来,摆在厅前台阶平台上,和梁兴坐在中间。其他几百人全都涌了进来,幸而院子宽阔,还挤得下。
半晌,老何匆匆从东边院子走了出来。梁兴见过的那个细长眼婢女搀着冯氏,跟在后面。冯氏仍一身孝服,微垂着眼,神色略有些紧张。到了厅前,冯氏微微屈膝,向顾震道了个万福:“民妇冯氏,拜见顾大人。”
“冯夫人不必多礼,请那边坐。”
那婢女扶着冯氏坐到一边的空椅上,老何也垂首站到椅后。
梁兴开口道:“大嫂,今天来是想再确证一些事情。”
“梁教头请讲。”
“大嫂是否受人的胁迫?”
“胁迫?没有。”
“果真?”
“大人面前,冯氏不敢说谎。”冯氏始终敛容低眉,望着地下。
“楚大哥猝亡后,我曾两次来楚家庄园求见大嫂,大嫂都借故推托不见。为追查真相,我便越礼违俗,写了一封书简,翻墙潜入东院,偷放到大嫂门边,求见大嫂一面。若楚大哥果真死于意外,大嫂也并没有遭人胁迫。加之深夜后院,男女有别,大嫂应该仍会拒见,甚而会高声呼救。可大嫂却避开耳目,私见了我。然而,无论我问什么,大嫂均一概否认。言语虽能遮掩,神色却难尽伪。当我问及楚大哥之死,大嫂略微一顿,眼中泪光闪动,显然是有苦难言,强力掩饰。道别时,大嫂神情伤悲之余,目光含有感激之意。这一点感激,越发透露了大嫂苦衷。
“那夜,我还见大嫂正在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恰好我娘也常诵此经,这是佛祖为其母亲说法之经。天下母亲,其心相同。大嫂那夜私见我,不是要向我说明真相、寻求救助,而是为两个孩子安危着想,想断了我的念头,以免两个孩子遭受祸殃。”
“感谢梁兄弟厚意。不过,我私见梁兄弟,只是顾念你与我丈夫的旧谊。此外并无他念。”
“好。此事暂且搁下。我们再来看楚大哥的猝亡。据你们所言,楚大哥是吃醉了酒,不小心跌倒,头被石尖撞破,意外身亡。为此,我特地去向楚大哥的书童周小瑟求证。周小瑟说,当时他在池子边,楚大哥在十几步外的蔷薇架后解手,除了楚大哥跌倒的声音,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但若是不小心跌倒,人都会不由自主惊呼。若是被人推倒,多少也会发出些声响。楚大哥跌倒时,却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有一个原因——他是自杀。”
围观的众人全都惊呼起来,冯氏则身子一颤。
“那天大嫂在后园摆筵,恐怕不是为让楚大哥散心,而是诀别之筵。”
冯氏泪水顿时涌下。
“我之所以能猜出中原委,除了大嫂那晚私见梁兴时矛盾之心,还有四条理由——
“其一,楚家来京城只有短短两代,又没有特别营生产业,却能迅速积起偌大家业,致富缘由始终暧昧不清。据楚二哥讲,其父是受到一位白衣仙人梦中指引,偶然暴富。因此,听从那仙人告诫,世代吃素。又常年救济穷困,善名远播。
“我正是从这吃素才看破了整个迷局。这一连串事件中,不止楚家吃素。羊婆刚才也说她吃素;雷安化灰案的白家酒肆只卖素食;丁嫂去庄夫人家查问,发觉隔壁那妇人不许自己女儿吃肉,那女儿吃了丁嫂给她买的灌肠,被那妇人狠骂了一顿;桑嫂的孩子被掳走,最先发觉的也是一位吃素的婆婆。
“那伙贼人为何专找吃素的人做帮手?除了信佛之人,还有什么人吃素?摩尼教。”
众人尽都惊呼起来。
“摩尼教,又叫食菜教。像佛教一般,只吃素。这伙贼人不是专选吃素的人,而是召集了自己的教众。敢行刺天子、掳走三百多个孩子、劫走十万石军粮的,当今天下,恐怕只有东南方腊。
“方腊所信,正是摩尼教,更自称是摩尼圣王。摩尼教崇拜日月,信奉清净、光明、大力、智慧。京城这一连串凶案中,有四个人似乎是主谋,分别叫牟清、倪光、盛力、焦智。四人的姓连起来,正是‘摩尼圣教’四字。他们的名连起来,则恰好是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四信。另外,还有一个女子,姓明,叫慧娘。也正是日月与智慧。这伙贼人用的是化名,应该正是方腊派遣,潜入京城,兴妖作乱,煽摇民心,以作东南内应。”
众人都沉默下来,个个眼含惊惧。
“白衣、吃素、通财,这三条极像摩尼教教规。因此,我猜想,楚家家财并非是靠买卖生意赚得,而是京城摩尼教教众世代资财汇成。朝廷严禁邪教巫俗,摩尼教难以存身,便将财富聚集起来,寻找一个人在名义上掌管这些财富。
“再说第二条理由。朝廷要在汴河修造临时军粮仓,楚家主动让出一块田地,并出钱出料出人力,替朝廷修建了那粮仓。粮仓建成后,十万石粮食随即消失。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早有预谋。
“第三条,粮仓才建成不久,楚家两兄弟便相继猝死,其死因始终有些疑窦,恐怕和粮仓被窃不无关联。
“第四条,是楚家看门人老何。”
梁兴向站在冯氏身后的老何望去,老何身子微微一震,猛然望向梁兴,目光先是一惊,旋即暗沉下来,接着又回到常日温和淳朴,同时又做出吃惊的模样。
“几十年来,楚家仆役换了几拨,只有老何从头到尾,一直留了下来。我起先也没有察觉,直到楚大哥猝亡后,我两次来楚家,都不见总管,迎客、唤人,全都是老何一人。尤其是楚大哥猝亡后,我来吊孝,求见大嫂。老何唤来一个仆妇,让她去东院报知大嫂。那仆妇口上虽答应着,眼中却有些犹疑,望着老何略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望后头去了。当时老何就站在这台阶上,背对着我,那仆妇自然是用眼神向老何询问,老何也用眼神回答了她。之后,那仆妇回来后说大嫂不见客。这自然不是大嫂不愿见我,而是老何不愿大嫂见我。
“另外,那晚我在东院偷听到这个婢女和大嫂的几句对话,全然不像主仆口气,倒像是这婢女在时时监看着大嫂,更责怪大嫂不听她的话,招致老何责骂她。我见过楚大哥的书童后,推断出楚大哥是被人胁迫,为保住妻儿而自杀。随即我也想到,楚二哥之死,恐怕也是受到了胁迫。这胁迫之人,应该正是老何。”
老何一直望着梁兴,并不出声,脸上始终做出震惊痴愣的神情,这时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狠意,但旋即消失。
“楚家家风淳厚,仆役们也都一向待人和善、乐于助人。然而,蒋净全身染疮,楚二哥将他接到家中,让自己房里的婢女巧梅照料蒋净,巧梅却哭着不肯。楚二哥又叫自己的贴身男仆阿石,阿石也跪地求告,不愿承担。这在楚家从未有过,其他人看到,自然也纷纷效仿躲避。最后楚大哥出来,让老何来照料,老何无可推辞,便承担了下来。回头看来,接蒋净回家,巧梅和阿石接连抗命,这恐怕都是楚二哥事先设计好的,其目的是让老何亲眼目睹自己被杀。
“楚二哥的死处处可疑,首先,老何每晚都要给蒋净提热水擦身子,蒋净就算真的和楚二嫂有苟且之情,再情急难耐,怎么会在老何去提水的间隙,在自己房里私会楚二嫂?为何不等老何送过热水,回去歇息后再会面?其次,两人又被楚二哥无意中撞破,以楚二哥的才智和武艺,怎么会毫无防备?脸被击伤,又被蒋净轻易刺死?其三,楚二哥被刺之前,楚大哥的幼子偏巧生病,仆役恰好请了梅大夫来;其四,蒋净一个人逃走倒也容易,可是那晚他是带着楚二嫂,从西边小门一起逃走,行动自然不会那般顺当快捷。楚大哥立即让人追赶,还召集了附近的许多人手,之后官府又四处通缉,却始终不见两人一丝踪影。
“楚二哥不是被杀死,而是要老何亲眼瞧见自己被杀死。
“我猜,老何才是楚家真正的主人,一直在掌控楚家财产和教众。之前,他和楚家两兄弟倒也相安无事。然而,去年年底方腊率领摩尼教在东南起事,随即派了一些得力手下潜入京城,找见京城摩尼教众。意欲兴祸作乱,行刺天子、盗窃军粮、绑架幼儿……这些事楚家兄弟自然不愿参与,便与老何有了冲突。他们两兄弟虽然是楚家主人,却绝斗不过老何。
“因此,楚二哥先布置了一场自己被杀的戏,从老何眼底消失。蒋净先无端身染烂疮,又偶然被游方道士治好。这恐怕是楚二哥一手策划,他看中了蒋净的刀法,蒋净刀法奇准,一刀刺下,没有毫厘偏差。楚二哥先设法让蒋净染上烂疮,又接他到家中救治,让蒋净感恩于己,而后说动蒋净,帮助自己。我猜那晚,楚二哥算好老何去提水的时间,先服了药,让自己昏死,而后蒋净一刀刺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