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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黄昏。
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着老人的,抱着婴儿的……
大多数的人看来都很愉快,因为他们经过一天工作的辛劳,现在正穿着于净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节俭的生活中省下来的钱,所以他们已经可以尽情来享受闲暇的乐趣。
另一些人,却从来不知道工作的辛劳,自然也不知道闲暇的趣味,所以看来就有些没精打采。
一个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获,是永远也不会愉快的。
这条街道的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卖杂货,有的卖茶叶,有的卖衣服,有的卖花粉,大多数店铺都将他们最好的货式陈列出来,来引诱路人的眼睛。
他们也在瞧着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货物一样,路人的兴趣在他们的货物,他们的兴趣却在路人的钱袋。
这些人彼此打量着,彼此微笑着,大多数人都彼此相识,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是完全陌生的,那就是韩文,他甚至连这个城市的地名都不知道,他既没有打听,也绝不关心,因为他的兴趣并不在这城市。
他的兴趣就在这些人的身上。自一望千里无人迹的大沙漠归来,再见到这些和气的、愉快的、善良的人,实在比什么事都能令他开心。
这热闹的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条街,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家酒楼,选了这地方,坐在临街的窗子旁,望着楼下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望着人们的笑容,听着人们的呼吸。
他就这样坐着,这样望着,也不知望了多久,桌子上已堆满了锡酒壶。酒壶已都是空的。
这个该死的世界……在不熟悉的地方,他就算是想要找高手跟自己过招都很艰难,话说回来,石观音,还真是让他失望了,他只能去找别人。别的高手。
自斟自饮,思虑甚多,突然间韩文转过头去,因为有个青衣少年正在向他这边走过来。
这少年本来就坐在他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人长得不但很英俊,而且看来很斯文、很秀气。穿的衣着虽然并不十分华丽,但剪裁得却极合身,质料也很高贵,显然是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惹人注意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妻子。
韩文也早已注意到这夫妻两人了。他在喝着酒时,这夫妻两人也在喝着,他们的酒虽然喝得令人吃惊,这夫妻两人喝的竟也不少,丈夫喝酒时,妻子居然能陪着他,心中不觉有些羡慕得。
现在这少年居然抛下他的妻子走过来,韩文正不知他是为了什么,青衫少年却已走到他面前,抱拳微笑道:“小弟本不敢过来打扰兄台喝酒的雅兴。但见到兄台这样的好酒量,却又忍不住要过来请教,但望兄台莫要怪罪才好。”
爱赌钱的人,就算连裤子都输光,也还是喜欢别人说他赌得精、赌得好;爱喝酒的人。更没有一个不喜欢别人说他酒量好的。何况这少年自己酒量也不错,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更令人听着开心。
韩文笑了笑,道:“你若真有心喝酒,何不移步过来?”
青衫少年刚怔了怔,抚掌笑道:“正是如此!”
说罢,这青衫少年便带着妻子一起过来,韩文虽然不是个很容易就能和别人交朋友的人,却也不是个古怪孤僻的人,何况这少年夫妻两人,又实在令人觉得愿意和他们亲近。
这少年不但风度好、酒量好,而且口才也好,他的妻子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更美得不带丝毫烟火气。只不过眉宇间总像是带着三分忧郁,脸色也苍白得不太正常,竟像是在生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但这种病态的美,却最迷人。酒楼上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人的眼睛在瞪着她的。只要她眼波一转,四座男人们的眼睛都发了直,若还有人不瞧她,那人也定已醉得人事不知。
这青衫少年竟然毫不在意,别人这么样瞧他的妻子,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像是觉得很高兴。最奇怪的是,这夫妻两人看来虽都很斯文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充足,明如秋水。
韩文知道只有内功极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这夫妻两人无疑是武功极高明的人物。但他们无论是言谈和举动,却又偏偏不带半分江湖气,无论怎么看,也绝不像是武林中人。
韩文也不禁越来越觉得这两人有趣了。对别人的妻子,他自然不便瞧得太仔细,但此刻这少年怔怔有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的妻子也垂着头在轻轻咳嗽,灯光斜斜照过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韩文的目光,也和灯光同时落在她脸上。这几乎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脸上的轮廓和线条,简直完美得和一件精心的雕刻一样。但这张秀美的脸上,竟缺少了样东西。
从韩文这方向看过去,恰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双眉,但她竟然是没有眉毛的,她的眉毛竟完全是画上去的。
韩文眯了眯眼睛,“画眉鸟”!这美丽的少妇难道就是画眉鸟?
在这一刹那间,秘谷中那些少女们的尸身忽然又出现在韩文眼前,每一个人都死得那么惨,每一个人脸上眉毛都已被人削去……这难道就是因为她自己没有眉毛,所以她每杀死一个女人时,都先将她们的眉毛削光?
韩文只瞧了一眼,就立刻抬起头,那青衫少年已微笑着向他举杯,韩文也举起酒杯,微笑道:“这三壶酒下去了,阁下倒是好酒量!善饮者。留其名,敢问阁下贵姓大名?”
青衫少年拱了拱手,笑着道:“贵姓大名不敢当!小弟李玉函……”
他话还未说完,那少妇竟也举起杯子,笑道:“阁下为何不问我的名字呢?难道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因为女人嫁了人后。就不该再有名字了么?”
韩文微微诧异,笑道:“看来我该自罚三杯了。”
李玉函笑道:“贱内柳无眉,两位莫看她好像弱不禁风,其实她不但脾气和男人一样,打起架来,也绝不会输给男人的。”
韩文笑了笑。道:“哦!想不到尊驾还是位女中豪杰。”
柳无眉嫣然道:“其实我本来连名字也和男人一样,只不过小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虽然没死,但眉毛却掉光了……我现在的眉毛是画上去的,阁下难道看不出么?”
韩文本以为她一定要将这件事极力隐瞒,谁知她竟自己说了出来。韩文不禁又觉得很意外。
只听李玉函道:“现在该轮到小弟请教两位的大名了。”
韩文抿了抿嘴角,道:“我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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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说完,就在这时,竟忽然有个人直冲了过来,指着韩文大叫道:“各位可瞧见了么,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韩文!剑神韩文!各位有幸能见到剑神的真面目,实在都应该站起来喝一杯。”
他嗓子就像是卖狗皮膏药的。这么样直着喉咙一嚷,满楼的酒客都吃了一惊,虽然有些人根本不知道韩文是何许人也,但只要是在江湖上跑跑的,知道江湖上最近的一些动向的人,听到韩文这名字,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最吃惊的人,自然还是韩文自己。
只见这人蓝衫灰裤,用黑布裹着裤脚,却敞开了衣襟。左边太阳穴上,贴着块金钱膏药,看来正是个标准的流氓地痞,这句话嚷完了,居然转身就要走。韩文嘴角上是一丝冷笑,掌作抓状,那汉子不由自主的倒飞了过来。
韩文一把拉住他膀子,慢吞吞的问道:“朋友贵姓?怎会认得韩某的?”
这人还想挣脱他的手,但韩文轻轻一用力,他已疼得头上直冒汗珠子,咧着嘴笑道:“小的只是个卖膏药的,怎么会认得剑神韩文这样的江湖高人,这不过是有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叫小人来这里嚷一嚷的。”
韩文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假,因为就凭他这点本事,想认识自己也不可能,更何况自己名声本来不显,至于这个所谓的“剑神”的名号,又从何谈起?皱着眉问道:“是谁给了你十两银子,叫你来的?”
这大汉苦着脸道:“那人说是韩文的朋友,小人也未瞧清他的模样。”
韩文笑眯眯的拉过他,道:“你难道是瞎子不成?”
这大汉道:“他将小人拉到一个黑黝黝的角落里,又背着光,小人只瞧见他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笼子里好像有只画眉鸟。”
韩文声色不动,喃喃道:“画眉鸟?又是画眉鸟啊”!,说完,笑了笑,道:“不错,那人是我的朋友,他这是和我开玩笑的,你走吧!”
放开手,这大汉就一溜烟似的逃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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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函像是也怔住了,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拊掌道:“眉儿眉儿,你听见了么?被天峰大师推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剑神韩文,现在就坐在你面前了,你还不敬他一杯。”
柳无眉笑道:“我当然想敬一杯,只怕韩先生现在已喝不下去了。”
李玉函道:“喝不下去了?为什么?”
柳无眉道:“你若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你还喝得下酒么?”,她又向楚留香嫣然一笑,道:“所以韩先生你也用不着再陪着我们,你若要走,我们也绝不会怪你的。”
天峰大师?韩文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慢悠悠的起身,道:“韩某本不愿走的,但现在……现在也只好告辞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人红是非多?也许吧!”
一走到楼下,就连韩文自己也有些感叹,他见过的女人很多么。但像柳无眉这样的女人,还真是从未没有见过,她人长得漂亮还不说,而且……而且又豪爽、又妩媚、又体贴,她对自己都那么体贴。知道自己坐不住了,立刻就让自己走,何况对她的丈夫。
这一点倒的确很难得啊!难得?不!又何止难得而已,像她这样的女人,甚至是天下间也找不到第二个,有些女人也有许多好处。但女人就是女人,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有的啰啰嗦嗦,有的装腔作势,有的冷若冰霜,有的却又太水性杨花。有的不许丈夫喝酒,自己却拼命吃醋。
所有女人的好处,她全有了,但女人的毛病,她却一样都没有,所有男人的好处她也全有了,却又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若是还有第二个……他韩某人,还真是会心动的!
想着想着,他已经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定下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月光照着窗前的梧桐,秋意已经很浓了,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阵桂子的清香,似乎在催人入梦。
如此星辰,如此月夜,韩文望着窗外的明月,悠然道:“桂花这么香。中秋只怕已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接着,一人大呼着道:“剑神就住在这里么?姚长华特来拜访。”
韩文皱眉,喃喃自语道:“原来画眉鸟叫人在那酒楼上一嚷,是想替我韩某人找麻烦的。”
他一句话刚说完。院子里已闯入一大堆人来。
这些人有的手里提着灯笼,有的竟抱着酒坛子,有的已醉态可掬,有的却是睡眼惺忪,像是刚从床上被人拉起来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手长脚长,又黑又瘦,三两步就抢到窗子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抱拳笑道:“哪一位是韩先生?在下姚长华,本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