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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刚调到市局的时候,经常跟在他身后跑现场,曾广陵生性严谨,很看不惯当年骆闻舟那种小玩闹。骆闻舟三天两头被他数落,早就在他面前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脸皮,丝毫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往曾主任办公室一钻:“可不是么,就因为我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忍痛放弃了两千万美金的年薪,多么值得歌颂的精神——我听说来的是老熟……”
“人”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骆闻舟就愣住了。
曾广陵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他意料之中的肖海洋,肖海洋见他进来,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骆队。”
至于他旁边那位,就显得不那么规矩了。
“确实是老熟人,”费渡的目光先是愉快地从骆闻舟的胸口以下、膝盖以上扫了一圈,免费欣赏完毕,才微笑着接上了骆闻舟的话音,“上个月我还去骆队家吃过饭。”
曾广陵是市局的老前辈,眼看着骆闻舟从狗屁不懂的大少爷长成现在的刑侦队队长,嘴上不说,对他私下里那点破事也心知肚明,听了费渡这句话,曾主任顿时想歪了,狠狠地刮了骆闻舟一个大白眼,意有所指地说:“都认识我就不废话了——去年咱们市局和燕公大的研究生院不是打算做个联合调研项目吗,还是老张局牵头的,就是要从实践中摸索理论,再拿理论支持实践,就拿这回这起横跨二十年的少女绑架谋杀案来说,这就很有研究价值,燕公大那边已经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小组,小费是联系人——闻舟这人看着不靠谱,其实还是挺公私分明的,是吧?”
骆闻舟:“……”
什么不靠谱的研究小组找这么个货当联系人!母校研究生院的人都死光了?
曾广陵:“小肖刚来,先认认人,现在咱们市局刑侦队年轻人多,也好融入。费渡——”
费渡把二郎腿放下来,在骆闻舟万分牙疼的目光下,又文静又无害地叫了一声:“曾老师。”
“哎哎,不用那么客气。”曾广陵明显被这个称呼取悦了,冰雕似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点微笑,语气柔和了至少三度,“我其实也就教过两年课,算是你们大师兄吧,你们老潘给我打过电话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随时到我办公室来就行。”
骆闻舟先是单独接受了曾主任的一番谈话,那眼神和心眼歪到了外太空的中年男人对他的个人操守进行了毫无道理的质疑与敲打,随后又被拎到陆局办公室,针对那个什么狗屁研究项目开了一场上升到政治觉悟的会,等他拖着心累的脚步回到刑侦队,霍然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他认识的办公室了——
第61章麦克白(二)
骆闻舟看着自己办公室多出来的桌子,一手撑在门上,沉默地等陶然给他一个解释。
“外边实在腾不出俩张桌子了,”陶然小心翼翼地跟在骆闻舟身后说,“不过你放心,我方才问过费渡了,他说他一个礼拜也就过来一两次,不是每天都在。等这个调研项目做完,他们那边就撤了,也不会久留,就是临时在你这待几天……”
骆闻舟的目光扫过墙角一台巨大的空气净化器,又落在门口——原本堆杂物的地方已经清理干净了,换上了一个功能齐全的咖啡机和一个一米来高的小冰箱,冰箱里被写着各国文字的冷饮塞得满满当当,门上还贴了个条“自取,不用客气”。
这个阵仗实在不像是“临时待几天”的。
陶副队词穷,干笑一声,伸手把自己的自来卷抓得更加狂野,脑袋摘下来能当刷碗的钢丝球用。
他觑着骆闻舟的脸色,心虚地说:“再说我昨天看你坐他的车,感觉你们俩还挺好……”
骆闻舟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盯着他。
陶然:“……的。”
骆闻舟鼻子里喷了口气。
陶然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俩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趁这会儿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人,骆闻舟叹了口气,十分牙疼地跟陶然抱怨,“最近倒是不找茬了,三天两头在我这撩拨,混账东西,不知道爸爸的取向‘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吗?”
陶然:“……”
骆闻舟:“干嘛?有话就说。”
“这个,费渡吧,”陶然努力琢磨了一下措辞,“我总觉得这种比较复杂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是人精,分寸感都很强,尤其在女孩面前,你有时候能感觉得到,他嘴甜就是为了讨你开心,对你没别的想法,他对各种各样的暗示和潜台词那套东西特别熟,如果他不想过界,都会很小心地避开……”
骆闻舟听明白了陶然的言外之意——要么是自己少年时期就开始犯的自恋癌已经扩散了,要么就是费渡“想过界”。
他不应声,陶然只好讷讷地闭了嘴,俩人面面相觑片刻,骆闻舟喜怒莫辨,陶然一脸“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一言难尽。
一直以来,骆闻舟对费渡的感情都很复杂,一方面是真的给他操过不少心,总是忍不住多照顾他一点,一方面也是真的时常被他气得肝火旺盛。他们认识了七年多,大多数情况下都在针锋相对,偶尔一致对外,还能有点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不管费渡干什么,骆闻舟心里第一反应永远都是“他又打算作哪门子妖”,陶然的话却在他心里开了一扇从未开过的门。
好一会,骆闻舟才问:“费渡人呢?”
“请大家出去吃午饭了。”陶然说,“我在这等你一起过去,就门口那家酒店……”
他说到这里,话音再一次戛然而止,因为又想起了一个月以前那次超豪华的夜宵,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不言而喻。
大半年来,市局处理的两起大案里,费渡都以不同的身份角色参与其中,跟燕城市局的刑侦队混了个脸熟,不过脸熟归脸熟,很多人还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直到他在豪华酒店里订了三个包间,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个土豪是来和大家做朋友的!
一想到以后只要有费渡在,值班人员就可以拒绝黄、拒绝赌、拒绝方便面,“中国队长”骆闻舟所有的小弟就都叛变了,连同“窥见了某些真相”的郎乔在内。
骆闻舟隔着一道包间门,就听见郎乔在里面声情并茂地卖他:“项目结束你就走啊?那以后还来吗?要不然你毕业以后干脆上我们这来得了,你跟市局多有缘啊!桌子我们给你留着,骆队肯定不介意!他这人就是嘴损了点,其实脾气特别好,天天早晨给大家带早饭,有时候自己在家炖个‘横菜’,还拿到单位来给我们加餐,那手艺可……”
旁边人戳了戳她的肩膀。
郎乔先是一甩肩膀:“干什么?”
骆闻舟:“朕的手艺可什么?”
郎乔后脊一僵,拧紧了脖子,“嘎吱嘎吱”地一扭头,正看见骆闻舟靠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温声说:“长公主,你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和亲北朝鲜吧。”
郎乔大惊失色:“父皇,儿臣错了!”
骆闻舟一抬眼,当当正正地撞上了费渡的目光,费渡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浪子回头”的富二代,依然是一身烫人眼的打扮,看得人心里冒火。
陶然方才说过的话反复回放,如鲠在喉地压在骆闻舟心脉上,卡得他血压都飙了几十帕。
他慢吞吞地走到费渡身边的空位,极力忽视了旁边的人,挽起衬衫袖子,一开口,少见地先和同事们开了官腔:“我先转达一下陆局刚才的会议精神——和燕公大的这个联合研究项目,很多年以前就曾经启动过,当时叫‘画册计划’,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了了之,去年张局旧事重提,和上面打过几次报告,最近总算是批下来了,如果这件事能有成果,将来对诸位工作也很有帮助,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
骆闻舟很少在私下场合这么严肃,众人都没敢吭声。
“管理上也会比较严格,研究组调档的时候,所有程序必须按着我局的内部规定来,要走齐签章流程,还要备案,一些没有向社会公布过的案情细节材料不能复印、拍照、也不能从市局带走,研究组那边所有人都要签署保密文件,这是纪律。另外——”骆闻舟飞快地扫了费渡一眼,“我希望联络人员能把自由散漫的作风收一收,市局不是学校,也不是你们家族企业,不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听曾主任说你打算每周二周五过来是吧?那这两天出勤时间要按照正常工作作息来,迟到早退,或者想临时换到别的时间,要有正当理由和假条,有困难吗?有困难建议你们换个联络员。”
刚开始大家还都严肃地听着,等听骆闻舟说到后半部分,刑侦大队一桌的人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都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这个“自由散漫”之王怎么装大尾巴狼。
大尾巴狼意犹未尽,想了想,又对费渡说:“另外我们办公条件有限,你也看见了。平时转到市局刑侦队的一般都是大案要案,什么样的现场都可能会碰见,血肉模糊都是小意思,碰上个什么巨人观啊……”
郎乔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父皇,你还吃饭吗?”
“……也得等闲视之,该吃吃该喝喝,”骆闻舟冷冷地冲她一掀眼皮,“我们这里只有法医,没预备急救队,闻见一点血腥气就容易吐晕过去的同志,建议考虑考虑再来。”
费渡面不改色地回答:“谢谢骆队提醒。”
时隔半年,这俩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已经进化成了暗潮汹涌,越发让人脑仁疼。
陶然只好生硬地打断骆闻舟的饭前“教子”,出面调停:“对了,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个‘画册’计划?”
“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没上大学呢。”骆闻舟总算给了他这个面子,暂时放过了费渡,“那会国外传得神乎其神的心理画像技术刚进中国,有过好多不成功的尝试。”
一直比较沉默的肖海洋突然开口问:“后来为什么叫停了?”
骆闻舟用湿巾擦手的动作一顿,随后他若无其事地说:“当时条件不成熟,不少理论也不大经得起考验,没有什么应用价值……行了,都赶紧吃吧,别在这乐不思蜀,下午不上班了?”
下午没有会要开,也没什么重要工作,骆闻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审着一份国庆期间加强全市安保的文件,被迫接受办公室多了一个费渡的事实,并做好了一周两天不得安宁的心理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费渡非常安静,既没有作妖也没有废话,坐下来就在那安安静静地翻看材料。一个大活人,还没有旁边空气净化器的声音大,他来之后造成的最大混乱,就是同事们不约而同地抛弃了速溶咖啡,排着队地拿着杯子跑来接现磨。
空气净化器“嗡嗡”作响,旁边只有手指偶尔划过纸页的细小动静,此时正是“春困秋乏”时,骆闻舟在办公桌后面窝了一会,越发昏昏欲睡,对着平铺直叙的红头文件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费渡还是方才的姿势,自己身上却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一件外套,对着他后背吹风的窗户也被人关上了。
骆闻舟接住掉下来的外套,从电脑的缝隙里看了过去——费渡确实是非常赏心悦目的,长了眼睛的人就必须得承认。骆闻舟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