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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本的最后一页黏在了塑料封皮上,骆闻舟感觉后面好像还有东西,轻轻一拉——一打照片稀里哗啦地掉了出来。
那些照片新旧不一,应该是偷拍的,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四壁贴满了隔音的材料,厚重的窗帘永远拉着,光线晦暗不明,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一个不同的女孩,与一个不同的男人,披着人皮的禽兽们刚好都有非常易于辨认的正脸。
费渡却从中捡起了唯一一张模糊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照片,光线极差,即使偷拍的人水平非常高,还是只能拍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远处的矮楼影影绰绰地陈列在夜色里,周边与黑暗化为一体,镜头居高临下,将焦点聚集在楼下花坛中,一棵原本种在那里的月季枯死了,留下一个小小的空档,正好够窥探的目光侵入。
纤细的少女被抵在玻璃上,双手无助地按着窗户,面孔模糊,后面有一个高大男人的影子——
“这是许文超在向阳小区租住的时候偷拍到的吴广川和苏筱岚吗?”
与此同时,陶然和一众同事推开了向阳小区八号楼3单元201的门。
空荡荡的房间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厚重的窗帘拉着,陶然一把掀开,看见那扇曾经对准了吴广川家的窗户上被一张巨大的照片贴住了——
那是二十年前的夜色。
第56章亨伯特·亨伯特二十三
昏暗的房间里,鲁米诺试剂喷洒过的地方泛起幽幽的荧光,地板、屋顶、门缝……大片大片的连在一起,无处不在,几乎就是一层让人头晕目眩的墙纸。
被移开的沙发缝隙里有没清理干净的陈年血迹,在一尘不染的浅色地板上格外触目惊心,不知沉冤多少年,终于重见天日。
墙上贴满了隔音材料,客厅正中间挂着一面照片墙,优美的田园与自然风光错落地陈列在那,充满了雅致的文艺气息——如果不是上面也镀着“荧光膜”。
卧室里则挂着一幅“牧羊图”,一米来高的大画框很有分量,有个现场的技术人员盯着它看了一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摘下来一检查,发现里面装了偷拍照相机,镜头正好从牧羊女的眼睛里往外窥视,这让画中少女脸上恬淡的微笑无端有了几分诡秘色彩。
卧室旁边紧锁的储物间里藏着各种需要法医来辨认的刀具与绳索……
然而以上种种,都没有南向窗户上那副放大的照片令人毛骨悚然。
“陶副你看,他这窗户是那种老式的,分内外两层,中间拉了一层酒店常用的那种不透光窗帘,再把照片糊在里头这层玻璃的外侧,”检查现场的技术人员对陶然说,“这么着,外面就算是爆发太阳风暴,也能被这层防紫外线的窗帘挡住,不会有强光穿透相纸……啧,不过他这照片贴得真学问啊!”
照片被放大成微妙而精确的比例,在逼真的黑暗环境里,人站在这间屋里,真是晨昏不辨、日夜不分,乍一看,可能还以为玻璃窗外就是这样的夜景——那街道细而窄,老楼稀稀拉拉地立成几排,遥远的路灯尚在百米之外,花坛自由散漫地长着,娇花与杂草共生,不知怎么枯萎了一小片,从居高临下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枯枝中间有一团微弱的光,不知什么地方的光源反射到了那在花坛里若隐若现的地下室,地下室露出一角的小窗上,有一张少女模糊的脸。
这是重要证物,两个现场的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上前,把那照片连着玻璃一起卸了下来。
陶然拉开遮光窗帘,推开外窗,这一刻,他瞳孔微缩,在大太阳下面奔波出的一身白毛汗顿时潮水似的消退了——
陶然霍然看见,窗外那堆用来代表吴广川家的塔尺和石头,与关上窗户后照片上对应的位置严丝合缝、如出一辙。
“陶副!陶副!”被大家留下审问物业的一个警队实习生三步并两步跑上来,在楼道里就开始嚷嚷,“物业承认了!说这间房子确实是群租房,但租户好像都不是常住,可能就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过来睡个午觉什么的,物业的人说他们不怎么开火,水电用得也不快,应该不存在安全隐患,所以……卧槽!”
“小心点,这是现场!”
“别毛手毛脚的往里闯,躲远点!”
小青年在门口看见这“壮观”的房间,傻了眼,被同事们砸了一头数落。
“不存在安全隐患,”陶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房主能试着联系上吗?”
“房、房主在国外,刚打了个电话,是空号,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实习生说到这里想起来了,“哦,对了,陶副,201的车位是占着的,有一辆SUV!”
交管部门很快调出了那辆车的车主信息——既不是201室的房主,也不是任何一个和那起案子有关的人,登记的车主是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老头,除了户口还在燕城,已经搬到外地好多年了,接到警方电话,老头先是一肚子莫名其妙,直到听见警察问起车牌,他这才有点慌。
再一追问,才知道车牌虽然是他的,车却不是。
老人退休以后去了外地和子女一起生活,这边的车牌用不着,就干脆趁着这几年车牌号不好摇,私下租了出去,每年收点钱,也不麻烦,只要年检的时候露个面就行,租户连路费都给他报销。
“这……是不是得罚款啊?还是扣我驾照?”车牌主人不住地解释,“警察同志啊,我真没收多少钱,一年才两千多,不信我给您看合同……”
“你们违法私自租赁个人车牌,还签了合同?”陶然听得十分无言以对,“那和你签合同的人是谁?”
“哦……是个女的,叫苏……苏什么?哦对,苏筱岚!”
陶然挂断电话,蓦地转身:“从曲桐失踪当天一直到现在,查这辆车的行车轨迹!”
“陶副队,这车没装GPS和行车记录仪,只能看路网监控——曲桐家里收到录音的前一天,这辆车从南机场高速出过城,随后拐入燕港高速,两个小时后下高速上国道,又半个小时,从国道上驶出,拐到了监控范围之外,第二天原路返回,全程没有进入过加油站。”
也就是说,这辆车在离开国道后,并没有走太远。
“他离开国道时,附近都有什么?”
“一些自然村……海滨疗养院、农家乐、油画村。”
滨海?
陶然凑近客厅的照片墙,其中一张照片拍得正好是夕阳下波浪冲刷海礁的抓拍。
“定位这面墙上的所有照片的拍摄地点,我们走!”
陶然他们出城,骆闻舟和费渡进城。
夕阳又开始下沉,暑气依然蒸得人睁不开眼,燕城市局总算消停了一点,骆闻舟回来的时候,信息登记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让家属们回家等消息,少数人或是住得远无家可回,或是纯粹的不甘心,依然在市局里徘徊,值班员和刑侦队只好安排他们先去食堂吃饭。
骆闻舟拧开一瓶矿泉水,又从郎乔办公桌上顺走了两袋速溶咖啡,对着瓶口倒进水瓶里,用力使劲摇了几下,速溶咖啡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凉水里将融未融,泡出了猎奇的颜色和更加猎奇的味道,然后他在费渡震惊的目光下一口喝了小半瓶:“看什么,我又没喝尿。”
费渡感觉视网膜的胃都疼了起来,仿佛自己的眼睛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香油,他赶紧移开视线,专注地盯着他们从骨灰盒里翻出来的照片。
“二十多年的,上百个失踪女孩,虽说加入他们的‘会员’标准可能比较苛刻吧,但五个嫌疑犯的数量是不是有点少?”费渡轻轻一弹手里的照片,“而且这些看起来都挺新,应该只是近几年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骆闻舟略带疑问地看了他一眼,费渡隔着一块眼镜布,小心地捏起了其中一张照片——那是个仰着头的男人,看着颇为斯文,四十来岁,长得还算周正。
每个被照片记录在册的人都有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应该是偷拍,然后把其中比较有辨识度的都留下了。那男人其他几张照片要么一脸猥琐的陶醉,要么神情狰狞扭曲,唯有这一张表情少一点,多少能看出是个人。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费渡蹭了蹭自己的下巴,“眼熟,但是想不起来,肯定不是公事上认识的,我收名片的时候我会刻意留意对方面部特征,事后记在对应名片的后面,省得时间长了想不起来尴尬;也肯定不是一起玩过的人,平时一起玩的就那么几个,即使带人来也不会带这种……乏善可陈的老男人。我对人脸的敏感程度很一般,一面之缘的人超过一个月通常就不记得了,那应该是近三十天之内的事。”
骆闻舟就着尿一样的速溶咖啡,非常新鲜地听着费渡拆解自己的记忆——他对自己的了解就像宅男对电脑配置一样如数家珍,精确而客观,虽然不见得每件事都记得,但是所有的行为模式都有迹可循。
他好像时常把自己的大脑扒开,把其中每一个念头都掰开揉碎地仔细研究过才行。
这片刻工夫,费渡已经飞快地把整个月的行程回忆了一遍——中年男子,腕上一块有点闷骚的中档瑞士表,有一定经济实力,按理说不大会出现在胡闹的富二代小青年们扎堆的地方……
这时,郎乔就一脸死狗样地钻了进来:“老大,你可回来了,我再也不想干安顿受害人家属的事了!我……”
骆闻舟对她竖起一根手指。
“琴师,”费渡突然说,“西岭车场俱乐部里,墙上有他的照片,曲桐出事那天他正好不在,所以老板请了个野乐团助兴……对,即使是碰到了偶遇劫匪这种百年不遇的事,不熟悉地形的人第一反应也是先撤退,避开事件,而不是‘顺手牵羊’。”
“怪不得那天各路口的监控都没能拍到他,既然是‘会员’制,这些人之间肯定会有相互介绍的关系,其他四个也能顺藤摸瓜,主谋不肯招,这些小鬼还审不出来么?”骆闻舟转向郎乔,“安顿家属你不爱去,抓人行吗?”
郎乔听见“抓人”俩字,原地打了一管鸡血,一身的萎靡一扫而空,二话不说,接过照片就跑了。
骆闻舟夹起卷宗,一脚踹醒了一个窝在办公室里打盹的同事:“醒醒,走,跟我再审许文超。”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去,费渡站起来,伸了个非常克制的懒腰,他身边缭绕的都是烟味和香油味,感觉此地非常的不宜久留,正打算离开,这时,骆闻舟却又去而复返。
“我有几句话跟你说,”骆闻舟说,“不过得先办正事,你先别走,可以先在我办公室里等。”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走了。
费渡愣了愣,迈出一半的脚步在原地踟蹰片刻,终于又缩了回来。
许文超毕竟不像苏落盏那么没心没肺,头天晚上显然没睡着。
他眼窝陷了下去,本来做好了警方会轮番来审的心理准备——这没事什么,两次绑架案发当时,他都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苏落盏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敢把他招出来。
燕城市局可不是偏远县城里的小派出所,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他们绝对不敢对一个不满十四岁的未成年小女孩用什么刑讯逼供手